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說施施早上沒吃好,姬軒突然就衝要義發起脾來,“阿施這等才人,在你這裏當個被人呼來使去的饔人也就罷了,連飯都不讓她吃飽麽?!”

要義摸摸鼻子,心道阿施就在膳房裏做事,想吃什麽飯食沒有?自己又吩咐過高總管照應著她些,別給她分派累活兒,鬆園裏專門有紅玉照顧她的起居,哪裏會委屈她啦。

施施急得連連擺手,姬軒這話不是給她爭麵子,是給她找不順呐,要義這隻笑麵虎被當眾駁了麵子,弄不好會從她欠債利息上做文章的!

“不是這樣的,軒公孫,小人一慣不吃早飯,嗬嗬……”她以前在吳王宮裏睡懶覺睡慣了,向來是不吃早飯的。

姬軒上下打量著施施瘦成一條棍似的小身板兒,突然站起身抓起她的右臂,“走,我帶你出去吃頓美味!”

施施慌忙掙開姬軒的大手,“公孫大人想吃什麽?小人這就回膳房準備。”

“準備什麽?你就是天生做廚子的命嗎?一天不煮飯就急得慌?!”姬軒的公子哥脾性上來了,“姑蘇城的酒樓不止回春堂一家,我帶你嚐嚐別家的味道。”

一聽這話施施猶豫了,品嚐同行們不同風格的拿手菜,是增長技藝的好機會啊。

施施拿眼瞅著要義,要義笑得坦**,“去吧,少飲酒,入夜前一定要回來。”

“哎。”見他應了,施施高高興興地站到姬軒身邊,“走吧,我們去哪兒?”

姬軒和要義拱手道別,不知為何心裏有一絲不爽,仔細想來,是要義對施施說的那句話:少飲酒,入夜前一定要回來。

怎麽聽都像囑咐自己的家人一樣,他們不是東家和雇工的關係麽?

姬軒轉頭瞧瞧小心地整理著衣衫的施施:這個少年明明是女子扮成的,阿義瞧出來沒有?

要義引著姬軒和施施從後園的偏門走出,門口早有一輛馬車候著,施施和姬軒上也馬車,兩名佩劍武士剛騎著高頭駿馬在馬車前方開道。

馬蹄得得踏在中心大街的青石板上,聽得人心裏也撲撲地跳得極快活,初次進姑蘇城,被範蠡雇的馬車送去吳王宮裏也是這番情景,可是那時候前程堪憂,即將進入牢寵,哪裏比得上現在以自由人的身份行於人世、海闊天空地暢快?

馬車駛過大街一種向南,喧鬧的街市越行越遠,可以聽到路邊有溪流的淙淙流水聲,馬車已然行走在寂寂的小道上,四周是茂密的林蔭,偶爾幾聲鶯囀越發顯得幽靜無人。

施施心裏覺得不安,圍回身來問正在閉目養神的姬軒,“公孫大人不是說帶小人去酒樓用餐麽,這裏如此荒僻……”

難道這時代的人王公貴族也和後世的正府官員們一樣,喜歡吃農家菜、享用田園風光?

姬軒睜開眼,笑容之中含有三分稚童般的頑皮,“再往前三裏,便是平江河岸,船上漁家廚娘做的魚湯最美味不過,我們去河邊一遊,順便嚐嚐那裏的漁家風味。”

施施放下心來,對上姬軒眼中現明顯不過的寵溺意味,又覺得有些不自在;她假裝欣賞窗外的秋景,把身子轉向馬車的紗窗。

現在可以確定,身邊這位好男色的公孫大人的確是對她有那麽點意思,怪不得臨出門時要義看著她的眼神怪怪地,原來是吃醋了呀!不對,要義知道她是女的,怎麽可能吃她的醋,莫非這位軒公孫是個‘雙’兒,男女通吃?

但是,看他對自己規規矩矩、溫文有禮的樣子,也不是個會用強的壞人吧。

施施摸摸臉忽然悶笑起來:為了躲避石榴姐的示愛,她這段日子用不同的草藥汁在臉上做了些斑斑點點、大小黑痣,就這模樣人家堂堂少年公孫能瞧得上自己?那得有多瞎啊!

馬車漸漸停了下來,原來前麵已到河堤小徑,馬車無法靠近,姬軒告訴施施,去他說的那家漁船,有很長一段路得步行過去。

施施又不是嬌生慣養的小姐,走上個三裏五裏的不成問題;這半個多月在回春堂做廚師的日子,每天提鍋端菜的,沒把身體累壞,反倒是比原先健康多了,連一緊張就會心口憋悶的毛病也沒犯過,看來老人說得對:人有享不了的福,沒有吃不了的苦啊!

秋寒似乎隻吹在庭院高台裏麵,這邊的河岸上依舊綠草萋萋,河風夾雜著荷葉的清香撲麵而來,浮萍鋪滿水邊,滿眼的碧綠像是潮水漫過河堤。施施的心情也如正午的秋光這般明媚,兩個人走走停停,侍衛們不遠不近地跟著。

走了很久,看到前麵有一個石亭。

姬軒指著那個亭子對施施說,“先在這裏坐一會,我讓阿桐去前麵通知百裏老頭,讓他選條大魚先煮上。”

身後的一名侍衛領命去了,姬軒扶著施施走上高高的石階,“這叫棲霞亭,若是日落時分在這裏看霞光萬點映紅江麵,是極開闊的心情,若是和摯友一起喝兩杯清酒,擊掌而歌,可以消半世的煩憂。”

施施不由得轉頭望著他的俊秀的側臉,好奇地問,“你貴為公孫,錦衣玉食不愁生計,長得又一表人材……剛才馬車出城門的時候,都無人敢上前盤查……也會有煩憂之事?”

