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施清醒過來,桃紅的粗布帳頂便映入眼簾,再看看自己身上蓋著的麻布厚被上,一股濃濃的蠶繭味兒(這時期棉花還未大量種植,富人家的厚衣冬被一般用野獸毛皮製做,平民則用蠶繭填充的兩層布料裏做厚衣厚被子。

細麻布做的被表上繪的是紅花綠葉、當中兩隻肥大的鴛鴦,滿眼色彩濃豔的圖案好不熱鬧……轉轉頭,這個簡陋的房間裏除了床鋪之外,就隻有一張擺著銅鏡的木桌子,桌邊有半新的氈榻子,這裏是……

腦門兒一陣發暈,靠!誰家的臥室裝飾得這麽俗豔!是伍府在鄉下的莊子?

昨天中午,她在柴房裏看到窗外的燕魚那一刻,就明白是誰把她砍暈劫走的了:是伍封指使手下所為!也許,還有伍子胥的首肯……

清姬當初指使鄭旦在王宮中對她下手未果,倒使得吳王殿下對清姬厭棄冷落,伍家父子一定恨她入骨!

大軍北行那天,她無意見看到伍封和燕魚來酒樓用餐,果然,伍封當時就認出她了,嗐,活該自己倒黴,昨天鬼使神差地幹嘛非要跟著阿青出門買臭魚啊!

可是,他們為什麽不立刻殺了她泄恨,反倒帶她來這個地方,當中有什麽陰謀?

施施掀開被子,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衫還算整齊,先鬆了口氣,正要下地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響聲,她急忙回**躺好。

朱紅色的半舊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紅衣女人走進來,後邊還跟著一個端著托盤的小丫頭,紅衣女人頗有喜感地扭著腰肢,而且自胸口以下、大腿以上的各性感部位的擺動極富有節奏。

施施眯著眼往門口方向看去,看清來人的麵容時,她頓時猛地坐起身,也顧不得再裝睡了。

“花花?!”

她並不是沒見過胸大的女人,而是眼前這位風情萬種的女人無論從體重還是年齡上,就是放大了一倍的花花——她前世最好的朋友!

這聲‘花花’讓老板娘熊春花愣住了,心頭劃過一線澀澀的暖流:十幾年前曾有位少年這麽稱呼過她……**這個陌生的小姑娘為什麽這麽稱呼她?

看到對方僵住的神情,施施這才清醒過來,不好意思地笑了,“這位姐姐,我剛才把你當成我的一位好朋友了,她名叫花花,你們兩個長得好像噢!”

春花也恢複了固有的媚笑,“小丫頭,嘴挺甜的嘛!知道這是什麽地方嗎?”

在她們沒來之前,施施打量著房裏的陳設、聞到妝台上燕支盒裏散發的濃烈脂香味,就有幾分懷疑,再看到春花主仆二人的裝扮,就完全明白了,心裏不由得暗罵伍氏父子的惡毒。

“是女閭吧。”施施眼角瞄著小丫頭放在木案子上的那隻陶碗,裏麵盛著黑乎乎的湯汁,看樣子不是什麽好東西。

從前看電視劇裏,老鴇都給剛買來的女孩喝什麽絕育的藥、令人全身無力不能反抗的軟筋散、還有什麽讓其主動接客的**等等,這碗裏裝的無非是其中之一吧!

想到這裏,施施的心頭緊了緊,腦子裏飛快地想著能避開眼前這一難的主意。

春花的眼一直緊緊地盯著施施的反應,施施如此淡然地說出‘女閭’兩個字,讓她極其意外。

平常的良家女子若是得知自己被賣入女閭,正常的反應不應該是大哭大叫、尋死覓活的嗎?

“不錯,這裏是舒鳩城最大的一家女閭,我是當家人,名叫春花。”

施施的神情終於起了一絲波瀾,舒鳩城她是知道的,是楚國西部的一座大城,離吳國不算很遠。

伍封這個小賊,居然想到把她弄到楚國的妓院來,要義的勢力再大再大不到楚國來,伍家的人腦子不笨哪。

‘原來不是不怕,是反應遲鈍呐。’春花發現施施呆怔了,這才滿意地端過那碗黑乎乎的湯汁。

“小妹子,聽送你來的那位爺說,你們從舒蓼城來的,這一路吃苦了吧!來,把這補藥喝了,身上就舒坦了。”

施施回過神來,伸手推開那碗藥,伸出舌尖舔舔幹裂的嘴唇,“春花姐,先別急著給我下藥,我們談談。”

春花的臉頓時冷下來,疑惑地猜度著施施的意思,看這丫頭小小年歲就處理不驚的氣度,莫非出身不凡、有恃無恐?

“喲!看不出你小小年歲,還是個硬茬子咧!進了老娘這玉香坊,你就別再打算當什麽貞潔烈女,賣命契上你就都按手印了,就算你有靠山鬧將過來,老娘也不怕!”

春花把碗往身邊的木桌上一放,“好臉給你不要,逼著老娘動粗是不?晴兒,去後院叫倆小子來!”

“哎!春花姐,你聽我把話說完呢?!”施施看在這女人長得像好友花花的份上,也不跟她生氣。

“春花姐,您開門做生意,為的不就是賺錢嘛!我有辦法能讓您的生意比現在至少紅火十倍!”

