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一聽世子姬友進過桑園,還和施姬言談甚歡,眼中的嬉笑之情頓時一掃而光。

他沉吟了一會,“暗衛可聽到他們兩人談些甚麽?”

夜華認真地回想,“那天當值的是桐侍衛,他那天穿的是草綠衫子,又把自己蜷成一團伏在離南牆不遠的一叢接骨木裏。”

“桐衛看見施姬先是一個人望著高高的圍牆發呆,後來就有一隻小狗從南牆角的小洞裏鑽進來,咬住她的衣服下擺!她正和那隻極髒的小狗搏鬥的時候,小世子的侍衛把狗洞擴開一倍,然後小世子就鑽進桑園來找那隻小狗……”

夜華的記憶力實在是好,幾乎是把他手下的話原原本本地複述給夫差聽。

姬夫差咬牙:這個桐侍衛不是沒文化,而是文才大大地好,p大點事也值得回報這半天?!

“施女拉著世子的小手往園子中間走,世子不讓她拉手,還訓她不懂禮製雲雲……後來她們兩個在園子中間的石桌邊坐下,離那叢接骨木甚遠;小世子的內功也有了三分底子,桐衛怕自己稍一動作就會被世子發現……所以兩人後麵的交談就聽不甚清了。”

“但是看世子後來的動作,大抵是在給施女表演她最擅長的裝死……咳、咳!末將知罪。”

吳王歎口氣又搖頭,“我知道這孩子有心結……無妨,你說下去。”

“很快小世子就原洞……不,原路返回世子宮,世子的近侍又拿大石磚把那狗洞堵好,小世子的寵犬卻不曾帶走;桐衛觀施姬盯著那狗洞一副欣喜若狂的表情,揣測她又在打逃跑的主意,於是就立刻向末將匯報了。”

“晚間末將和桐衛一起守在世子宮的北牆下,盯著那個狗洞……果然,天剛擦黑,牆那邊就傳來動靜,好似是在用力推動那塊活動的石磚……但是那大石至少也得六七十斤重,施女那等體態那裏推得動?桐衛都替她累得慌,便就手幫她拿開了。”

“呃?你們想幫她逃出桑園?”

“豈敢、豈敢!末將想從那洞口警告她幾句,讓施女莫打逃跑的主意,但是剛彎下腰來,那隻……世子的那隻寵犬就掛在末將胸前了……然後施女就爬出洞來……”

夜華把施施那晚自我掩飾的話,一一學給夫差聽,之後喜不自勝地道,“主上呐,末將將來若是娶妻,便要娶這等有趣的女子,相對的日子久了方不覺得乏味。”

“打什麽主意呢你!”夫差很沒君王風度地白他一眼,“施姬已和本王有了肌膚之親,就算……算是本王的女人了,你可不能打她的主意。”

夜華癟癟嘴,“末將知道,看主上對施姬很上心的意思,做甚麽要一直把她關在冷宮裏?聽暗衛們講,寺人送去的兩餐份量也不少,她每餐都吃得碗裏光光地,還是總在園子裏做東西吃……這樣下去,等哪天主君放她出桑園,弄不好會看到一頭‘豬’滾出來。”

“呃……”吳王也皺眉想像那等場麵,眉目間呈作憂慮之態;半晌之後,兩人同時狂笑起來,一齊笑到肚子痛。

“夜華……”夫差抹抹笑出來的眼淚,“我們多久沒遇到這麽可樂的事兒啦?本王都快忘記你原來是挺陽光一大好少年郎……唉,不若你和小伍一樣,到朝中做名正兒巴經的武將吧,老是藏在暗處,姑蘇城裏那些大家閨秀都不識得你。”

夜華也端正了神情,“末將的母親說過,姻緣是天定的,該有的時候總會有的……況且,末將和阿義前些時日碰麵,他也說,放眼宮中這幫年輕的暗衛,並無一人可以付百分百的信任。”

夫差探過身來拍拍他的肩頭,“放你兩天假,去阿義的芷芳園放鬆一下,看看有沒有新到的雛兒合你的意;沒碰到合意的女子為妻,先納個侍姬總是應該的。”

“謝主上。”夜華嘴角微翹,很是開心。

“慢著!”吳王見夜華正要行禮告退,立刻叫住他,“今晚的口令是什麽。”

夜華愣了一下才回答,“碩鼠。”

他突然想到什麽,對夫差嘿嘿一笑,“主君想要扮成末將的樣子去桑園一探愛姬?”

“快出宮吧你!男人哪有你這麽多話地?!”

夜華做了個把嘴捏上的動作,戴上銅麵離開吳王的內書房。

夫差從書架上的竹簡後麵找到一個青銅半麵,拿在手裏撫弄了一刻,看看外麵還是正午時分,不由得心氣浮燥難安,盼著天色快些暗下來。

施施一整天都忙碌得很,送飯的寺人阿螳見她一天到晚撥弄那塊小菜地,似乎是很急切地想吃到韭菜的樣子;便趁內膳房的亨人不留意的時候,取了一小把韭菜放在食盒的底層。

到桑園擺下早膳,阿螳把那把子韭菜取給施施看,施施立刻眼前一亮,“韭菜!小螳螂哥哥,你既然能拿到食材,可不可以中午再捎兩樣東西給我?”

這一聲哥哥聽得阿螳心裏滾滾熱,“施貴人想要什麽但說無妨!”就算是龍肝鳳掌、山珍海味,隻要膳房裏有的,他一定得給施施弄到手!

“我就是想要一罐炒菜的油……磨得細細的麥粉、切菜的刀,洗菜用的小盆子還有,一些鹽粉……”施施說著說著便住了口,弄這些東西進來是不是太顯眼了?

