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到膳房來過一次的俏麗丫頭綠萍走在施施前麵,領著她穿過酒樓後院的朱門,順著一條青石鋪成的小徑向北麵走去。

施施問了兩句綠萍,老夫人因為什麽事情要見她,綠萍隻是和氣地笑笑,說是見到老夫人就知道了。

自己現在的身份是個大廚,老夫人見她應該不外乎是中午做的那樣小菜合不合口味,施施信得過自己的廚藝,於是也沒什麽可擔憂的,轉而一路欣賞後園的景致。

這個時期人口數量比起二千之後,可以說是少得可憐;但是人口少的好處便是人均居住麵積太太富足了。

就看這掌櫃的後宅吧,一進園門就聽到清泉淙淙,院前翠竹環繞,青灰色的筒瓦和白牆的房屋錯落其中。

時下已至深秋,門廊下、走道邊卻還滿地盛放著姹紫嫣紅的杜鵑薔薇,空氣中浮動著桂子正當時的甜蜜,施施貪婪地吸了幾口香氣,盤算著明天要用桂花做什麽樣的榚點,或者用蜜醃製一些花蕾做茶飲來喝。

王宮裏規矩是不能種大樹的,防止刺客藏匿,平常人家便沒這麽多計較了,後園沿牆一片種著粗大的喬木,垂楊碧柳盈盈匝地,每每被風吹過,都有如雪片一樣的葉子隨風搖落,兩個青灰衣衫的中年女子在樹下來來回回地清掃著落葉。

順著黑白石子鋪成的小徑走上一道精致的抄手廊,遊廊盡頭便是明堂,綠萍讓施施在門廊下稍等,自己一掀門簾就進了屋子。

不遠處的木窗上方懸著一個黃金色的鳥籠,施施好奇地走過去,隻見籠子裏麵有隻黃翅綠頸的大鸚鵡,趴在吊環上似乎在眯眼打盹。

“你好?”施施戳戳鳥籠和黃鸚鵡打個招呼。

鸚鵡睜了睜眼,似乎是很不屑地樣子,拿尾巴對著施施。

一隻鳥兒居然也這麽輕視自己,施施沉下臉,“臭肥鳥!”

鸚鵡突然掉轉回身子,“醜丫頭、醜丫頭!”

施施吃驚地揉揉眼,“你、你罵我?當心我把你紅燒——”

“阿黃會說話了?!”

身後突然傳來驚喜的叫聲,施施轉過身,看到一個身穿藍衣的胖乎乎的中年女人,一把推開施施衝向鳥籠,“阿黃、阿黃,你剛才說什麽啦?”

跟著出來的綠萍笑著扶住施施,“施大饔,這就是我們家老夫人,阿黃是少爺上個月從齊國商人手中重金買來的鳥兒,會說人話,可是到了這裏之後一句話也未說過,真巧,你一來了就把它逗出聲了!”

傲慢的鸚鵡又把屁股對著人,趴在吊環上打盹去了,根本不理會要老夫人在邊上討好地問話。

“小哥兒,你再來逗逗它,來!”胖嬸嬸滿臉期望地回頭望著施施。

施施一臉黑線,不會讓她來後園做訓鳥師吧。

這鳥吃硬不吃軟,再罵它一句肯定還會回聲,可是剛才它可是罵她醜丫頭的,再讓鳥重複一遍這句話,老夫人和侍女會不會對她的身份產生懷疑?

“美人?”施施試探著叫了一聲,鸚鵡回過頭來瞪她一眼,不作聲。

“胖美人?”

鸚鵡猛地一煽翅膀,“你才胖,你全家都胖!”

汗~~~施施總算明白這鳥的雷區在哪裏了,“老夫人,要來這鳥不喜歡別人說它胖,要逗它說話,就隻能……”

“哈哈,”要老夫人非常高興,吩咐身邊的小丫頭快拿些瓜子來喂阿黃。

“你這小哥兒真不簡單,做得一手好膳食,還會逗鳥兒說話……快跟老婦來屋裏坐坐!”要老夫人握住施施的手往房裏走,綠萍立刻跑在前頭給她們打門簾。

施施進得堂裏,按老夫人的吩咐,坐在一個厚氈的榻子上,小心地打量著要家老夫人。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居然覺得老夫人的長相和膳房的女亨人石榴長得有三分相似,都是白白胖胖的圓臉兒,笑眼彎彎地很是喜慶,隻是兩鬢的頭發略有些斑白了,看上去是個好脾氣的婦人。

看來看去,施施很是納悶,這老夫人沒有一點脾胃不佳的症象,之前聽阿良說老夫人這段日子胃口越來越差,還以為她是個病弱之身呢。

“好孩子啊,老婦人我吃了你做的點心啊,是越吃越有食欲,把你做的那幾道小菜吃了個精光!孩子,你真是聰明,怎麽會想到把消食的藥做成點心呢?國中哪位大饔是你的師尊?”

施施哽住,她沒有忽視要老夫人笑容滿麵之中眼睛裏劃過的一絲精光;施施這才想到,老夫人在懷疑她的身份,懷疑她並不像自己說的出身農家!

在大周,用藥膳為病人調理身體的人稱之為食醫,從事食醫這種職業的人是很少的,一般為王族之用,平常人家吃的東西很有限,能衣食溫飽就不錯了,哪裏還用得上請人給自己每天把脈、用適合自己體質的食物來規劃一日三餐?

