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幾道菜式交待完畢,膳園的饔人們一個個心服口服,按著施施說的流程認真地去處理各種食材,再沒人認為施內饔是借‘潛規則’上位,才當上了吳王殿下的專屬大廚。

邱總管一直用複雜的眼神盯著施施的背影,藏在口袋裏的一隻手,出了又進,始終狠不下心來把袋子裏的東西倒進某道湯菜裏麵。

一切準備工作就緒!施施大大地鬆了口氣,用係在脖子上的絲巾擦擦額角上的汗滴,開始動手給姬友做一個色香味俱佳的生日蛋糕!

昨晚的那隻試驗品沒有得到姬夫差的掌聲,施施歸罪於它的賣相不好看:色調單一,且做工粗糙,今天有了足夠的經驗,得把奶油的顏色種類擴充一些、擠花的工序精致一些。

至於上麵的圖案麽,咱也不知道王族有什麽規矩講究啥的,就弄成花花草草的模樣,咱也不去費事弄龍啊鳳啊老虎獅子啥的,省得不明不白地惹出事事兒。

這時候居然有成熟的石榴?太好了!石榴汁可以做成粉紅色的奶油,小黃瓜的汁液顏色雖然淺,但是隻用皮不用瓤兒,也能榨出墨綠的汁來。黃色的蜜瓜、紫色的山葡萄……

當施施拿著她的芭蕉葉擠花器,把白色的奶油鋪滿整個金黃的蛋糕,然後又用不同顏色的奶油在上麵做了一個富貴牡丹的立體圖案,整個內膳房安靜了。

“冰塊呢?再拿幾碗冰來給我!”施施連叫了兩遍,膳房的男男女女們才反應過來,眼巴巴地看著施施把冰碗放進食盒的上下兩層,花朵一般的蛋糕裝成中間那層……

這麽香,這麽好看,唉唉,誰舍得吃呀!很多人都咬著手指這麽想著。

邱總管伸手接過木盒,“施內饔,這個放到前堂裏吧,灶間裏太熱。”

施施回頭笑笑,“總管大叔,您交待個徒兒看著這盒子,過半個時辰就再放幾隻冰碗進去,那蛋糕上麵的花朵啊一受熱就會化成泥漿樣呢。”

這一聲甜甜的‘總管叔叔’,讓邱總管的右手又伸回口袋裏,他提著木盒轉過身來才歎了口氣:姑娘,自求多福吧!

午時兩刻,所有的飯菜都裝進食盒,被邱總管帶領的使徒們分批送到君夫人的鳴鳳宮;施施噓了口氣,拉下頭巾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滴,卻被頭巾上的油煙味熏得惡心欲嘔,覺得自己活像膳房裏那些被油汙糊了一身的醬菜壇子。

古代的各類葷素食材,種植飼養的時候沒用農藥化肥激素瘦肉精,加工成食料的時候也沒加苯甲酸鈉、山梨酸鉀(防腐劑)、5——呈味核苷酸二鈉(新型味精),原汁原味的可謂是營養又美味啊,可是這廚房裏既沒有換氣扇也沒有抽油煙機,滿屋子裏煙熏火燎的滋味也是忒地道了......

‘哼,要不是想讓姬夫差和姬友這對活寶父子happy一下,咱犯得上大熱天地蹲在火爐邊上又是熬又是煮地嘛。’

想想那一大一小相似地兩張臉,每次吃到美味時小心翼翼地咀嚼回味、鳳眼微微眯著,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嘴角下的梨渦兒若隱若現的可愛模樣……施施不自覺地微笑一下,感覺大膳房裏似乎也沒有多麽悶熱了。

她問後宮膳房的小宮女要了一套幹淨的衣裙和一把澡豆,躲在淨房裏上上下下洗了個通透,這才覺得可以痛快地喘口氣了;記起昨晚夫差交待她做完事就早些回長樂宮,施施拿長簪子綰起半幹的長發,和門口的小宮女道了個別,連午膳也沒吃就順著長廊匆匆往前宮走去。

