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越姬關進桑園待審的事,吳王似乎已經忘了,接下去的十幾天,他如常地一早起來到武場練習騎射、早膳後去議政殿和文武臣子們商議國事,晚間依舊招見宋氏、衛氏等宮中的姬妾侍寢。

既然吳王殿下不提此事,也沒幾人敢捋虎須,自招主上不待見的;於是施施安安穩穩地在桑園住了下來,之後吳王宮裏上上下下都忙碌起來,從王族到百姓都在獵鹿逮羊、積極籌備姑蘇城裏的夏時大祭——禘祭。

再忙也忙不到冷宮裏的人,有旋波這個冤家黑白守著,施施一時之間也不敢再打逃跑的主意,好在沒人來桑園找事兒,有吃有喝有遮風擋雨的地兒,施施認為這日子還勉強算得上逍遙自在。

建在園子正中偏北的這兩間房不算寬敞,但是既不漏雨,門窗也很牢固,光線也不錯;離明堂十幾步遠的地方還有一間小膳房,裏麵有大堆的木柴和一隻生了綠繡的銅鼎、一個黑黝黝的鐵鑊,一把刻著獸臉的銅壺和幾隻或缺角或裂邊的陶碗。

施施對這些東西很感興趣,就從花樹下麵找到細砂把鍋具一點點打磨出光彩來,尤其是那把銅壺獸頭栩栩如生,獸尾打造成壺嘴;嘖嘖,看這獨特構思、看這典雅的紋路,簡直堪稱是一件藝術品!

擱到現代得值多少錢呐!嗬嗬,撿到寶了。

施施親手用它燒了一壺水把尚能用的幾隻碗燙洗了一下;園子裏有未開的玉蘭和剛做骨朵的荼蘼花,摘下花蕾來來擱到竹筐裏晾幹,過幾天就能喝上香噴噴的花草茶了。

白天吃過飯睡完午覺以後,還可以蹲在草叢裏鬥蟋蟀、挖甜草根兒當零食吃,或者找片大樹葉子當折紙;但是一到晚上就鬱悶使了,沒有電視沒有電腦沒有智能手機沒有mp3也沒有能下載網絡小說看的金山電紙書,更沒有可以說笑話聊八卦的同窗好友花花、小四……

這日子何其乏味也——怪不得這時候的男人要娶那麽多個老婆,除了上床一起圈圈叉叉嘿咻嘿咻打發漫長的黑夜之外,看她們爭風吃醋勾心鬥角的戲碼也挺解悶啊,比看一集插播三十分鍾廣告的八點檔過癮多了,總歸是真人秀呢。

施施無聊至極趴在窗口看著暗青色天空中的點點星光,春末的夜晚不同於盛夏時候的日夜悶熱,哪怕是白天時候日頭多毒辣,到了晚上也極為涼爽舒適。

這樣的日子還要過多久?本小姐喜歡過這種被人養著的米蟲日子,想前世裏,那些挖空心思嫁給高富帥的灰姑娘們,她們不就夢想著住進有花園有仆人的別墅裏當閑太太,不用工作不用起早貪黑地打工賺錢嗎?

姬夫差有地位有財富有副好皮囊,可是個道道地地的高富帥呐,前世當林施施的時候沒來得及實現的夢想,老天爺給安排到這裏實現了吔……

施施自嘲一陣又撇下嘴角:她現在是王宮囚犯,和嫁入豪門做少夫人不可同日而語。

說來說去,失去自由的日子哪裏會真的逍遙自在?做到隨遇而安顯然是需要麵對逆境的耐心和寬宥。

所幸是她運氣不好,倒是對人生的狗血劇情有足夠的寬容。

施施正在胡思亂想,忽然聽到旋波擱下銅盆即將進內房的腳步聲,施施立刻合上窗戶躺回木**閉上眼睛裝睡。

可能是午睡得過長了,躺在**一時之間找不到進入夢鄉的感覺,施施翻了無數次身之後,終於做好打算:有充足的時間睡覺固然是陶冶情操、修心養性的好事,可是不幹點力所能及的活兒鍛煉身體,就算等到跑路的機會來了,卻沒有充足的體能去過逃亡生活那就太糟糕了。

‘對,從明天開始,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遊世界……俺得買一座房子,麵朝大海、春暖花開……咳,這時候還做什麽文藝片的春夢呐。’

《史記》上不是說‘千畦薑韭,此其人皆與千戶侯’嗎?既然種上一千畦薑或韭菜,就和千戶侯一樣富有了,俺就從明天開始,挖土種菜、咱要立誌把冷宮改造成現代化的蔬菜基地!

