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旦聽著夫差的話裏透著古怪,便仰起淚痕滿布的小臉望著他,麵前的吳王依舊是俊朗溫文的一張臉,鄭旦安心地破涕而笑:說出了自己的秘密之後,她的整個世界就隻有他堪做依靠了。

吳王伸手從木案下的暗格裏取出一管銅笛,試了兩聲之後,便吹出一串單調而重複的音符來。

鄭旦不解地聽著,那笛子一聲一聲如此地單調刺耳,卻是每一節都吹到腦筋裏一般,她的目光漸漸地呆滯,而後恍笑起來。

姬夫差觀察著鄭旦的神情,知曉那枚本來用做訓養死士的‘登仙丸’開始發作了。

“鄭姬?”

鄭旦僵硬地轉過來,努力把視線集中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但是瞳孔的光彩明顯地淡了。

“誰在叫我?”

吳王聲音平和無波,“是我,我是你的主上。”

“主上?主上……”

“鄭姬,回本君的話,越人送你等來吳王宮的使命是什麽?”

鄭旦恍惚的神智終於集中了一分,“範大人……命令我們取得吳王殿下的……寵愛,令他耽於美色……不思朝政……擇機離間殿下……和伍子胥……”

“前往吳地的幾名越姬都中了所謂的‘噬心蠱’?”

“不……”鄭旦臉上的肌肉不受控的抖動起來,“施夷光……那個賤女……於範大人有救命之恩……未服毒丸——”

“唔。”夫差摸著自己略帶胡茬的下巴,“他不怕施姬離心,為本君收用?”

“施女的父親本是鄉間疫醫……被越王殿下召進越宮為內醫……施女雖未中蠱,也不敢違抗入吳為貢的王令……”

鄭旦如夢遊一般盯著牆壁,機械地回答著吳王的詢問,兩隻手用力摳起牆壁來,似乎那就是施夷光的清秀臉蛋,

“施夷光這個賤女……不肯好好服侍吳王殿下,惹得殿下動怒……這賤姬心裏一定還掛念著範蠡將軍,嗬嗬,她進冷宮了,不能讓她活著出來……咯咯……”這是鄭旦咬牙切齒的聲音。

姬夫差被磨牙的聲音煩得頭沉,一伸手點到鄭旦的額間,鄭旦頓時停止抽搐,無聲息地歪在地上昏睡過去。

果然是勾踐派來的細作!令他姬夫差耽於美色、不思朝政、離間他和伍子胥的關係?!

‘哼哼,就憑這等貨色也能令本王英雄氣短?勾踐君臣是看輕了本王還是看高了這名俗豔的越姬?’

‘至於伍子胥,難道吳國離了他就會四分五裂、不堪一擊麽?!’

吳王冷笑著伸手扼在鄭旦修長的頸子上,剛要一發力把她的頸子扭斷,鄭旦在昏沉中發出無意識的囈語,“主君……主君……”

“嗬嗬,看來鄭姬的心已經倒戈相向了呢!範少伯,你看人的眼光也不過如此!這女人的小命先留著,興許以後還能派上用場呢。”

夫差的手轉而伸到鄭旦的腦後,另一隻手抱在她的腰上,一把將她拖起,打橫抱著走出書房。

海總管和另外一名寺人立刻迎上來,“主君可有吩咐?”

“抬一桶浴湯到臥房裏去。”

“喏。”

吳王把鄭旦抱到寢室裏,本想把她扔在地板上,想了想又挪到大**粗手粗腳地一丟,隨手解開她的衣紐扒了扒,做出衣帶不整的模樣。

‘待鄭姬走後,這**的物品得全部毀掉,好齷齪的女人……本王居然還臨幸她三次……晦氣!’方才看到她咬牙切齒的模樣之後,夫差是沒有心情再碰這女人一指頭了。

吳王獨坐在床前的氈榻上想著鄭旦剛才透露的情報:施姬沒有服過噬心蠱,所以膽敢違抗越王事先交托的任務……

‘鄭姬既然能被本王的英俊神偉所征服,輕易就為本王所用,那施姬為何寧死也不願與本王有肌膚之親?難道真如鄭姬所說,施女心裏還想著範蠡那個小白臉?’

想到這裏,夫差心頭湧起一絲不快,他捏緊拳頭,‘對付不上道的女人,最直接的法子就是征服她的身心之後,再狠狠地拋棄她!’

吳王腦子裏飛快地濾過幾種征服烈女的法子:利誘?威逼?用**?

呃……這些手段太無趣了些……那隻小野貓在冷宮裏關了近兩個月,應該有些識趣了吧?後悔了也說不定……

夫差想到兩人在長安宮相對那晚,施姬為麻痹他而裝出來的可笑‘媚態’,突然就笑出聲來。

他這才想起早先派了兩名暗衛日夜監視桑園的動靜,於是霍地站起身來,“阿海,我們回長樂宮!”

