“華美之極!婢妾餘生都會佩戴這串寶珠!”裴君惜陶醉地撫著顆顆黃綠色的奇麗寶石。

百裏雲被沉重的珠串壓得頭往前伸著,“嗯嗯!婢妾長這麽大,還從沒見過這麽美麗又奇特的珠子呢!它叫什麽名字?”

“貓兒眼。”夫差涼涼地笑道,“來人,另賜兩位美人珠玉鮮湯一碗!”

“謝主上恩賜!”相比吳王殿下賜下的美味湯食,裴君惜和百裏雲更珍愛掛在胸前這一顆顆碩大無朋的貓眼寶石,兩人不約而同地用興災樂禍的眼神瞥著薑十三,都以為吳王這番舉動是專門讓這位齊國女公子出醜來的,隻是薑十三垂目望著自己交疊在膝上的兩隻手,臉色淡淡地沒有一絲悲喜。

寺人用銅盤托來兩隻白玉碗,分別放在裴侄和百裏娣麵前,夫差伸手示意她們快些享用,兩女再三謝恩才取下湯碗上的蓋子,剛執起湯勺來就都愣住了,“婢妾請問主上,這道美味所用的是何等貴重食材?”

玉碗裏盛的湯水應該算不得是‘湯’,說是清水更合適,清水之中有個肉丸子模樣的物事上下沉浮,外表布有斷開的細管血絲…..湯碗散發著濃重的腥膻氣……這就是主上所說的‘珠玉鮮湯’?!

夫差狐狸眼一眯,嘴角不由自主地翹成彎月:他實在忍不住惡作劇帶來的好心情,眉開眼笑地催促裴氏和百裏氏,“兩位愛妃快些趁熱吃吧!本王呢,呃……自打前些日子就仔細琢磨著:到底送些什麽可心的禮物給兩位美貌賢良的愛妃呢?今日才知道美人都喜歡用些什麽、吃些什麽,所以午時便急著讓寺人備好了送過來。”

裴君惜聞到湯碗裏散發的陣陣腥膻味,強忍住惡心幹嘔,苦巴巴地解釋道,“婢妾感念殿下的深情厚意,可是這種湯食的味道當真特別……”

夫差不悅地沉下臉色,“愛妃這是什麽話?明明是本王當麵聽說你極愛那婢女的一雙媚眼,才特意讓下手最利落的皰人將那婢女的眼挖出來做成湯食,用來取悅兩位愛妃,難道——是本王會錯意啦?”

“碗裏盛的是那名婢女的眼珠?!”薑十三恰到好處地一聲驚呼。

在坐的三名女子齊齊盯著湯碗裏的圓球樣東西,正好其中一個小‘球’在碗裏翻了個個,黑白分明、隱帶血絲的那麵正正對上窺視它的幾雙眼!

薑十三麵無人色地坐回榻上,暗暗慶幸自己上午沒與裴氏、百裏氏兩人為伍苛待那名‘婢女’,百裏雲和裴君惜匆忙捂住自己高聲尖叫的嘴巴,呆滯地看碗裏那隻死不瞑‘目’,半晌才回過勁來,轉身對著夫差伏下身子用力地叩頭,“婢妾知罪,主上饒命!主上饒命!”

夫差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兩位愛妃這是怎麽啦?難道本王賜的食物不合你們的口味?黃總管那老家夥的手藝越來越拿不出手……哼,本王這就讓他過來給夫人陪罪,令其親自在一邊服侍夫人們用膳!”

“不是!不是!殿下賜下的鮮湯味美之極,黃大饔的廚藝……尚好……隻是奴婢實在不忍吞食人目,求殿下饒過奴婢吧!”百裏雲眼淚汪汪地伏地央求道。

夫差黑了臉,“難道本王表錯情了?你們上午為了剜下那名婢女的眼珠,不惜違反禮製宮規與薑右媵吵做一團……本王聽明白此事,為了討兩位愛妃歡心,親自去玉庫尋了這兩串眼珠子模樣的寶石,又做了一回無端挖人雙目的昏君……你們這當兒卻說不忍心、不喜歡那婢女的眼珠子了,拿實心眼的本王當猴子戲耍呢?!”

裴君惜愣愣地望著夫差冷冰冰的眉眼,一時間分不清他說的這番話是真心還是假意。

那廂百裏雲已把心一橫:就當自個生吃一個大魚眼吧!她端起湯碗來將頭一仰,整個兒把那隻半生不熟的眼珠子吞下去了!

百裏雲拚了命地抑住惡心,向夫差行了一禮,“婢妾袍子沾了茶水,欲離席更衣,請主上恩準。”

夫差看在故去的百裏老人麵子上,不再過度為難她,點點頭讓她先一步離席找個偏僻的地兒好好反胃去。

裴君惜見百裏雲率先吃了那碗可怕的‘珠玉湯’,絕望地垂頭看著麵前那隻白碗,又發覺身邊的薑十三眼中隱有嘲弄之色,後知後覺地明白吳王殿下這是在變相懲罰她、警告她先前的逾禮舉動!

她含著眼淚端起碗,學著百裏雲的樣子想把整個兒眼珠子囫圇咽下去,可惜她的嗓子眼似乎沒百裏雲的大,咽了幾次都沒衝進喉嚨,隻得一橫心將那物事咬碎……難以言喻的膻臭血腥和屈辱溢滿胸口,裴君惜艱難地將這些永生難忘的味道全部吞下肚子,然後放下湯碗對夫差重重磕個頭,麵色淒然地爬起身就走。

夫差叫住她,“裴愛妃,你的袍子也沾了茶水麽,怎麽不吱一聲就走?”

