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忽然想起去年在杏林堂密見範蠡時聽到的秘情,“要大哥,聽說越國的十七女公子就在百夷呢!她對你——”

“你莫要提她,自打我們去年在楚界被越女帶人伏擊,我便與她當麵斷了同門之誼!”

“事實不是這樣的!要大哥你聽我說,範蠡將軍曾經告訴過我……”

要義聽施施突然提到越國大夫範蠡的名字,深恐被房外偷聽的夫差聯想到阿施最初的身份,急忙高聲打斷施施,“阿施妹子,你勿用拉扯別人的例子來寬慰我!越女和陳音近些年來打著為我父報仇的旗號,屢次行刺吳國王公貴族,我與他們早已勢不兩立!”

施施聽不懂他為何要‘曲解’自己的意思,“要大哥你莫急啊,聽我把話說完……上次我們離開舒鳩城,在吳楚兩國交界被越人刺殺一事,他們最初的目標是你!這話是範蠡親口告訴我的!”

要義也怔住了,“你是說,越女師姐她……本來是想殺我?”

“不是!咳咳,”施施索性把之前與範蠡的秘會坦白了,“要大哥你還記得我曾在杏林堂隨西陵大師學醫嗎?有那麽一天……”

“我在求醫的患者當中見到了越國大將軍範蠡,卻不知他是怎樣找到我、並且隔著麵紗也能認出我來……反正他認為我已經離開吳王宮,失去了被吳王寵信的機會,就要帶我離開姑蘇城,還說會給我安排個妥善的去處,以後再也不逼我做我不喜歡做的事情。”

施施撇撇嘴,“夷光曾救他一命,卻被他強行押送到吳國來做貢女,他這種白眼兒狼的承諾我自然是不信的!而且我已嫁與阿軒為妻,當時新婚燕爾,自覺幸福無比,怎會有舍開阿軒遠離姑蘇的想法?”

“我告訴他,我在楚國被奸人所害,是夫君將我從舒鳩城救回,臨到邊境時我差點死在越國刺客之手,幸好有夫君隨我一起跳下山崖救得我這條小命,所以休要在我麵前再提吳人與越人哪邊是親、哪邊是仇!”

“範蠡卻說:他知道越王安排的那次楚山伏擊,但是那次暗殺的目標是吳王殿下的得力助手義信君!自從越人得了義信君攜十名侍衛從西界秘密入楚的消息,就派出數十位高手潛伏在要大哥歸國的必經之路……”

要義皺眉道,“看來我自負行事謹懼,被細作探去了行藏都不自知……好在那次歸國途中,主上與你都有驚無險,否則我的過失便大了。”

施施趕緊安慰他,“這件事的責任怎麽能強安到你自個的身上呢?你和阿軒急著去楚國救我回來,連夜過城出關都得用你義信君的城主令,被人探知行動也不是難事。”

“我說這番話的重點是:越王的嫡妹十七女公子不知如何得知越人這次行動……興許越王調用的大批高手來自陳音門下,陳音諸事不敢瞞她也是有的……她半道參與到這次行動之中,強令暗殺隊伍全部人馬由她指揮,她這麽做實際上是想暗中保護你!”

“至於後來……越國殺手們將我們一行人困住,中途又改變圍擊目標衝向阿軒,是因為他們當中有人認出阿軒的佩劍,所以轉而圍攻阿軒與我!範蠡當時說這話的意思,便向我道明公孫軒的真實身份了……可氣我當時糊塗,竟然沒聽明白他話底的意思!”

“越女因出手放過你,無顏再回越王宮麵對勾踐的盛怒,獨自一人去了百夷山居;那裏是……你們幼時隨要老先生學藝的地方?”

要義屏了屏氣,“你有沒有對主上說過此事?”

施施搖頭,“我哪裏敢呢?!不瞞要大哥說,我在楚國酒樓做工時候認得的陶朱公子,就是範蠡的化名,他那時就曾起意要帶我離開楚國,隻是我怕他再把我弄到某位權貴身邊做姬人,所以嚴辭拒絕……這些事情我本想對阿軒坦白的,可是說多了他又不知道如何猜想我與範蠡的糾葛!”

“你也知阿軒的小心眼兒:上次我在花園暖閣和衛君殿下單獨說了幾句話,不過是被我當成小弟的一個大孩子抱了一下…...阿軒他就吃味到差點把我折磨死,若是再讓他知道我曾和故主範蠡大夫私下裏見過麵,興許會真的拿鏈子鎖我的腿腳罷。”

夫差在門簾外麵聽得真切,心裏一片氣苦:難道在阿施心裏,他就是這麽不講道理又粗魯無情的男人?!

