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天醫節。

來自二十一世紀的林施施,並不知道中國的古人還會慶祝這麽個很有人文色彩的節日。

阿螳一早來送飯菜的時候,很慎重地從食盒裏拿出一個小水葫蘆,小心翼翼地遞給施施,一對眯成豆角形的杏仁眼裏亮晶晶地,滿是獻寶的意味。

“是酒麽?”施施疑惑地打開木塞子聞了聞,好似有淡淡的清香氣,並沒有酒精的氣味。

“施貴人忘記今兒是什麽日子啦?天醫節哪!”

阿螳俊秀的小臉上滿是得意之色,“小的一早就去蓮湖上收花蕊上的露水,恐怕後宮的那些夫人今兒得到的花露也沒施貴人的清新……”

他瞅見旋波收拾完寢房挽著袖子走過來,立馬閉上了嘴。

“天醫節?是喝露水的節日?”施施真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節日名稱,晃晃手中的小葫蘆:要是這裏麵的水全部采自荷花之上,阿螳當真是辛苦大大地。

旋波猶疑地盯著施施,“你生自疫醫之家,怎會不知道天醫節?”

施施心頭拉響警鈴,訕訕地笑道,“旋波姐,我的記性本來就不好…….這次大病之後,許多事都想不起來了,以後你得常提點著我。”

聽她這麽解釋,旋波真是信了,生病發燒燒壞腦子的人也不稀奇。

“八月初一天醫節啊,是我們大周朝子民祭祀黃帝和岐伯的日子!用這一天早上收集到的露水點眼睛,可保一眼當中不生眼疾;民間還有露水化開朱砂點孩子的額頭或胸腹以防百病的習俗。”

施施恍然大悟,托起手裏的葫蘆,“原來是這回事啊,你們兩個快坐下,挨個點眼睛,來!”

阿螳慌忙擺手,“小的是下人,當不起貴人親手……”

旋波知道施施的脾性,在她眼裏根本就沒啥等級貴賤之分,不依著施姬行事,她還不知道要鬧到什麽時候,便拉著阿螳坐到榻子上,“不管是主子還是下人,都得無病無恙地才是。”

阿螳也隻好聽命地坐下閉上眼睛。

施施小心地扒著阿螳的眼皮,像前世滴近視眼藥水一樣,倒了兩滴露水在阿螳的眼角,讓他左右轉轉眼珠,又滴了兩滴。

阿螳隻覺得一雙軟滑的小手輕輕地觸在眼皮上,然後有清涼的水滴潤到眼角,阿螳的鼻子突然酸了,生平未有過的那種被珍視和愛護的感覺溢上心頭,兩滴滾燙的眼淚穿突然就迸出眼角!

施施正要給他滴另一隻眼,看到阿螳細白得像小女孩一樣的臉龐上滑下兩行淚,便嚇了一跳,“我弄痛你了麽?是不是這露水裏有……”她差點說出細菌來,“你有沒有覺得刺痛或是作癢?”

阿螳搖搖頭,“不是,小人……是個孤兒,以前過天醫節看鄰家孩子的母親用花露給孩子洗眼點額,總覺得好生羨慕,不想今天也有人……”

聽到阿螳這句話,施施滿腔的母愛迅速在胸口泛濫開來,“小螳子,以後每年天醫節我都給你用花露洗眼睛!母親不在了沒關係,你就當我是你……老姐!姐以後要是混好了,姐罩著你!”

阿螳破涕為笑,“貴人,論年歲,小人比你年長呢。”

旋波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貴人好生羅嗦,快點洗完眼用膳吧,飯都涼了!”

