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女公子掉進洛水的事,後來竟然演變成一樁喜事。周天子聽近侍回報午時洛水邊發生的軼聞:車輿將軍勇跳冰河,將不慎落水的齊氏女公子救上來;天子想到心腹愛將車輿去年喪妻,還未娶到合意的正房夫人……當即興致勃勃地向齊侯提出,為臣子車輿出麵求娶齊國公女。

齊侯略略猶豫了一下,雖然車將軍年歲大了些,長得也有點……天災人禍,但他畢竟是天子麾下的重臣,在王城外圍也有一小片屬邑;於是齊侯就代小女行禮感謝天子親口賜婚,車將軍方才已看清薑玉瑩的花容月貌,這當兒激動得先給天子叩了頭,又給齊侯下跪,嘴裏直接喊上父王啦!

薑玉瑩在行宮的內房換上一套幹衣,又喝了碗薑茶在炭爐邊烤了半晌,還未緩過氣來呢就聽說自己的終身訂給了救她上岸的車輿將軍,當時一個白眼翻了翻昏厥過去!

待仆婦們把她喚醒,薑玉瑩哭叫著要再跳一回洛水——想想英偉俊朗的吳王殿下,再比比她將要嫁的中年麻臉胖子……這回她真的是有想死的心了。

施施和紅雲暗裏地感歎姻緣自有天注定,恨嫁的薑十七一跳河就跳出個準夫君來;薑玉瑩嫉恨她姐姐薑未央嫁給夫差這樣品貌不凡的少年君王,薑未央興許還羨慕妹子身邊有個知冷知熱的‘真’夫婿呢。

對於薑未央目前的處境,施施潛意識裏還是有點愧疚的,薑十三和衛蘭兒、清蓮月等人不同,算得上是個心地善良且處事坦**的好女人,若兩人嫁的不是同一個男人,施施願意主動求好,和薑十三做一對姐妹式的好朋友。

可是愧疚歸愧疚,她絕不會許可夫差分一點愛她之心給薑未央,就像她前世最愛的女作家三毛說過的那樣:什麽身外之物都可以豪爽地借給朋友、鄰居,唯獨有兩樣不可以借——丈夫和牙刷。

薑玉瑩妹死覓活的當兒,天子行宮裏的酒宴舉行得如火如荼;不用施施提醒,夫差也曉得借祝酒之機和幾個相熟的諸侯交心,隻是臨到與晉王把酒言‘歡’的時候,他的好勝脾氣又上來了。

吳王和晉王把了大杯子對麵拚酒,兩人酒逢對手、誰也不讓誰;衛侯、魯侯、燕王、楚王等諸侯在邊上看得興高采烈,一個勁地煽風點火,齊侯和周天子坐得較近,看到整場宴席之中唯有吳王和晉王兩位少年君王大出風頭,歎息著不以為然。

周天子嘴角勾起一絲譏笑:吳王和晉王兩虎相爭必有惡戰,不管誰贏誰負,他都樂見其成。

子夜時分夫差才醉醺醺地回到館驛,施施等得昏昏欲睡,看到吳王喝成走路都不穩當的模樣頓時瞌睡蟲也飛了,“阿軒,你不是會用內力運化酒力麽,怎麽醉成這樣子?!”

“嗐,別提了……”夫差推開施施送到嘴邊的茶杯,“我的肚子脹得快要炸開……晉王那小子陰險……我以為他是文弱書生,哪知他……他內力不在我之下!呃,快扶我去淨室,想吐……”

“你到底是喝了多少啊?!”這時期還沒出現蒸餾酒,常見的陳酒度數頂多在二十幾度,以夫差的酒量,喝成這種爛醉的狀態恐怕是整壇子地往肚子裏灌的;施施趕緊叫著阿狸把夫差扶到淨房裏。

施施待夫差吐完酒,幫他脫了外衣扶到床邊靠坐著,緩緩按揉他胸前的膻中穴和手腕裏側的內關;紅雲這才端來醒酒湯,施施親手喂給夫差喝,夫差喝了半碗湯嘟嘟囔囔地說頭痛,施施又是生氣又是心疼,上床讓夫差靠在自己懷裏用力給他按摩頭上的經絡,老實了有半個時辰,施施剛想脫衣躺下,夫差突然睜開眼叫嚷著口渴,要喝夫人做的花蜜水……等到他不再鬧騰的時候,天也快亮了。

第二天施施睡到近中午才起床,吳王夜裏難過成那個樣子,天一亮,他居然像往常一樣早早起床洗浴完畢,穿上新衣神采奕奕地要去城外和諸侯們比騎射,好似昨晚趴在**鬧酒的男人不是他!施施感概男人都是另類動物之餘,抱著枕頭繼續補覺。

施施起來後自個束了頂髻,在內房裏叫了紅雲沒聽到回應,聽到外麵有阿鬆說話的聲音,便拉開簾子往外瞧了一眼,沒想到這一眼正對上一雙神情愕然的美目!

