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從夫差的懷抱裏掙開,“殿下若是守住自己所愛女子的信心都沒有,還好意思和人家爭什麽諸侯霸主的名頭呢?”

夫差一著急,心裏話脫口而出,“你不明白,這次大饗禮是我和各國諸侯私下裏結盟示好的機會,齊國雖然曾敗在我手下,氣勢大不如從前,可是齊侯有幾個姻親之國實力不容小視,比如說薑十三的親姐姐嫁的就是……”

施施這才聽明白,她冷笑一聲,“殿下要和出身王族的薑右媵一起去洛邑參加大禮,而出身貧寒的咱要想出國開開眼界,則隻能以婢女的身份隨侍主上和薑夫人左右?!”

夫差耐著性子低聲跟她解釋,“覲見周王和天後的禮節繁瑣沉悶,以你跳脫的個性,哪裏受得了那些囉裏囉唆的老規矩?我隻是在正式的宮宴上帶薑十三去露個麵,好有因由和幾個諸候拉近關係,其他的時候自然是陪著你的……”

“你向來是我心肝寶貝一樣地愛惜著,怎會真的讓你當隨行婢女?薑十三於我而言隻有利用價值,真正與我同進同出的是你……何必要計較那個虛假的身份……再者說,我費心爭權奪利的,還不是為我們將來過得更好?阿施,你別再犯強了,怎麽生了個沒事就找別扭的性子?!”

“我好端端地沒事找別扭?你娶我之前我就是這樣的,一直沒騙過你!如果不是你當初和姨母要大哥他們一起弄了場假婚禮騙我,我就算是一輩子當老處女,也不會做你吳王殿下的小老婆!”

“知道已經成了您的小老婆,我也認了……可是您現在把我弄到什麽境地?我就像是你養的不見光的外室!難得地見一次麵還像是和別人家的男人**!”

“殿下,您真的覺得做了天下霸主就能為所欲為,主導天下芸芸眾生的口舌?在您本人的潛意識裏,我便是一個上不得大台麵的貧賤女子罷!還怎麽可能讓王公貴族們對我另眼相看?”

夫差把手裏的銀筷子一摔,“每次吵架你都把那事扯起來將我的軍!明明是天地為證、高堂賜福的婚禮,到你嘴裏怎麽就成一場騙局啦?施夷光,我若介意你的出身,怎會讓你住在這個像征君夫人身份的鳴鳳宮?”

“胡扯什麽‘外室’、什麽**……你哪裏有這諸多怪念頭!哪個後宅婦人不是每天在房裏梳洗妝扮,等著夫君得暇回家再用心服侍?偏你覺得委屈難耐……好好地吃頓飯,又扯這些煞風景的話做甚麽!”

他們之間隔著不隻是兩千年的思想代溝啊,還有男女之間對於幸福生活的不同理解和方向……

施施無力辯駁,怔了一會突然苦笑著向夫差低下頭,“請殿下恕罪,是奴婢太不知足了,能老老實實地呆這個四方形的小園子裏混吃等死就是天大的幸事……什麽洛邑、什麽周天子,殿下您愛帶哪位美人就帶哪位美人……奴婢不願戴著假麵強裝笑臉隨您去洛邑,更不敢再幻想與殿下如平常人家那樣做夫妻,這一餐飯就是算給奴婢祝殿下和右媵夫人一路平安的送行宴吧。”

施施越說越平靜,拿起長筷子把鍋邊的魚片、菜莖等物放進滾開的鍋裏,夫差悶悶地瞧著,過了一會兒忽然就站起身,做出要走的架式,施施也不挽留,就當沒看到夫差的舉動,撈起燙熟的肉菜放在碟裏無聲地咀嚼。

夫差長歎一口氣,自己打開簾子走了,廊下的寺人一聲唱報,廂房裏的侍女們都跑了出來,暗自納悶主上這一餐吃得速度好快。

施施低下頭吃著麻辣味的菜根,兩滴淚落進盛菜的小碗裏,她的手抖了一下,把帶淚的菜挾進口中,紅雲走進來剛好看到施施亮晶晶的眼角,“夫人,您和主上……”

施施拿手帕擦擦眼角,“這回膳房炒的野山椒可真辣!”

紅雲倒了碗米漿放到施施麵前,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於把心裏話說出來,“夫人,若是……若是您嫁的夫婿是要公子,他絕對不會讓您受一分委屈。”

施施搖搖頭,“現在再說這個有什麽用?這殘破的身子已經配不上要大哥……我與阿軒,付出去的心、就像潑出去的水,再也收不回來了……這輩子過得好累,再沒力氣重新去愛、去恨另一個男人。”

她突然看到掛在房角的藍色夾袍,才想起夫差隻穿著中衣就跑出門了,急忙拿起他的外衣向外麵追去,紅雲和春杏叫了一聲沒阻住,也快步跟了出去。

夫差走出長廊,發現細密的冬雨已經停了,撲麵而來的風冷索索的,回頭望向施施所在的那個暖融融的明堂,心裏暗暗後悔沉不氣,聽到兩句女人的嘮叨拔腿就跑,阿施也不是很難哄的,說幾句好話興許就了了。

可是今兒為什麽如此浮躁呢,似乎是阿施今日的話格外尖刻,如同根根細針一樣刺進他心裏:‘如果殿下能放下爭奪天下霸主之心,不僅您可以天天坐在暖爐邊享受酒食美味,被您苦訓的那些將士的家人也能過個安心和樂的新年……’

‘殿下,您真的覺得做了天下霸主就能為所欲為,主導天下芸芸眾生的口舌?’