吳王走到門口,看到跪在地上的素娥,識得她是鄭旦身邊的侍女,“你,進去服侍鄭良娣,待她醒了告之,本王有要事回長樂宮處置,她若是歇息好了就回芳華園吧,本王得空再召見她。”

“喏,奴婢們恭送主君。”素娥和小宮女伏在地上待吳王殿下走遠才直起身,急匆匆地進了寢房。

她們進去的時候,鄭旦正好迷迷瞪瞪地醒來,發現自己躺在**,衣衫撩開,香肩半露……她隻記得步入主君的書房……主君攬她入懷……之後的事情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素娥見她一副海棠春醒的模樣,嗔怪地道,“鄭娣,你也忒地金貴了,服侍主君的時候居然自己先睡了,才剛剛封娣就這般恃寵而驕!以後如何能成大事?”

鄭旦迷濛地笑笑,“好姐姐,昨夜睡得不好,不知怎地一早就犯困。”

“那笛曲是吳王殿下吹的吧,真是……”素娥不好說難聽至極,“真是別致得很,我聽著也犯困呢!吳王殿下回長樂宮了,要奴婢轉告良娣,若是歇息夠了就打道回園。”

“噢。”鄭旦卻是一點也想不起來吳王曾守著她吹過笛子,她隻當自己這幾日侍君勞累,也不甚在意,由著素娥給自己整好衣衫,主仆四人依舊由老寺人劃船送回境湖南岸。

吳王興衝衝來到前宮外書房,“來人,傳夜侍衛官來!”

暗衛統領夜華大白天的也是戴著青銅半麵,隻是一進書房就摘了麵具,單膝跪在夫差麵前。

夫差一擺手,“別扭吧你,我們自小一起長大,本王早就說過,你隻須行拱手禮。”

摘下麵具的夜華麵色略顯蒼白,五官居然十分端正秀美,而且眉眼之間與夫差有幾分相似,“末將不敢逾越。”

“阿華,坐吧。”

夜華盤膝坐在夫差麵前的竹榻上,和吳王隔著一架書案相對,他是南越百夷人,不習慣跪坐的方式,就算是在軟墊上,仍是盤膝而坐。

“那兩個監視桑園的小子,有沒有按時給你回報桑內的動靜?”姬夫差壓抑住興奮,故作平靜地問夜華。

夜統領想起那晚恰好碰到施施從狗洞裏爬出來的場麵,難得地笑了起來,“回稟主君,柳衛和桐衛日夜在桑園周邊輪值,常有信報回來。”

“快說說看!”吳王的眼亮亮地,一下子出賣了他的真實心態。

夜華微咳了兩聲,從施施入園開始說起:

“主君,那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啊,被寺人送至桑園就開始擁枕高眠,足足睡了一天兩夜……寺人以為她搞絕食抗議,於是上報給海總管,海總管覺得後宮女人的事應該由君夫人定奪,於是將此事報給了君夫人……”

“君夫人慎重考慮之後,把施女原先的侍女旋波也送入冷宮……是日,施女被旋波從空床板上拖起來,飽飽地吃了一餐……但是兩人相處的似乎不太好,遠遠望去,兩人相對時的神情有如兩隻炸毛的鬥雞……呃,主君,桐衛沒什麽文化,他就是這麽回報地……”

“嗯嗯,”夫差正聽得有趣,“別打岔,接著說、接著說!”

“諾!末將以為,那施女一定是出身於貧寒之家,她並不以冷宮的荒舊為忤,反倒是一直忙個不停:她用剩飯做餌,捕了幾隻鳥兒關在籠子生蛋;還拿細砂清理膳房的鍋灶水壺,又打井水燒開衝泡自己采摘的玉蘭花蕾……柳衛說,他蹲在膳房頂上往下看,也聞到那味兒著實香甜,於是也摘了一大把,回家讓他娘子泡給他飲……”

“本王說過了,不許說、這些有的、沒的、給本王說施姬的事情!”夫差真想站起來用力戳夜華的腦袋:這個暗衛頭領因為身份特殊,除了他和手下的暗衛們根本接觸不到平常人,所以說起話來羅裏羅嗦、不著重點。

“主君恕罪!施女一個人呐、一個人就用一把破鋤頭,三天的時間整出了大約二分左右的一塊地,然後劃出畦子來,播了不知是什麽菜種,前幾天柳衛悄悄去看過一次,觀嫩芽的形態,疑似韭菜,不過也可能是萊菔……”

“還有,這女子還從房後那些雜草叢裏找到一些草根野果子之類的東西,一天到晚吃個不停,有一次柳衛看到她挖出一些長長的草根,有小孩的手臂那麽粗,上麵長有毛刺模樣的東西……她就把這粗根埋在土裏,上麵燃一堆柴草……一個時辰之後把那些草根挖出來一掰——”

姬夫差呆呆地問,“怎麽著?”

夜華咽了下口水,“末將倒沒見前,隻是聽柳衛這麽形容地,他說用香飄十裏形容也不為過;因為守門的兩個侍衛也忍不住開門問施姬烤的什麽東西味道這麽香甜迷人。”

“施女好似說是山藥來著,就分給侍衛們幾塊,一名侍衛聽說是藥,就不敢食用,怕是有毒吧!另一名侍衛卻是忍不住吃了兩塊……看樣子是沒毒的,那名侍衛到現在還好好的,這幾天還不時隔門問施女什麽時候再烤那藥吃……柳衛說他也很想要一塊嚐嚐哩!”

“主君莫急,嗬嗬,末將不說柳衛了!”夜華見夫差真的急了,立刻正容道,“前幾日小世子進桑園了。”

“嗯?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