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妹子毫不顧及姑娘家的臉麵,直登登地說出她對吳王殿下有覬覦之心,薑十三的臉色一點一點變得慘白。

從吳國姑蘇城到王都洛邑這一路上,吳王殿下與她說過的話前前後後加起來不到十句,除了晚間在各地館驛下車安歇的空當,她甚到都難見夫君一麵!在這寒風入骨的冬日裏,僵硬裏坐在馬車裏度過漫長的旅途,支撐她的唯一一絲溫暖就是——抵達洛邑王城就能見到分別已久的齊國親人!

她萬萬沒有想到,剛剛得以會麵的異母妹子會帶給她這麽一出驚喜……薑十三淒然歎息一聲,半晌才轉向薑十七淡淡地道,“瑩妹若有此意,便去讓父王提出與吳王殿下再結一回姻親,吳王殿下願不願意納你……姐姐我是說不上話的,絕不會起意阻擋你的好事。”

“哼,薑未央,你休要在這裏惺惺做態!”十七公子薑玉瑩撇撇嘴,微挑的丹鳳眼裏閃過一絲薄怒,“昨晚上姐姐若肯把我留在你房裏過夜……給我和吳王殿下單獨相處的機會,興許此時吳王他——已經向父王開口提親了!”

施施和紅雲相對瞅了一眼:總是薑十三、十三地叫著,還以為右媵夫人就叫這個名字呢,原來人家是有閨名的,叫薑未央。

“這是什麽話?!莫說小妹你的身份是大國公女,就算你是平民家未出閣的女兒,也不能無名無份地委身於男子!”

雖然侍女們已被薑玉瑩斥到離她們姐妹一丈遠的地方,可是她姐姐薑未央這句話說得聲音較高,三丈外的侍人也聽得到;薑玉瑩的臉皮再厚,此時也有些掛不住了,“別拿這些冠麵堂皇的大道理壓我!姐姐您當真不幫我?”

薑未央往坡下望去:周天子和諸侯們已行完田獵大禮,王庭臣子正圍著天子比較誰割下的獸耳較多,諸侯們跟著吳王和晉王分成兩撥正往山下的帳篷這邊走;她不願再理會薑十七的無理糾纏,隨口敷衍了一句就要下坡道迎接吳王。

薑玉瑩也看見吳王和齊侯、魯侯等人一道往這邊走來,當頭的吳王夫差已走到離洛水不遠的山道上……

“十三姊!”薑玉瑩突然抓住薑未央的手大叫一聲,“不要啊,阿姊——”薑玉瑩眼角瞥見吳王齊侯等人都抬頭往她這邊看來,連聲尖叫不聲‘不要啊——’忽然將薑十三的手一放、麵色決然地閉目往坡下的水潭跳去!

薑未央還沒反應過來,就聽得下麵傳來撲騰一聲,接著有人驚呼道,“有貴人落水了!”

躲在大槐樹後麵的紅雲疑惑地問施施,“右媵夫人沒有推她妹子下水啊,怎麽薑十七就叫喳喳地跳了去了呢?”

施施摸摸下巴,“你沒瞧見阿軒他們走過來了麽!苦肉計啊……她是想在阿軒麵前濕身露點?這麽冷的天,洛水裏全是冰渣子……她勾男人的代價也忒大了些!”

兩人正嘀咕著,侍女們已經扶著跌跌撞撞的薑右媵向坡下的洛水邊奔去,施施和紅雲對望一眼,也趕緊跟過去看熱鬧。

天時已進二九冬日,洛水近岸邊的地方結了層薄冰,薑玉瑩從五六米高的小坡上跳進河裏,被湧進衣袍的刺骨寒水一激,全身好似被無數的尖刃割破了肌膚,她這一刻後悔得腸子都青了!

吳王和齊侯聽到落水聲大吃一驚,待看清在水裏撲騰的女子是薑十七,姬夫差鬆了口氣,沒有跟在齊侯後麵衝向河邊,而是和衛王一樣慢吞吞地挪向河岸。

在洛水邊站崗的一名周將看到有美人落水,先眾人一步跳進河裏把薑十七救了上來,薑十七發現救自己上岸的是一位四十餘歲的中年男人,也顧不得身子抖得不成個兒,用力把他推開,撲到齊侯麵前大哭起來。

齊侯素愛疼愛薑十七這個幼女,立刻脫下自個的厚披皮給女兒披上,一迭聲地問,“阿瑩……莫哭!莫哭!服侍你的奴婢們呢?為父把她們砍了給你出氣!”