“不妨事!”阿螳一聽施施要的都是很平常的膳房物事,大膳房裏有的是;他直接向總管開口說,冷宮裏的施貴人想要這些東西做點麵粥吃,估計膳房總管也不會拒絕地。

於是,剛到中午的時候,阿螳一手提著飯盒,一手端著個銅盆,裏麵大包小包地就進了冷宮,守門的兩個侍衛也跟他熟了,而且吃過幾次施施做的燜山藥,吃人家的東西嘴軟嘛,侍衛們什麽也不查就直接放阿螳進去了。

阿螳放下食盒,把盆裏的東西一樣樣取給施施看,“貴人呐,這是亨人們今早才磨的麥粉,又用網布篩過說是做胡餅用的,被小的偷空裝走一大包……”

“這是您要的豬油,加了花椒炸香過的……這是輕便的鐵菜刀,下次我給您帶磨刀石來……還有一大一小兩把鐵勺,一包海鹽……”阿螳取開一個芭蕉葉的小包,“貴人要了麥粉可是想做肉餅子吃?我帶了這塊裏脊肉來。”

“耶——”施施歡呼一聲,要不是麵前這個小少年穿著古裝,梳著整齊的發髻,她真想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謝謝你,小螳子,我今晚做香香的春卷,留幾個明早給你嚐嚐,你早上不要吃得太飽噢。”

從小到大,似乎沒有誰用過這種關切的口吻給他說過話;阿螳眼中閃過一絲驚喜,連帶著眼眶都紅了,他急忙掩飾地低下頭收拾著飯盒,“小的先走了,這兩隻碗留在這裏,興許貴人用得上。”

施施沒留意到阿螳的失態,滿心歡喜地摸著剛剛得到的幾樣食材,‘今天下午就著手做春卷,有多久沒吃啦?’

‘韭菜春卷呐,偶想死你了!麽麽!’施施拿著麵粉袋子用力麽了兩口,阿螳回過頭來溫和地笑著:真盼望這次的任務永遠沒有執行完的一天……

先舀兩碗井水倒進鐵鑊,把在陶罐裏悶著的艾棒吹亮,引燃灶裏的幹草,幹草著起來再加細木枝,趁灶火旺的時候壓上兩根粗木,這樣就不用在爐邊守著添柴了。

唉,這樣的季節靠近爐火可真熱!施施用袖子抹抹額上的汗,然後把那塊豬裏脊肉切成四小塊放進鐵鑊裏,煎春卷一般用不到肉,但是放點熟肉丁在裏麵營養更全麵是不?

而且這個時候不把肉煮熟的話,過一夜就會變質的。

煮肉的功夫把韭菜切成細末,裝進陶碗裏,拿銅盆加水和麵,麵裏加點鹽再加點油,這樣和出來的麵比較筋道。

和完一個麵團,施施籲了口氣;肉也煮得差不多了,用木筷撈出來放在木案上麵晾著,拿麻布包著手把鐵鑊端到一邊,另取一個小型的三足鼎架在灶上。

沒辦法,這裏又沒平底不粘鍋,電餅鐺啥的,隻能用這種厚底的鼎代替了;鼎裏加點水,慢慢咕嘟著,先去去銅鏽味兒。

把熟肉切成丁,倒在盛韭菜的碗裏,不急著拌勻,還有一樣餡兒沒做出來呢。

倒掉鼎裏的水,又用清水涮洗幾遍,這才重新放到爐灶上靠幹底兒,挖一勺豬油抹在鼎底,然後迅速打了幾個鳥蛋在裏麵,鳥蛋很快凝固成金黃色的塊狀,並且散發出醉人的香氣。

“對不起了鳥媽媽,下個月你們再生了蛋俺就不收了,由著你們孵一群鳥寶寶……”

小鼎下灶,倒出煎好的蛋餅來;蛋餅也切碎倒進盛餡的大碗裏,加上鹽和豬油一起攪勻,鹽粉要是加早了,韭菜的汁液就滲出來了,那樣就會損失好多營養成份呢。

忙活這陣子,膳房裏已經很暗了,旋波倒是有口福,等她一回桑園就能吃到美味的宵夜了;最近兩天旋波的態度改善了不少,施施也不是記仇的人,況且兩人根本就沒什麽大的過節。

施施瞅瞅外麵快要黑下來,就點了根粗大的牛油火燭在木案上,然後開始擀麵皮兒。

擀麵棍是用一截竹筒代替的,用起來不太順手,但是施施還是把一小塊麵團擀得薄薄的,切成幾個大小相等的方形,把拌勻的肉丁韭菜蛋末兒餡放在中間,包成一個個可愛的小枕頭。

小方鼎重新上灶,灶裏又加了把幹柴,鼎底剛才煎蛋的油正好用來煎春卷,一個個小春卷擺在銅鼎的厚底上,沒用幾分鍾,韭菜特有的味兒充溢在小小的膳房裏,施施用長竹筷給它們翻了身,又煎了一分鍾,然後一一挾出來裝盤。

之後鍋底再抹油,第二批‘小枕頭’排隊進鼎;放好春卷的時候,施施直起腰來後背突然就涼了一下:她發誓,她聽到有人咽口水的聲音!可是轉過頭來什麽人也沒看到!

“是我自己不小心大大地咽了次口水……”

施施搖搖頭,拈起一枚金黃的春卷放在嘴裏咬了一口,頓時親切又美妙的滋味從口腔曼延到腦門……天,好吃得真想哭!媽媽咪呀——

鼎裏的春卷也煎得差不多了,施施一一給它們翻身,然後拿過盤子來準備盛上,“咦?怎麽少了好多?我記得剛才隻嚐了一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