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總管從議政殿的側門走到大殿正中的吳王身邊,低聲稟報了兩句,吳王的麵色立時由陰轉霽。

‘施姬那丫頭醒過來了……’夫差想起施施下巴上沾著麥粉,瞅著剛出鑊的美食眉開眼笑的可愛模樣,不自覺地也微笑起來。

‘小野貓似的丫頭……讓她吃個大虧也是好事,她現在終於明白得不到主君的寵幸連小命都難以保全吧!本王要親手**這丫頭!是圓是扁得由著咱來揉捏,別人休想動本王的玩物一個指頭!’

想到這裏,他望向正在殿中爭辯的伍相國和範蠡大夫,眼見範蠡被咄咄逼人的伍子胥斥得體無完膚,吳王的心情頓時愉快得不得了。

散了朝議,夫差邁著輕快的步子回到內書房,看到石醫正坐在書案前的竹榻上閉目養神,麵前的木幾個放著一片新鮮的芭蕉葉。

夫差好奇地向前一瞅,芭蕉葉上好似是五六塊醬瓜;再仔細瞧瞧,嗯,就是幾塊醬瓜!

吳王正彎下腰仔細研究那幾塊鹹菜有什麽神奇之處,石老醫師睜開眼,“主君何時駕臨書房,微臣失禮了,恕罪……”

“哎——坐著吧您。”見石醫正做勢要跪,吳王急忙攔住他;在大周,年過古稀仍是精神矍鑠的老人是極其受人敬重的,何況是像石醫正這樣救人無數、德高望重的名醫。

夫差在石醫正對麵坐下來,“本王方才聽阿海回報,桑園那名越女性命無礙了?”

石醫正點點頭,“小命是保住了,以後恐怕易犯心痹之症,得好生調養才保無礙。”

“呃,那倒容易,後宮這些女人,除了休養妝扮能有什麽事幹?”吳王指著桌上的幾塊醬菜,“這是——”

“微臣昨晚就思量過,使用過量會引起心脈重創的草藥無非是當歸、甘草、升麻、麻黃以及半邊蓮,故而醫者在為病患下藥之前會問明患者是否患過心痹之疾,若有心病,則不宜選用這幾味草藥入方。”

“尤其是半邊蓮,此藥能醫蛇毒及耳痛,但是過量入藥可致人心悸、頭暈、嘔吐,甚至會使人昏迷或是猝死。”

“老臣在這醬瓜當中嚐出有半邊蓮粉末的味道……醬菜本是佐餐之用,就算是施姬每日食用幾片摻入半邊蓮的醬菜,也不會短時間內致人心衰至此……老臣認為,這鹽菜裏加的不是平常的半邊蓮,而是一種偏性極強的紫花半邊蓮!”

石醫正捋著白胡子,“下藥之人很有心計呐,這種毒用銀針根本辨不出來……若非是老臣以前曾醫過一位過量使用半邊蓮止頭痛、而導致心悸難安的婦人,一時之間也想不出對症的方子救治桑園那位小貴人。”

吳王的臉色變了幾變,一次比一次更黑,他氣得不隻是有人敢在施姬的飯菜中下毒,而是在王宮重中之重的內膳房裏,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使出這種歹毒的計謀!

這種利用藥物的偏性害人,銀針驗不出來,試吃的寺人淺嚐一點也不致於中毒……今天是有人用這等詭秘的手段暗算後宮婦人,明天未必就不敢把黑手伸到他姬夫差頭上!!

夫差想到這裏,額上冒出一絲冷汗,“海總管,速傳伍將軍來見本王!”夫差正要讓伍封搜查內膳房,把與此事相關的內饔全部捉拿審問;伍封正好匆匆求見吳王。

“主上,末將得到侍衛傳報,內膳房裏一位老饔人昨夜在房裏自縊身亡了!”

吳王愕然和石醫正對望一眼:消息走漏得這樣快?!有人竟然能趕在他們前麵下手……

石醫正一介疫醫,自然不便介於宮中秘情,他急忙向夫差拱拱手,“老臣先行告退。”

夫差揮揮手示意門口的寺人,“你,親自帶人把老醫師送回石府。”

“喏。”寺人小心地扶著老醫正走出前宮。

吳王揉揉眉心,讓伍封坐下回話,“死的那個內饔具體是做什麽的?你可盤查過內膳房與他同住的人?”

“回稟主君,末將詳細詢問過了,那名饔人在後宮膳房做事多年,擅長做臘食和鹽菜,是一等內饔,有自己單獨的居所。”

“因為將近中午還未到膳房做事,他的使徒去叩門請他,才發現他已懸梁自盡;末將檢查過其屍身,並無打鬥或中毒的痕跡,確係自縊氣絕而亡。”

吳王沉鬱的目光掃過伍封的濃眉大眼,看清楚他眼神中的光明磊落,便沉吟了一刻,最後決定讓夜華悄悄追查此事,“嗯,你讓內膳房的人老實做工,不許任何人亂議此事,死的那名內饔……對外宣稱急症而亡,按舊例撫恤他家人便是。”

伍封得了指令,告退而去;夫差讓人叫來夜華,兩人關在書房裏又商議了好一陣。

施施喝了藥之後,雖然胸口不再刺痛了,但人還是沒有精神,旋波喂了她半碗米湯,施施又沉沉睡去。

阿螳趁旋波用膳的時候,把園子裏一片狼籍的菜地整了一下,看著那些被砍得支離破碎的菜莖,阿螳突然明白施貴人為何會得心痹(心絞痛)之症!