原來吳王是怕她將那眼珠子含在嘴裏沒有咽下……裴君惜心中絕望,眼淚鼻涕一齊流到下巴,“稟主上……婢妾、婢妾身體不適……”

吳王擺擺手,“走罷走罷!唉,這頓飯吃得真沒意思,一個個地都不肯陪本王暢飲,以後呐休想再讓本王費神討你們歡心羅……”說著他也整整衣襟和前擺,欲起駕回宮。

“主上,”一直在旁邊做隱形人的薑右媵突然開口,“方才裴侄和百裏娣吃的鮮湯可是用鹿眼烹製?”

“羊眼。”夫差一挑濃眉,“怎麽,薑愛妃也想嚐嚐?”

薑十三掩口而笑,“殿下甚是孩子氣。”

孩子氣?夫差摸摸下巴施施然離開石亭,走了十幾步又回頭瞧了一眼在他身後脈脈而立的右媵夫人:此女倒是知情知趣的……隻是他心裏隻有阿施一個,倒可惜這麽個妙人兒在後宮虛度年華了……

幾天之後芳華園裏發生了兩件大事:先是百裏良娣受寒患上風疾,吃了幾劑藥一點不頂用,反倒是不停地發熱暈厥,夫差聽侍人報知此事,讓宮中大醫去芳華園為百裏夫人好生醫治。

宮中疾醫用針石和湯藥並下,總算為百裏雲去了高熱,她人沒了性命之憂,隻是腦子燒糊塗了,連身邊的寺人丫頭都不識得,每天念念叨叨地隻是說‘要吃人眼珠子,殿下賞的眼珠子好吃著呢……’

百裏良娣的呆症還沒醫好,裴侄夫人的身上又起了風疹——臉上起了許多個紅疙瘩,藥石齊下也隻是控住了表症,隻要皮膚一見風就會馬上起紅疹!所以裴君惜自早上起床就得戴上擋風的麵紗,唯恐被風吹到一星兒麵皮。

夫差本是不太關心裴君惜的安危,隻鑒於裴君惜的長兄裴揚與伯嚭大夫共掌軍中大權,為拉攏重臣之心,不得不做些麵子上的功夫,於是他這天在午後親自去芳華園探訪一番患病的兩位小妾。

他先去了百裏良娣的居室,百裏雲的神智的確是被毀了:原先黑白分明的一雙杏仁眼失去了神采,眼裏一片渾濁——這不是能裝出來的,夫差沉默地陪了百裏雲一會,拿帕子擦擦她嘴角不時溢出的口水,心裏生出些許悔意:當初不應該一時心軟、應諾納這個他當做妹子一樣對待的女孩兒,反倒是誤了這個對他一片癡情的女子終生的幸福!

裴君惜的皮毛小疾倒是無礙,除了臉上多了塊薄紗,其他的沒什麽異常,夫差盯著她的雙眼安慰了兩句,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揮手讓侍女們都退到門外,上前一把揪下她的麵紗!

“你是誰?!”

此女身形臉形皆似裴君惜,但是眼中的一絲恐慌出賣了她的偽裝,女人知曉主子的計謀被吳王看穿,絕然地抓起脖子上懸的一個銀飾就往嘴裏塞,夫差手疾眼快地奪下那隻銀球樣的東西,用力捏開:果不其然,裏麵有一枚毒丸!

夫差聞了聞藥丸的氣味,臉色變了幾變,“係回你的麵紗,無事不得出園,不許和任何人接近!”

“屬下尊命!”

扮成裴君惜的那名女暗衛飛快地拾起地上的麵巾係好,跪回坐榻上,又成了一位舉止端莊的後宮貴婦。

夫差握緊手裏的毒丸走出裴君惜的寢宮,一出門就低聲下令,“速傳義信君到外書房見本王!”

阿青看清吳王殿下的臉色,知道要義公子安排他做的那些事都露陷了,心裏又是慌張又是後悔,拔腿就跑去宮外給要義送信。

入夜的長樂宮,在吳王會見重臣的外書房,夫差和要義隔著寬闊的書案淡然對望著。

“不錯。”要義坦然承認,“百裏雲生病失智的事是微臣做的,女衛代替裴君惜在後宮為妃的事也是微臣做的,微臣有罪,主上要處罰微臣,微臣決不敢有任何不滿。”

“真正的裴氏呢?她被你弄到哪裏去了?”

“芷芳園,盲樂師。她曾是主上之妾室,微臣斷不會令人辱她清白。”

夫差一拳擂在桌上,“阿義,你吃準我不敢動你?居然把手伸到我的家眷內宅中來,是不是有一天我這君主做得不稱你的心意,也會找一名暗衛替代於我?!”

要義身子一顫,直直地盯了夫差一晌,漲紅的臉色漸漸變得霜白,眼裏多了三分自嘲的意味……他慢慢從懷裏取出一個銅盒,雙手呈給夫差。

夫差冷冷地掃了一眼,“你這又是弄的什麽名堂?”

“明、秀兩城的城主之令,自今日起,微臣再不是吳南兩城之主,”他把腰間的暗衛金牌也放到桌上,“義自前些時日做出那等對不住吳王殿下的事情,便想找機會把這些令牌交還殿下。”

要義微轉了視線,不再看夫差越來越鐵青的臉色,“早知吳王殿下對要義家傳的死士血盟之術有興趣,若是主上能恩準義將阿施帶出吳宮,要義願將死士傀儡訓養術雙手奉與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