第二天一早,施施興高采烈地在園子裏轉了幾圈,拿麻布纏纏手心,在園子東南角靠近井台的地方清出一片平地來,院角有現成的花鋤,雖然鏽得厲害,但是勉強還能用來鬆土。

耐心地翻出土裏的碎石頭、用手把土疙瘩一一捏成細粉,再整出一條條溝畦來;施施小時候見過姥姥和姥爺在小院裏種大白菜,就是這麽個工序。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施施讓送飯的小寺人阿螳弄來一包韭菜種子,乘傍晚涼快的時候,施施把種子均勻地撒到土裏,這個季節不能澆水,隻盼著這兩天雨水不要太大,把種子衝跑就不好了。

施施做這些事的時候,旋波就冷眼在一邊看著,這兩天她的鬱悶與日俱增:施姬被關在這裏也就罷了,反正施夷光就是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可是自己也被束縛在這個小園子裏,如何開展範大人交托的複國大計?!

吳王宮的人似乎忘記了桑園裏關著施夷光這麽一號人物,連累她得到自由的日子也異常渺茫;更糟的是鄭旦的近況如何她一點消息也得不到,這讓旋波分外地憂心。

她決定今晚就冒險越牆到芳華園一探。

旋波決意好,瞥見窗外天色還大亮著,應該是剛到酉時(下午5點)離天黑還遠得很;自己一個人在房裏急躁地轉了幾圈,索性走到園子裏和施施說說話,興許時間還過得快些。

施施正拿著中午吃剩的米粒兒慢悠悠地撒著,吸引空中盤旋的鳥兒下來吃,還在地上用木棍撐起個銅盆。

旋波看明白她是想引鳥下來然後捕到盆裏,不由得譏笑出聲,“不簡單啊,看來施姬在村野生長時學了不少本領,今天種菜明天捉鳥……在冷宮裏還有心情過回當村姑野女的日子!不打算走出這冷宮啦享受榮華富貴啦?”

“人之初,性本賤,沒有吃不了的苦,隻有享不了的福啊!我在這冷宮過得很好,有吃的有喝的,還不用和那些女人爾虞我詐、爭風吃醋.......房子破點,還算寬敞,園子小些,有花有草......我幹嘛要急著出去?

“施姬,別忘了範將軍送你進吳宮的初衷,大人可不是讓你來後宮喂鳥種菜的,你得履行你肩負的重任!”

旋波這一大聲,將要入彀的幾隻白玉鳥驚得呼啦一聲飛走了,施施憤然變色,將手裏的細麻繩一丟,“別給我提範蠡那個狗雜碎!”

“你、你敢出汙言辱罵犯將軍?!”旋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不是狗雜碎是什麽?我爹救了他丫的狗命,他知恩不報也就罷了,還拿我爹當人質,把我扔到這個火炕裏過朝不保夕的日子!”

“旋大小姐,你是不知道那天在前宮大殿,伍子胥父子要把我砍成兩片當肉幹的時候,他連一句話代我救情的話都沒說,這樣的人——哼,罵他是狗雜碎還真怕狗一家子不高興呢!”

旋波粗重的呼吸漸漸平和下來,她沉默了一瞬,“將軍未給你下噬心蠱,說明你在他心裏還與其她女子不同的……”

施施不屑地瞪了旋波一眼,“你也沒中蠱對不對?我在船上觀察過了,其他幾位越姬和侍女的中指甲根處都有黑斑,眼白上隱有紅絲......唯獨你我沒有,說明範雜碎對你也另眼相看,難道……你的至親也被他扣在手中?”

“無,旋波心甘情願為範將軍效命,將軍是做大事的人,他有才有德且忠君事國,是旋波生平最敬重之人。”

“切,你也中了他的毒,你中的是情毒!他那廝忠的哪位君,愛的哪一國?你既是他的親信,定是知道他和越夫人之間那點貓膩吧,有忠君忠到送綠帽子的忠臣嗎?”

“施姬,你再膽敢對將軍不敬,出言汙他清譽,信不信我現在就擰斷你的脖子?!”旋波神色一凜,手指當真握緊成爪形。

惹誰也不能惹有政治信仰的革命女青年!施施嘿嘿笑著退後一步,“別介,旋波大小姐,你吃越夫人的醋,也不必把氣撒到我頭上呀。呶,苦瓜要不要吃?去死火的,生吃效果最好,我剛在膳房後麵找到的,好大一根藤結了十幾條苦瓜呢。”

“吃,你就知道吃!下輩子托生成豬得了!”旋波氣極一轉身走回內房。

“咯吱!咯吱……”施施津津有味地咬著苦瓜來,心想著明天一定讓小螳子弄壇子大醬來。

入夜之後,旋波當著施施的麵整好暗夜緊身袍衫,麵色鄭重地交待她,“記得,不管發生了什麽事,無論誰進園子來盤察,你都說我們亥時之前就睡下了。”

施施眨眨眼,“你要去鄭旦那邊打探情況?何必冒這個險,我明天讓阿螳去芳華園送個信……”

“不行。”旋波打斷施施的話,“阿螳這個小寺人忒地古怪,莫名其妙地就跟你熱絡起來,你要提防他,不要跟他多說話!”

“是,旋長官,一路順風,快去快回噢。”施施不耐煩地揮揮手。

旋波吹滅桌上的燈燭,輕輕推開窗子,如平地飛雁一般跳出後窗,幾個縱躍跳上桑園高高的圍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