到底是誰非要跟施貴人這麽個單純善良的女孩子過不去?阿螳一邊翻地一邊咬牙切齒:總有一天,施貴人受的這番苦,他會替她如數找回來!

午後,旋波見施施睡得安然,便關好房門,拿著腰牌出宮去了芳華園。

一進園子她便放輕了腳步走近鄭旦的寢房,門廊下有兩個小丫頭跪在門口打瞌睡,旋波一陣風似地進了門,兩個小丫頭睜開眼什麽也沒看到,又放心地繼續迷瞪。

鄭旦和素娥正半躺在竹榻上,各拿一柄羅扇,有一下沒一下地扇著。

“素娥姐,你確定昨晚那事做得幹淨利落,沒留下什麽蛛絲螞跡?”鄭旦放下扇子啜了口蜜漿。

素娥很自信地道,“我自然有把握,那費饔人肥得像豬一般,先用石子打中他的睡穴,又用他自己的腰帶把他吊在梁上地,任誰查看也是懸梁自盡!”

“況且,先前給他的那百兩黃金,我也盡數取回來了,這貪鬼就藏在他床底下,一找便得了。”

“哼,”鄭旦不忿地道,“這死鬼先前不是保證好,不出一個月就能人不知鬼不覺地藥死施姬?這點事都辦不成,還兩次向我們索要黃金,簡直死有餘辜!”

“死有餘辜的是你們兩個吧。”

旋波冷冰冰的聲音突然傳到鄭旦和素娥耳邊,兩人嚇得急忙從竹榻上爬起來,“旋……旋波姐姐,您什麽時候來的?門外那兩個死丫頭怎麽不傳報一聲?!”

“幸好她們兩個沒舍得驚動二位貴人午睡,不然我哪裏能聽到這等機密大事?”

素娥以前在範府受訓的時候就沒少看施波的黑臉,現在一看旋波冷笑,就嚇得腿腳抽筋,“旋波啊,我們……我們是一條船上的……你要是、要是敢把剛才聽到的話宣揚出去……你也落不到好下場!我們就說、就說是你指使的!”

旋波上前一把扼住素娥的脖子,“蠢女人,很想死麽?我現在就送你去見那個吊死鬼,想必他在地下也很想找你做個伴!”

“放……手……”素娥的功力比起旋波差了不止一小截,再加上心中膽怯,被旋波這一扼,兩眼倒插險些昏死過去。

“旋波姐姐快放手,你當真要扼死她麽?!有什麽誤會,我們坐下來好好說?”鄭旦閉緊臥房的門,上前抱住旋波的手臂。

旋波哼了一聲,把素娥甩到一邊的竹榻上,“我警告你們,休想再打施夷光的主意!這一次施女生病,能勞動醫正大人親自到桑園救治,說明吳王殿下心裏非常在意施姬!”

“我們此行來姑蘇的使命,相信兩位都沒忘記吧,要是誰敢再任意胡為,壞了範大人的複國大計……不必我出手收拾你們,就等著三個月之後,好生嚐嚐心蠱發作的美妙滋味吧!”

旋波拋下這番話,打開房門就閃身而出,守在房門口的兩個小宮女麵麵相覷,她們沒看到旋波宮女什麽時候進的鄭娣寢宮啊?

桑園裏安安靜靜地,施施慢慢坐起來,披上一件外袍下了床,其實旋波關門離開的那刻她就醒了,身上懶懶地沒勁,可是腦子還是清醒的。

白胡子老疫醫的話還回旋在耳邊:‘老夫剛剛把小貴人的早膳給吃了,啥都好,就是那鹽菜味道不好……要是不想再犯心病,吃食上得清淡些……昨晚老夫都安置了,硬是讓主君身邊的大總管給揪起來,說是給宮裏地位很重要的一位貴人看病……’

老爺爺的話是什麽意思呢?

其一,她的心慌胸悶是因為吃鹹菜吃得太多?不,他是說,就是有人利用這鹹菜下毒差點要了她的小命……

其二,派醫正大人來救她一命的是吳王姬夫差,想來阿螳一個三等寺人也請不動石醫正這種級別的醫官啊。

這吳王宮裏,她林施施也沒得罪過誰啊,除了咬過吳王殿下一小口……

難道,是姬夫差派人在她食物裏下毒,覺得一下子弄死她並不過癮,就派一位醫道高手來救活她,好繼續整治她、戲弄她?!

想起夫差那雙丹鳳眼中霸道又冷漠的神情,施施打了個寒噤:一定是他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