驚訝、了然、傷感、自嘲等等複雜的感觸在這雙眼中一閃而過,薑右媵定下神來對著施施溫和地一笑,“施良娣?昨日你在洛水邊為我解圍的光景,我就瞧著你的眼神似曾相識,原來……”

這時候紅雲托著一個盛著早膳的銅盤掀簾而入,看到薑未央主仆站在堂裏,未曾易容的施夫人和薑夫人相對而立,頓時心底一慌,責問門裏的阿鬆和阿樟,“你們兩個是怎麽做護衛的?!”

不等阿鬆應聲,薑十三眼光一冷,對紅雲淡然地解釋,“紅女官莫怪這兩位侍衛,是本夫人硬闖進來,欲當麵感謝於我有恩的林寺人,不曾想有幸得見施良娣的真實容貌。”

施施衝紅雲點點頭,“薑右媵也是不外人,被她看到我的女兒身份無所謂的,快放下飯食,給右媵夫人倒杯蜜漿。”

紅雲隻得衝薑未央行了個屈膝禮,退到木幾前給薑夫人倒漿水,手裏一邊倒著蜜漿,一邊警惕地瞧著薑未央的動作。

薑未央把紅雲的神情瞧在眼裏,再看看自己身邊的貼身侍女巧眉——還是她從齊國帶來的心腹呢,此時正呆怔怔地盯著施夫人的臉,滿是又嫉又恨的神情,根本不在意她這個主子想做什麽。

“右媵夫人請坐。”施施請薑未央坐在氈榻上,“前日我在洛水邊所言屬實,並不是有意為薑夫人開脫……所以您不必將此事掛在心上,何況半年前我扮做婢女模樣走在後宮花園外,遇到百裏雲和裴惜雲二人,被她們惡意為難之時,右媵夫人也曾出言相助,我並未去你園中當麵致謝。”

薑未央搖搖頭,“我若當時知那婢女是施良娣所扮,便不會出言庇護、多此一舉……當時妹妹身邊的同伴便是這名女衛吧,以吳王殿下對施良娣的專寵,又怎會讓妹妹吃一丁點苦頭?連來洛邑這麽遠的地方都隨身帶著妹妹,想必是怕妹妹獨在吳宮受了委屈。”

施施眼睛一眨,並未反駁薑未央,從食盤裏拿出一塊發糕大口地啃著,薑未央安靜地等著施施吃完早膳,她的坐相端莊,上身挺直、兩袖整齊地交疊在腿上,看得出從小是受過嚴格的宮禮教養。

待施施拿帕子抹嘴角,薑未央才對身邊的巧眉和一側的紅雲道,“我有話對施良娣說,你們先到廂房裏等著。”

巧眉諾了一聲向後退出去,紅雲卻猶豫地望了施施一眼,施施點點頭,“不妨的,你去找些好吃的果子招待巧眉姑娘。”

紅雲隻得出了堂,囑咐阿鬆和阿樟在門口仔細聽著動靜。

“妹妹……”

薑未央一開口就被施施打斷,“別叫姐姐妹妹的,你叫我施娣也可,施施也成……再者說,我未必比你年歲小。”

“按大周後宮的規矩,你我同為吳王殿下的如夫人,應當姐妹相稱,現在我的位份比你高,你理應稱我為姐姐,若是有一日你做了君夫人,我再遵你為姐姐也不遲。”

‘這女子年歲不大,說話總是這麽老氣橫秋地’,施施失去了和她談下去的興趣,索然無味地打了個嗬欠。

薑未央似乎沒留意到施施的失禮舉動,眼神轉到施施麵前的銅壺上,略帶一絲傷感地道,“我自幼長在齊宮,雖是齊侯嫡女,在宮中的地位卻不如十五妹和十七妹這樣的庶女公子……原因無它,隻因母親……不得父侯恩寵。”

“少年時見多了母親每日早早起來梳妝打扮,日複一日地坐在堂裏等著父侯駕臨或是召見,可惜……父侯來母親宮中的次數少之又少……我那時便想,若是我成年之後,定當嫁個疼愛我的夫婿,哪怕他是個凡夫走卒呢!”

施施聽到這裏收起輕慢的表情,正容對著薑十三,認真聽她傾訴心事。

“嗬,我當時太幼稚了……王室之女的姻親本就是與父兄的家業息息相關,前年齊兵敗於吳魯聯兵之下,朝臣們提出與吳國聯姻求和,父侯舍不得他疼愛的十五女和十七女,這時候才想起他冷落了十五年的薑十三……”

施施給薑未央麵前的杯子續上熱米漿,“你說這些,我聽了也很……同情,君王納進後宮的上百佳麗,哪個提起自己的身世處境不是苦大仇深?右媵你到底想要對我說明白什麽呢?直接說最後一句吧,我不喜歡拐彎抹腳,我能幫你的一定幫,做不到的我也不會敷衍你。”

薑十三意外地看了施施一眼,“既然妹妹這麽爽快,我也就直說了……昨晚我翻來覆去想了許久,吳王殿下對你的專情我看在眼裏,許是爭也爭不來的,我也不擅長做獻媚邀寵的事,隻求、隻求,妹子給我個機會,讓我……讓我有個一兒半女的傍身,打發在後宮漫長的寂寞歲月,此後也就無欲無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