前宮與後宮相接的第一道宮門北麵種著兩株茂盛的酴醾樹,枝頭盛開著一簇簇李子花一樣的白色花朵;午後的風陣陣吹過,守在宮門口的兩名侍衛冒著汗滴的腦門上、鼻頭上都沾上點點白色的酴醾花瓣。

施施衝兩人做了個鬼臉,剛穿過宮門,身後的走道就傳來紛亂的腳步聲,施施好奇地轉回身,隻見幾十個王宮侍衛正向她這邊跑來,其中一個伸出手指著施施大聲叫道,“她在那邊!”

沒等施施眨兩下眼皮,伍封帶領的這隊侍衛就衝到她麵前,伍統領上上下下打量著施施,然後一聲冷笑,“喬裝成三等宮女的模樣,想逃走麽?來人,把施姬拿下!”

施施打了個哆嗦,知道是禍事上身了,但是不知道是惹了哪門子倒黴事,姓伍的好似和她上輩子有仇似的,見第一麵的時候就想把她劈成兩片,現在莫名其妙地又來捉拿她。

施施後退一步,用力甩開一名侍衛捉向她左肩的大手,“慢!我是奉主上之命來後宮為小世子的生辰宴置備膳食,你憑什麽捉我?”

伍封鷹眼一眯,冷森森地盯著施施,“早就覺得你這越女行為可疑,放著好好的後宮妃妾不做,偏到到膳房做個粗使的饔人,原來是想在餐食之中加害主上和世子!”

腦門嗡地一響,施施突然明白君夫人為什麽讓姬友出麵請她來後宮做菜,原來人家早就挖好坑等她去跳啦!前世也看過不少勾心鬥角的宮庭小說,怎麽警覺性變得這麽低了。

施施一個箭步撲到伍封麵前,“主君和小世子現在情況如何?他們是中的什麽毒?可有性命之憂?!”

這緊張的模樣倒不像裝的......伍封奇怪地看她一眼,剛想說什麽突然改口道,“有什麽話你到主上麵前交待去,主上和上大夫們都在鳴鳳宮的正殿裏。”

這麽說夫差沒什麽事兒?施施剛喜了半截又揪心起來:出事的一定就是小世子了......君夫人沒有親生兒子,姬友是她的堂妹所出,也就等於是她坐穩君夫人之位的籌碼,她不可能拿姬友的性命去冒險......難道這件事是衛夫人或者清夫人的陰謀?

若是姬友真的中毒而亡,衛氏和清氏兩支的公子就有可能成為儲君,再把姬友之死嫁禍於自己,真不失為一箭雙雕的毒計啊!

施施越想越是心驚,不用侍衛們再催,領先一步就向鳴鳳宮跑去;她踏進鳴鳳宮大殿的時候,還沒看清裏麵的情形,就被伍封在後麵推了一把,猛然跌跪在冰涼的水磨石上,膝蓋骨痛得像裂開了一般。

抬頭看到坐在正中的姬夫差和君夫人宋季子,施施咬牙行了個標準的叩拜禮,“奴婢拜見主君、夫人!”

上麵並沒有開口讓她起身,施施就隻得保持著低頭跪地的難堪姿勢。

“施姬你老實交待,摻在甜點當中的鬆子粉從何而來?”見吳王盯著施姬沉吟不語,君夫人便開口審問施施。

施施愣住了,“鬆子粉?”她悶聲回憶了今天做的每一道菜式和麵點,沒記得用到鬆子啊。

“主君和世子體貴,饌食中不得摻入半點鬆子,這是前宮後宮饔人皆知的事情,你卻在那道飾了紅花綠葉的甜食當中加了大量鬆子粉,以致於世子食後當場哮喘發作,若不是疾醫救治及時,後果不堪設想!幸好主君不喜甜食......施姬,你小小年歲,心腸怎地狠毒至廝!”