“是、是得快點吃飯,不管是什麽節,今天我們得好好慶賀一下。”

施施邊給阿螳眼角滴花露水,邊交待旋波,“下午你早點回來啊,我看園子裏的蔥葉子長得有巴掌長了,可以做個蔥油餅子或者是……總之要做好吃的!柴房草堆下麵我埋了一壇子果酒,藏得密實,所以上次沒讓人偷去,午後我們三個小酌一杯,也算是過個節嘛。”

旋波再老成,也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姑娘,聽了施施的話也麵露微笑,三人都用花露洗了眼睛,一起吃了阿螳帶來的早飯。

自從上次施施的膳食出了問題,阿螳索性兩餐都在桑園陪施施一起吃。

宮裏的總管們都是人精一般的人物,膳房總管邱貴對桑園的小貴人中毒一事也聽到一絲風聲,他聽說主君指派了老醫官給施貴人醫病,說明冷宮這位貴人早晚會有出頭之日地。

所以阿螳往桑園跑得緊,總管隻當這小孩子懂得鑽營取巧,知道該找哪棵粗樹傍腰,便也由著阿螳今天要精、明天要細地給施姬調理。

阿螳送來食盒之後,他先嚐過每樣湯食,覺得沒什麽問題之後才讓施施下筷。

旋波吃過早飯就去了芳華園,阿螳前段日子重新幫施施整了菜地,種了一小片香芹和細蔥兒,原先被砍壞的韭菜也有一部分發了嫩芽,小菜地裏子綠油油地很是喜人。

空著的鳥籠子也被阿螳塞進去兩隻能生蛋的母雞,阿螳打著石醫官的旗號,問管帳的總管要兩隻活母雞,說是貴人服藥需活雞取血做藥引子,向來小氣的副總管問過邱貴總管之後,很肉痛地把兩隻蛋雞給了阿螳。

於是施施和施波每天晚上睡前可以一人喝一碗蛋花羹補補身子。

阿螳幫施施拔了一把子青菜,在井台邊洗幹淨了才拎著食盒離開桑園。

施施抱著洗好的菜走進膳房,把所有的食材擺到木案上,算計著能做出幾樣過節的菜來。

房角上掛著一片黑乎乎的臘肉,還是上個月旋波從芳華園裏弄來的,把外層的黑黴絲兒刮幹淨了,蒸得鬆軟了,可以切成末兒和著碎香芹做餃子,估計餃子這個東西在本時代還沒出現過,旋波和阿螳一定愛吃得很。

陶罐子裏還有不少混了花椒的豬油,可以用它炸盤油果子吃,施施想著小時候外公家過節都是炸些油果子祭天祭祖的,今天是天醫節,也得炸點麵食祭祭岐黃二位老人家。

炸土豆?豆角?紅薯?蘿卜丸子?呃,這些食材咱都沒有。

對了,園子角有兩棵薄荷,這兩天還用它泡茶喝來的;薄荷葉子拖一點麵糊,用滾油炸黃了,吃起來有一點涼絲絲的香脆,妙不可言……

韭菜切碎了煎雞旦就可以了,嫩韭菜的味兒真是香得衝鼻子啊。

說起中國人過節來,施施獨自偷笑:過年吃餃子、正月十五吃圓宵、二月二吃炒豆、五月端五吃棕子,八月十五吃月餅……中國人不管過什麽節日都是用吃來慶賀地,嘿嘿……多實在的民族。

上次和菜地一同受損失的還有膳房的兩壇醬菜,施施出神地想了想她上上個月醃的那兩壇青瓜,這時候開壇吃正是酸爽可口的好時候,瓜類漬得時間長了就會酸得太厲害,而且失去脆脆的口感。

唉!便宜姬夫差那家夥了,就怕他不識貨,把那兩壇子寶貝給咱當垃圾丟掉了,那可是用發酵的米漿加鹽和作料泡製的呢,一點熟水都沒放,味道會比用鹽水做的泡菜味道香醇很多……施施咂咂嘴:好在那壇果酒咱濾過之後入醞糊上黃泥封口,就壓在柴草堆下麵了,今天得打開嚐一嚐。

施施扒開房角的柴草,把黑陶壇子抱出來,拍開上麵的泥封,一股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謔!正宗的葡萄酒味呢,原來後園那些黑黑的小漿果真的是某個品種的野葡萄!