“施妹子,”要義聽出施施話語中對夫差的怨艾,眼底突然就多了幾分光亮,“你當初舍我而接納了主上,是否、是否就是因為聽信傳言,誤以為我和師姐越女有過婚盟……”

施施沒想到一向淡泊的要義會如此直白地問她這種問題,略帶羞澀地轉了頭,“有那麽一點吧……其實……”

她出神地想了一會,“說實話,我當年對主上提出離宮的要求、身無分文地走出吳王宮,就是因為……因為真的對他動心了……他從石牢把垂死的我救了出來,給我換藥喂粥,親手照料我一個多月……人在極脆弱的時候,得到的一點點關心和溫暖也會永生不忘……正因為對他動了情,我才不想成為他後宮眾多鶯鶯燕燕的一個,為著多一點得到他的關心而和別的後宮妃姬勾心鬥角、機關算盡,我不敢想像自己變成那種麵目全非的怨女妒婦……”

真的愛上他當然就不願和其他女人分享同一個男人的寵愛,所以當初的她選擇了離開,更何況她內心裏還有對重蹈曆史悲劇的恐懼……

施施傷感地解釋道,“當阿軒出現在我麵前,他的眼神和麵容與吳王殿下那麽相似,身份又隻是一名閑散公孫,不會像吳王殿下那樣整日裏急名逐利、一心爭當天下霸主,而且他在我到姑蘇城的第一晚,聽到我在越國使船上唱歌彈曲,還用簫聲相和……我就以為這是老天賜給我的良緣,生平第一次覺得自己多麽幸運!”

夫差在房外無奈地摸摸鼻頭:怎麽這丫頭的念頭那麽與眾不同呢?一介閑散公孫會是她的良配,胸懷大誌堪做天下霸主的吳君就不是她理想的夫婿?!

他若當上諸侯霸主,吳國王族的頑固派們跟著漲了名位,就再沒有什麽理由說他是寵信奸妃、混亂朝綱的無道昏君,他成了天底下第一號大英雄,天下的治國賢士們聞風而來,各諸侯國主都以他的馬首是瞻,到時候他再說讓阿施做君夫人,一起攜手笑指天下江山風雲,誰敢再對他說一個‘不’字?

且不說他在簾子外麵一肚子嘀咕,施施誠懇地告訴要義,“正因為我對阿軒有那種一見如故的感覺,所以很容易就接納他的示愛……要大哥你人品、長相、家世這麽優秀、這麽完美,又不曾娶妻納妾,是多少女子夢寐以求的好夫君啊……我卻義無反顧地跟有妾有子的阿軒走到一起,辜負了要大哥的一片真心……隻是沒曾想,我是這麽地愚蠢……阿軒是吳王殿下所扮,我當時竟然一點也看不出來,天底下哪有氣質眼神都那麽相似的兩個人……”

‘你很好,問題在我身上,我在遇見你之前已心有所屬。’

這句話是曾是要義拒絕多少世家女的借口啊,沒想到今天會親耳聽到女人對他說出這句婉拒的話……要義格外地沮喪,黯然垂下的長睫毛一顫一顫,看得立在施施身後的春杏和紅雲的心都碎了!

要義默了一會,勉強對施施笑道,“我真是後悔,悔不該幫著主上騙你……我先前以為你跟了阿軒會有更榮耀更幸福的生活,所以我不敢跟他爭,可是得知你在王宮裏過得不好,阿軒還親手傷了你,我便開始恨自己當初的猶豫和退縮……阿施你現在怎樣想呢?有沒有後悔過嫁給他?他連你的孩子都……”

夫差這當兒聽得勃然大怒:要義這個小人,居然在背後挑唆他和阿施的關係?學阿施的話,叔可忍、嬸嬸不可忍!

吳王正要挑簾而入,卻要聽到施施低柔且堅定的回答,“我氣過、恨過他,但是後悔嫁與阿軒……卻是不曾有的。他對我惡言相向的時候,我也會用最尖刻的話回擊他、激怒他,可是事後平靜下來,覺得痛的不是自己心裏的傷口,而是擔心對方心裏會不會很難過……”

“和他處得愈久,愈覺得他的脾性就是像個衝動的孩子……他無意中傷過我,可是事後他心裏的痛苦遠遠要多過我的……他陪我跳過山崖、為我擋過刀劍……若說這不是真的深愛,什麽又算是呢?我為他再吃些苦受些委屈也是應該的!如果現在讓我遠遠地離開他,我會很不放心……我不信任別的女人會真的待他好。”

‘若是遠遠地離開他,我會很不放心……’夫差聽到這兒,突然覺得心底悲喜難言,有酸辣的**急待從眼角湧出,他悄悄地後退兩步,幾個縱躍就從廊頂離開鳴鳳宮:無論要義再說什麽,他也不再擔心阿施會動搖了!

一刻之後,要義的白色身影也翩然從宮牆之上躍開,暗衛們紛紛猜測主上和要師傅今晚甚有雅興,在互相比較輕功和匿氣之術的高低……於是,一大群‘夜鳥’和‘壁虎’呼拉拉千姿百態地從後宮湧回前宮。

夜華統領這幾天心裏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寧,自打他聽說芳華園裏裴侄、百裏良娣先後病倒,就不時憂心著那園子裏有邪物作祟!裴君惜和百裏雲生什麽病他倒不在意,可是若把病氣過給了薑右媵可怎麽好?

他越想心裏越慌亂,走出他的住處向長樂宮的前書房找來,打算和吳王殿下好好敘敘這檔兒事——蓮月宮還閑著呢,幹嘛不讓右媵夫人搬去那裏?!

夜華剛走到長樂宮的中門,突見下屬們成群地呼嘯而過,當時就吃了一驚,以為突然有高手刺客闖宮,也匆忙跟著衝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