‘在您本人的潛意識裏,我便是一個上不得大台麵的貧賤女子罷!還怎麽可能讓王公貴族們對我另眼相看?’

咳,阿施要是沒有這般個性有多好!若是能像後宮其他性情柔婉的女子一樣賢達溫順,就像、就像齊國女公子薑十三……

夫差走出鳴鳳宮大門,剛剛想到右媵夫人,就見兩名侍女急急向前宮跑,夫差身邊的隨侍把婢女們叫住,婢女這邊看到走過來的是吳王殿下,立刻屈膝行禮,“奴婢稟報主上,右媵夫人她……”

“夫人怎麽啦?”夫差心中狂跳:這陣子正要用到薑十三呢,可別現在就給他歇菜羅。

“因為主上今日下召讓右媵夫人搬去蓮月宮,右媵夫人便去裴良侄和百裏良娣的房裏道別,這麽冷的天百裏良娣卻在池塘邊釣魚,右騰夫人過去勸她回房歇著,卻被百裏夫人一把推到水池裏,幸好暗衛統領夜華大人巡過芳華園外,聽見奴婢們呼救,跳進池水將夫人救出……令奴婢們快去前宮叫疾醫救治右媵夫人!”

夫差一聽薑十三被人救了,頓時鬆了口氣,“隨本王去芳華園瞧瞧薑夫人。”

一行人的身影漸漸往後宮西方走去,拿著夫差的外袍追出來的施施悠悠地噓了口氣,“看來……主上不需要我們過多關心,春杏,我們回房吧!”

春杏恨恨地盯著夫差的背影,“男人沒個好東西,哼!”

夫差走進芳華園,看到渾身濕淋淋的夜華還在門廊下站著,眼神焦灼地向園門口瞧來。

“阿夜,你傻了嗎?怎麽不快些去更衣?”夫差奇怪地問夜華,夜華這才如夢初醒,‘噢’了一聲幾步躍出園牆。

薑十三已經將濕衣換下,躺在榻上烤著火盆瑟瑟發抖,意外地看到夫差走進她的臥房,掙紮著要起身行禮,夫差抬手止住,“歇著吧!疾醫一會就過來,開付驅寒濕的湯藥喝下就無事了……仔細說說方才是怎麽回事?”

“百裏妹子轉身的時候,不小心把我碰到,她不是有意的……”薑十三虛弱地笑著。

跑在一邊給她用幹帕子擦長發的婢女華瑩急急分辯,“夫人,明明是百裏娣她,一聽說您要搬去蓮月宮就用力把您推下水,還罵您是奸婦——”

“住口!”薑十三斥住婢女,“百裏良娣已經失智,主上明明知道的,你怎可如此妄言!主上,請恕妾身的婢女華瑩一時心急,口不擇言。”

夫差站起身,身上覺得極其疲倦——每每麵對有心計的女人,他才覺出施施的難得來,“來人,多派人手守住百裏娣的房門,不許她踏出寢宮一步!”

“諾。”寺人阿狸小跑著去外麵傳令,華瑩瞧著薑十三的眼得意地笑笑,薑十三的嘴角也微微彎起:她早看出百裏雲的心智已恢複如常,若不讓主上知道那女子奸惡,還不知百裏雲將來會做出何等瘋狂之事。

夫差等到疾醫過來請脈,給薑十三開了驅寒補氣的藥方子,安慰她幾句順便提起,“好生將養著,後日你隨我一道啟程去周天子的都城洛邑,參加‘大饗禮’。”

薑十三驚喜地瞪大雙目,“妾身能隨主上一道去洛邑、得與父侯見上一麵?”

夫差含笑點頭,薑十三興奮地流出眼淚,哽咽著連聲謝恩;夫差擺擺手離開薑十三的寢房。

後宮大大小小的殿房住著他的幾十號妻妾,卻無一個女子的榻席是他安心躺臥的……夫差望了一眼鳴鳳宮的方向,悶悶地向前宮走去,暗衛三虎悄悄地跟了過來,“稟主上,方才您隨婢女去芳華園的時候,屬下瞧著施夫人拿著您的外袍追出來,聽到您要去看薑夫人,又退了回去……屬下要不要把您的外袍取回來?”

壞了!那小心眼的丫頭一定是聽到他去芳華園看薑十三,又回房裏生悶氣去了……夫差怒氣衝衝地質問三虎,“你當時看到施夫人追出來的時候怎不提醒本王?現在才說管屁用?!”

三虎是想找借口去鳴鳳宮見春杏,哪想到吳王殿下突然發火?他嚇得縮縮腦袋,“屬下當時看到主上您急著去芳華園,很是擔憂薑夫人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