真想馬上倒一杯嚐嚐……呃,還是等阿螳和旋波回桑園做足天醫節祭神的程序,再一起品嚐佳釀吧,美味要和親人朋友一起分享才夠盡興呐。

先和麵做餃子:麥粉倒在銅盆裏,分次加溫水攪成一粒粒的小麵豆子,之後下力氣把麵豆子揉在一起變成較硬的麵團,上麵蓋上幹淨的細麻布放一邊醒著。

現在開始準備餃子餡;風幹的臘肉外麵有一層黑乎乎髒兮兮的油層,得拿竹片刮掉再用水洗幹淨;這麽硬的肉塊切成細末是很難的,再說,直接拿它做餡也不好吃,得隔水蒸一下去除過鹹過油的陳腐氣才行。

鑊裏蒸著臘肉的時候,把香芹葉子和根摘幹淨放在一邊,芹菜梗切成細末放進陶碗裏,蔥葉也切一點放進碗裏,古代的食材都是純綠色食品,沒經化肥和農藥侵蝕過,什麽增味料都不加也很好吃。

臘肉蒸好撈出來過一下涼水,用刀拍鬆軟了也切成細末,因為臘肉裏有很多鹽,所以做餡的時候就不能再加鹽粉了。

這時候麵團也醒得比較柔韌,再揉一會兒,拉成長圓條揪成一個個小穄子,手心沾上麵粉把小穄子團成圓球、按扁,再用竹筒壓成薄薄的圓皮兒。

嘿,瞧著中間厚周邊薄的餃子皮兒,咱包餃子的手藝一點也沒落下呢。

施施哼著小曲兒包了幾十個白白胖胖的餃子擺在木案上,看看膳房外麵的陽光,大概是下午一點鍾左右,再過半個時辰旋波和阿螳就回來了,是時候開火做飯了。

把爐灶加把柴,鑊裏另放清水煮上,一刻之後,揭開煮開了水的鐵鑊,把一排排的‘白胖子’放進鑊裏,開鍋再打上半碗涼水,打三遍涼水之後就可以出鍋了。

煮熟的餃子散發著五花肉和芹菜混合而成的醉人香氣,透過薄麵皮兒,還能隱隱看到嫩綠的餡兒;施施貪婪地聞了聞香味,咽下口水把餃子全部盛進淺淺的細柳筐裏。

搬開鐵鑊坐上銅鼎,等鼎底的水幹了把豬油倒進去,熱到油花開全,便用筷子挾著掛了麵糊的薄荷葉放進熱油裏炸,等到麵葉兒飄上油麵,變成黃澄澄的顏色,立刻用長筷子撈出麵葉來放在墊了芭蕉葉的黑陶盤裏。

鼎底剩的油正好用來煎雞蛋,雞蛋隻有兩個,一隻打散了和韭菜末混在一起煎成菜蛋餅盛在盤裏,另一隻蛋煎成圓圓的荷包蛋放在綠盈盈的蛋餅中間,好嘞,色香味俱佳!

施施滿意地吹了聲口哨,忽然瞥見一隻大手伸成柳條籃子裏摸餃子,不用想也知道這隻黑手是誰的。

“啪!”施施伸手把那隻手打開,“饞蟲忍著點,等旋波姐回來一起吃……快幫我把果酒搬到明堂裏,你先弄點酒菜祭神啥的,我再做個涼拌青瓜就齊全了。”

後麵的人含混地應著,施施用煮餃子的水燙了一下苦瓜,迅速撈出來泡到涼水裏麵,這樣可以防止燙過的青菜經過六十度大關的時候變成難看的黃褐色;她回頭瞅了一眼,酒壇子和水餃、油果子、韭菜蛋餅都沒了影,看來阿螳一次全搬走了,真是能幹的小孩。

把酴醾果的漿汁擠到碧玉似的苦瓜片上,盤子周圍再擺上一圓小紅果子做裝飾,要是有冰糖就好了……施施端著這最後一道開胃菜走回明堂。

一進門她愣住了,阿螳和旋波倒是都在明堂裏,隻是低頭站在門扇兩邊,有兩個陌生寺人跪在木桌邊上,一個倒酒一個布菜,當中那人衣冠楚楚,正用筷子戳著她辛辛苦苦包出來的胖餃子,很是得意地用她的杯子喝著她還沒舍得品嚐一口的紅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