“是這樣的,”施施之前也想好一番說詞,“小人的廚藝並非傳自知名大饔,小人祖籍是齊國臨淄,家父是一名鄉醫,喜愛遊山曆水、品嚐各地的美食,後來在越地與我母親成親,我母親也是做膳的好手,嗬嗬……”

要老夫人收起笑容,“你家在越國?為何到姑蘇城來?”

施施學著男子模樣,向老夫人叉手行了一禮,“晚輩今年已滿十五歲,決定像家父年輕時那般遊學天下!家父建議我先到姑蘇城來拜見醫術譽滿吳越的石無齡老醫師。”

石無齡是吳王宮的老醫官,施施把他抬出來,無非是想增加自己這番話的可信度。

“於是,晚輩便從越河乘船來到姑蘇,隻是未曾料到,晚輩雇用的船隻還未進城區河段便遇到水寇,將晚輩的盤纏以及家父捎給石老醫師的見麵禮都搶了去!”

“啊?”要老夫和侍女們不約而同地低呼一聲,聽得是心驚膽顫。

施施見她們信以為真,說得更加繪聲繪色,“晚輩心想失了銀兩不打緊,可是父親送給石醫師的那支百年老參可不能被水匪劫了去!於是與他們力爭,結果……”

“結果怎樣?!”

施施搖頭歎息,“百無一用是書生啊!不僅財物被他們擄掠一空,晚輩的臉上還被長劍劃了一刀,咽喉處還中了一枝暗器……水匪們認為我必死無疑才劫著船家和他們一齊撤離。”

“晚輩被水衝到平江岸邊,一戶漁民救了晚輩,晚輩自己略通醫術,在恩人家中將養了兩個多月才將傷養好……”

“隻是失了見麵禮,不好再去石府拜訪,也無盤纏返回故鄉;何況我現在這個模樣,要是立刻返回家鄉,父母見到我受過重傷,心中一定會很難過,於是晚輩打算在姑蘇城找個東家做工,掙些銀子……明年此時再返鄉。”

施施說著便解開脖子上係的汗巾,露出咽喉處新鮮的傷疤給要老夫人看。

要老夫人看著施施臉上和咽喉處的傷痕,才知道他說話的聲音有幾分嘶啞,是因為咽喉受傷所致,此時對她的話自是信以為真,眼中全然一片同情,“你這孩子好生懂事……真是吃苦了!咳,你父親也真是放心,才十五歲的孩子哪,出門也不找個中用的仆人跟著!你娘也舍得?我家義兒若是……”

興許是聯想到她兒子如果碰到這樣的災禍會怎麽辦,胖胖的要老夫人一下子紅了眼圈,綠萍和紫菱趕緊給她敲敲背安慰著。

施施陪著笑切入正題,“老夫人,您讓綠萍姐叫晚輩來……所為何事啊?”

老夫人馬上回了神,又恢複了笑眯眯的和藹模樣,“我呢,這幾天都沒什麽胃口吃飯,誰做的菜也不想吃,沒想到施小哥你今天做的菜太美味了,老婦人實在忍不住都吃了!你以後啊,每天都給我做些甜點來悄悄地送來,別讓阿義知道,明白不?”

“啊?這是為何……”怎麽老太太吃點東西還不想讓兒子知道?

“這不都是阿義逼的嘛。”胖婦人提到兒子立馬垮下臉來,“別人家的兒子到阿義這個歲數,兒女都生了好幾個了,他倒好,至今不肯娶妻!”

“不娶媳婦,先收兩個侍女在房裏先為要家開權散葉也行啊,你看我身邊的紫菱、綠萍,還不都是美人堆裏的尖子?偏生阿義這小子眼皮子都不翻一下!”

綠萍和紫菱的臉都掛不住了,嗔笑道,“老夫人……奴婢們願意一輩子服侍老夫人……”

“咳,我要你們這兩個花骨朵陪到老,不是造孽麽?!之後我找帳房的黃總管商議了一下,老黃幫我就想了這麽個主意,我不好好吃飯、裝病,讓阿義那小子著急!到時候他急火了,再讓疾醫告訴他,得娶個媳婦衝衝喜,老太太的病就好了!他沒準得聽!”

施施好笑,“所以老夫人就打算餓著肚子讓掌櫃的聽您的話?”

要夫人無奈地摸摸肚子,“我這不是堅持了三天了麽!讓你這小子一頓美食就破功了……不行,我還得裝著,你就每天做些點心晚上亥時送到後園門口,我讓綠萍還那裏接應,記住了嗎?”

施施沒想到碰到這麽個老頑童式的主家,心裏也是可樂,“老夫人您就放心吧,裝病也沒什麽,也是為掌櫃的終身大事著想嘛,可是餓壞了身子以後就沒精神照料孫子了。”

“這孩子乖的!”要老夫人高興地拍拍施施的手,“你的臉黃黃的,小手倒是挺白嫩,這臉俊的啊,要是生成個姑娘給老婦做媳婦多好!”

這話唬得施施心頭一跳,眼前立刻浮現白衣飄飄的要義,雲淡風清、溫文爾雅地讓自己簽下賣身契的一幕:這隻帥鍋臉長得白,心可不是一般地黑,咱要是嫁這麽一禍害,哪天他把咱賣了,咱沒準還屁顛屁顛地替他數錢呢。

“那老夫人……晚輩這就告辭了,晚上亥時一準把點心送到綠萍姐手裏!”

“嗯,快去吧,我老人家不挑食,再做那個麵皮包餡的湯食,別忘了多加點肉啊!”要老夫人殷殷地囑咐施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