姬軒溫柔地笑了,“無關身份,是人都會身不由己的苦、有求之不得的怨。”

怨憎會、求不得……

他眼中那一抹溫潤的亮光令施施心中一動,在這瞬間,她幾乎想伸出手來去撫一撫姬軒微微蹙起的眉頭,但是這個念頭才起,要義的麵容突然出現在她腦海。

姬軒這話的意思……應該說的是他和要義不為世俗所容的孽緣!可是,別說是在這個禮法做為清規戒律的東周時期,就算是在兩千年之後的中國,同性之愛也得不到社會大眾的認可啊。

想到這裏,施施胸口的同情心無限地泛濫開了,恨不得化身上帝,修改掉同性之愛屬於犯罪這一論調,“那麽,軒公孫……有這麽一句話,‘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呸,這句話不吉利,他和要義雖然不能結成夫妻,但是家都在一個城裏,想見麵還是每天都能見得著滴!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不對,天不老、情難絕……嗬嗬,心中有情,距離不算什麽……”

施施眨眨眼,想起前世的她在手機上看到的一個段子:‘看了《神雕俠侶》,我才知道隻要相愛,年齡不是問題;看了《斷背山》,我才知道隻要兩人相愛,性別不是問題;看了《金剛》我才知道物種不同也不是問題;看了《人鬼情未了》我才知道,隻要相愛,連生死都不是問題……’

施施邊想邊用充滿母愛的眼神望著姬軒,姬軒先是驚喜:“你明白我的意思?”後來施施邊點頭邊大力地拍他的肩膀,姬軒反倒默了一瞬,“我覺得你不懂。”

兩人正猜謎似地雞同鴨講,石亭下方的荷葉田裏緩緩露出半截船身,一個水紅衣衫的女子放下手裏的船漿,將一塊白巾子浸在江水中,又撈起來將水擰幹,擦擦本來就水靈靈的一張嫩白小臉,衝上方的石亭處招招手,

“軒少爺,阿爹讓奴家來接你們!”

施施探頭一看,果然,侍衛阿桐正站在船尾,拿一根長竹竿撐著船向岸邊停靠。

施施正想著亭子臨水一麵這樣高,從哪邊的路才能走到船上去,姬軒卻一攬施施的細腰,從亭台上憑空一躍,穩穩地落在船頭甲板上。

施施驚魂甫定,眼看著另一名侍衛也跳了下來,劃船的少女對著姬軒嫣然一笑,全然不掩眼中的傾慕,執起船漿把船掉了個頭劃向另一方水域。

‘表錯情了,人家不好雌的……’施施衝船家少女的背影撇撇嘴,轉臉看姬軒的表情。

沒想到姬軒的視線正停在少女線條美妙的背影,眼中完全是平常男人看到美女特有的光亮,施施沉下臉:剛才咱還同情他和要義不容於俗世的同誌友愛呢!敢情人家不是咱想的那麽專情呐。

小船劃了一陣子,向著河岸邊一個較大的烏蓬船靠去,施施眯眼瞧著那隻烏篷船,總覺有些眼熟,再瞧瞧姬軒站在船頭上迎風而立的瀟灑模樣,心裏似乎被什麽撥動一把:這身影和姿態......好像是在哪裏見過?姬軒......他、他就是越船剛到平江河埠頭時,遇到的那個**的白衣少年!

自己還對他吹過口哨呢!他到底有沒有認出自己?大船上的旗子寫著大大的‘越’字,姬軒若是認出自己,一定知道她是來自越國的貢女……

施施越想心裏越是忐忑,連什麽時候上的大船都沒注意到,心不在焉地跟著姬軒坐在船艙裏麵的竹榻子上。

這時候已過了午時,深秋的白天短,外麵的明亮陽光已經淡下去了,寒風跟著不安地湧動起來,而船艙中的火盆燒得正旺,艙裏溫暖如春,完全感覺不到外麵的清冷。

劃船的少女先是打起船艙的簾子,再拿起兩塊白淨的麻布,疊成厚厚的兩塊裹住手,將船尾的爐灶上熱氣騰騰的砂鍋端下來捧到木桌上。

施施聞著那魚湯香氣撲鼻,離了火爐的砂鍋還不停地冒著白泡,翻上幾片金黃的薑片。

以施施內行的眼光看來,這一鍋魚湯,燉得很有水平了,湯水微微泛著乳白,露出來的魚身肥嫩鮮香,令人食指大動。

施施不由得咽了咽口水,也顧不得想那些有的沒的,直直地盯著鍋裏的魚肉;不管這位姬公孫有沒有認出她是越船貢女,就他目前對自己的舉勸來說,完全看不出惡意來。

船家女取了碗筷來,先舀了半碗魚湯,又拿秘子挾起魚頭下麵最鮮嫩的那塊肉放進碗裏,端到姬軒麵前:“少爺請用。”然後再用勺子舀了魚湯,遞給坐在姬軒對麵的施施。

姬軒慢慢地吹著魚湯的熱氣,吹了一晌之後把吹溫了的湯遞到施施麵前,“先喝點湯,暖好胃再吃肉食。”

角落裏的火盆燒得正旺,通紅的火光映在姬軒棱角分明、英氣勃勃的臉上,更添幾分惑人的暖意。

施施刹那間熱血湧到臉上,一直沒入戲的小心肝兒晃悠悠地**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