這時薑玉瑩的婢女們和薑未央都趕到薑十七身邊,聽到齊侯這番話,婢女們紛紛跪下求饒。

薑玉瑩抽噎著瞥了一眼薑未央,淚汪汪地對齊侯身邊的吳王道,“不怪姐姐……她也不是有意推我的……”說完她大哭起來,一副又愛又恨、無比委屈的眼神看得夫差心裏發毛,連忙向旁邊讓了讓。

齊侯愣了一下回身,不顧吳王、衛王、魯侯等外人在場,直直地質問另一個女兒,“阿央,阿瑩是你的親妹子!你縱使不願她入吳與你爭寵,也不能將她推下寒水,你和你那母親一樣……”

他突然想起十三女已嫁給吳王為婦,自己再這般出言斥責於禮不合,憤憤地住了口,讓侍女快些扶薑十七去行宮裏更衣。

薑未央直直地站著既不分辯也不還口,隻是聽到齊侯說到她母親,眼底才升起一片霧氣。

施施本是站在外圍看熱鬧的,聽到齊侯這樣偏聽偏信,一時忍不住衝到吳王麵前,“小人等請主上恕罪!”

夫差表情一僵,不知阿施這丫頭又惹了什麽禍端,在這檔口子上添亂,“你犯了何罪?”

“小人今日奉主上之命守護右媵夫人,前時右媵夫人姐妹在行宮東側的坡道上觀賞洛水的風景,齊女公子不小心踩在圓石上,即將要滑下山坡被右媵夫人一把抓住,當時小人等離得甚遠,想要衝上前相救之時,十七女公子生怕連累右媵夫人遇險,情急之下推開薑右媵,自身失去平衡墜入洛水!小人等護衛失職,請主上責罰!”

“噢……”齊侯不等吳王應聲就了然地點點頭,再聯想到小女兒墜崖之前的尖叫聲,轉身問跪在地上的婢女們,“這位吳宮小寺人說的情形可屬實?”

薑玉瑩的貼身婢女見有人替她們脫罪,忙點頭不迭,“回稟主上,寺人大哥所言屬實!吳夫人和十七公子有事相談,令我們在一丈外的地方隨侍,十七公子突然滑足落崖,奴婢們的確相救不及啊!請主上饒奴婢死罪!”

齊侯哼了一聲,“你們主子行於危險之地,你們身為奴仆的為何不出言提醒?!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寡人先記著,等回齊之後再治你們的罪!”

婢女們急忙叩頭謝恩,薑十七已經隨仆婦去行宮內房更衣了,倒也無人反駁這些人說得對與錯,隻有齊侯覺得方才錯怪了十三女,心裏略有不安,搓搓手正要向吳王致歉,卻見薑未央正滿麵感動地望著夫差。

薑十三暗道:吳王殿下他派人暗中保護自己?這麽說,夫君心裏還是有她的一席之地……娘家人不可倚仗,若是夫君能有三分真心待她,此後的人生歲月也算得了一線曙光啊!

洛水邊的這段插曲並未影響周天子的大饗禮依矩舉行下去,午後外饔們架起火木燒烤眾人打到的獵物,行宮外的王帳前後處處彌漫著烤肉的香氣。

夫差找個時機把施施拉到吳帳裏麵,埋怨她貿然為薑未央出頭說話。

“我這樣也做錯了嗎?薑未央不管怎麽說都是你名義上的夫人呐,怎麽可以眼睜睜地看她被別人欺負冤枉?!”

施施氣哼哼地蹲在地上,惡狠狠地用牙撕扯夫差剛剛帶來的一隻烤羊腿,“虧你還說要好好利用她的齊國公女身份,怎麽如此不在乎她的死活?”

夫差笑嗬嗬地伸手刮她的鼻頭,“和我扯上關係的女子,你以往不是都瞧著不順麽,怎麽今兒變得如此大度懂事,本王還真有點不習慣呐!”

“我不是大度……嗐,不和你說了,外麵都響宮樂了,你別跟我在這膩歪,快去和別個諸侯應酬去!能在酒桌上解決的事情別拉到戰場上…...政治家靠的是外交手腕,明白不?”

夫差疑惑地問,“外交手腕?你是說在酒桌上結私盟,不用告天神的那種?”

施施揮手,“去吧,別盡顧著喝酒,要交心、交心!‘小弟’發展多了就能當上大哥,不用非使大拳頭的。”

夫差隻覺得施施的言詞和神態可愛,自然不把她的話當真,彎腰在她油油的小嘴上啵了一口,笑眯眯地去帳外宴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