您老人家直接說吳王父子都有哮喘的毛病,對鬆子過敏就是了!說什麽體貴,弄得咱暈乎乎地。

施施總算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有人在她做的蛋糕上撒了一層鬆子粉,以致於小世子身體產生過敏反應,犯了哮喘的舊病。

“奴婢回君夫人的話,奴婢當真不知道主上和世子禁食鬆子。”

施施還沒說完,君夫人就把眼神投到跪在一邊的膳房總管邱貴身上,邱貴抹了把冷汗,“小的是沒把這事兒告訴施饔人,因為膳房裏就沒置備過鬆子這樣食材。”

“是的。”施施接口道,“奴婢也沒在膳房裏看到過鬆子粉,所置辦的每道菜食裏麵也沒加過這種食料;從後宮膳房到鳴鳳宮,可以經手這些飯菜的饔人宮女何其之多,為何就斷定是奴婢有意加害世子呢?”

還有一個理由施施沒說出口,鬆子的味道非常獨特,就算姬友從來沒吃過鬆子,照料他飲食的乳母河女官難道也嚐不出蛋糕裏有鬆子的味道?

施施想到這裏搖搖頭,姬友的生母是宋國庶女公子,生下姬友之後便血崩而逝,小世子便由君夫人宋季子撫養,但是真正悉心照料姬友至今的,卻是姬夫差為兒子挑選的乳母河女官,河女官不會有意讓姬友吃下有損他健康的食物。

“你?!”君夫人一時氣結,把求助的視線投助於坐在左手邊的伍子胥身上,出奇的是,伍子胥大人眼觀鼻鼻觀心,正在慢吞吞地喝著飯後消食的梅子漿,這一次居然沒開口幫著君夫人為難施姬。

而衛夫人正小口小口地吃著施施親手做的紅豆酥,也沒有替君夫人幫腔的意思,坐在衛夫人下首的清姬卻難得地開了口,“後宮膳房的饔人和大小使徒都在吳王宮做事多年的姑蘇鄉人,其九族的名冊都記錄在宮案,斷不敢做此連坐九族的大逆之事。”

她言下之意,除了施施,別人沒有做案動機。

大殿之中一時間冷靜下來,伯嚭、伍子胥、公孫義等人肅容望向吳王殿下,姬夫差卻抬眼盯著施施,施施心頭一驚,那是一種完全冷漠沒有笑容的眼神直刺她的眼睛:他還是懷疑她了!

她屏息凝望了許久,而後深深地吸了口氣:昨晚他眼底的溫存溺愛讓她以為自己在這個異世不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現在的狀況讓她明白,兩兩相擁的溫柔繾眷,唇齒相就的熱情如火都抵不過清姬這淡淡地一句挑撥,他何曾相信過她、真情實意地喜歡過她?

在姬夫差心底,這吳王宮裏最重要的女人還是清夫人吧,且不論他看中的是清姬本身還是清姬身後的伍相國。

想到自己一大早蹲在火爐邊,辛辛苦苦地為他和他的鶯鶯燕燕和兒子們做營養的美味,卻換來這種被冤枉被載贓的下場......

視線從姬夫差冷漠的麵容上移開,轉到君夫人精心修飾的麵容上,看清她眼中的嘲諷輕視,施施突然覺得這些日子用來支撐自己的東西正在迅速流失,她無力地歪坐在冷硬的地麵上,陣陣心灰意冷。

施施暗罵自己犯賤,居然妄想自己被吳王這種閱盡世間美色、賞遍萬紫千紅的王族子弟真心實意地愛戀著......活該被人耍弄!

‘大不了一死!不管是回到二零一二還是再穿越到另一個莫名其妙的時空,再差也比現在的境地要強!’施施索性閉上嘴,不再為自己辯解。

施施倔強的神情和目光中深深的失望落在吳王眼中,吳王的眸子一黯,正要開口,君夫人先他一步喝道:

“施姬謀害世子證據確鑿,加上施姬業已伏罪,來人呐——把施姬拖出去亂杖擊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