施施還沒想到具體的主意,但是最重要的是先穩住眼著這隻老鴇,以後再找機會打人傳信給要義,讓要義把她從這個泥潭裏救出去。

“小丫頭口氣不小,你先說說,老娘要是聽著在理,絕對不難為你。”

“咳咳,”施施幹咳了兩聲,“我有一天一夜滴水未進了,能不能讓那位妹子給我倒碗米漿來喝?不加‘料’的。”

春花衝丫頭晴兒擺擺手,晴兒很是欽佩地看了一眼施施,轉身下樓去取米漿了。

施施坐正身子,“玉……玉什麽坊來著?”

“玉香坊。”

“姐姐的玉香坊以什麽生意為主?”

“廢話!女閭是男子尋歡之所,賣的自然是姑娘們的色相!”妓院不賣姐兒,難道賣豬肉和大蔥嗎?

施施撓頭,“我是說,除了姑娘們陪男人做那啥運動收費,還收什麽歌舞觀賞費、花魁評選入場費神馬的,有木有?”

春花的眼神亮了起來,“上等身價的姑娘陪客的時候也唱唱小曲、彈個琴啥的助個興,那隻是個別風雅些的客人有這要求;你說的花魁啥的,咱聽都沒聽過,舒蓼城現在興這個啦?!”

施施正待回答,晴兒已經端來一端溫熱的米漿,施施接過來輕嚐了一口,很純正的酸米漿的味道,便放心地大口大口地喝起來,喝完還舒服地打了個飽嗝兒,拿袖子抹了抹嘴。

春花原先還擔心施施是被牙子拐來的大家小姐,現在看施施喝漿的樣子全無儀態可言,又放下心來。

“選花魁這事呢,其實就是一種廣告手段,你花幾個小錢,把某年某月某日,玉香坊的姑娘們要公開競選花魁的事在城裏傳開,一個是打開玉春坊的知名度,一個是提升本店的服務檔次。”

“要是春花姐有幾個在本城較有身份的老主顧就更好了,提前給他們把請帖送去,請他們到時候來當評委。”

“剩下的事兒,就是在那之前集中培訓姑娘們的業務水平了,彈琴、唱歌、跳舞都可以拿出來展示,讓她們各自拿出自個兒壓箱底的本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輪流在台上表演,請上門的客人打分決定誰是第一名,讓當選花魁的姑娘在台上再做一個壓軸的表演,之後接著拍賣花魁姑娘這一晚的使用權……”

施施把以前看的古代電視劇的相關劇情大致講給春花聽。

“等等!”春花聽得入神,臉上的表情一會愣怔一會激動,“你說的話我怎麽聽不懂,什麽是‘廣告、公開競選、評委’,什麽是‘培訓、使用權?’”

施施幹脆跳下床,坐在春花身邊的軟榻子上,仔細地給春花講解一番,過了一大會,春花了然地‘噢’了一聲,暗自思量這事的可行性。

突然她又一臉懷疑地盯著施施,“你到底是什麽來曆?那男人說你是他家少爺的婢女,因為勾引少爺才被少夫人賣到這裏來……我就納悶了,平常人家的婢女哪裏懂得這些?!”

勾引少爺?我勒個去!夫差那廝屢次使美男計勾引咱未果,反倒是咱地不是啦?

施施吐了一口悶氣,現在也不是生氣的時候,她隻得默認伍家的說法,“我不是一般的婢女,是負責在少爺書房伴陪的丫頭,咱不僅識字,而且聽少爺講過許多奇聞秩事,選‘花魁’這事,就是少爺遊曆齊國臨淄城的時候見過的。”

聽她這麽一說,春花信了七分:大周第一家女閭就是齊國名相管仲公費開設的,管仲從此成為娼門供奉的祖師爺;做為女閭發源地的臨淄城,妓院的業務內容比楚越這種蠻夷之地要豐富多彩,也是大有可能的。

施施趁熱打鐵,“春花姐,你看我吧,現在連天癸也沒來,身子本來就弱,你要是硬逼我接客,頂多一年半載地就小命不保了,若是讓我做個後勤人員……”

“我是說幫你做個業務策劃啊,培訓姑娘們的業務技能,再幫你算個帳、打個雜的,平時就打扮成男人的樣子當龜公……嗬嗬!我還做得一手好菜呢,玉香閣裏招待客人用的糕點我一人包了!你琢磨琢磨,這樣是不是更合算?”

春花瞪了施施一眼,拿起案上那碗湯藥,咕咚咕咚自個兒喝了!

施施頓時目瞪口呆。

“丫頭,你當這碗藥是什麽?”春花氣哼哼地抹抹嘴角,“參須茶!老娘看你那張小臉臘黃臘黃,怕五兩銀子打了水漂!這才讓人煮了參須湯給你吊吊氣兒!”

“也不照鏡子看看你那一臉的蒼蠅屎,現在就讓你接客,客人能出幾個小錢買你的**?!”

“是、是,春花姐想得周到……”施施抹抹冷汗,這會兒很是感激要義,他臨出城前一晚,拿了兩瓶易容的藥汁給施施,說黑色的藥汁用做易容之用,不怕水洗,可保半年的效果,但是淡黃色的藥汁能洗去易容物。

施施就是用那黑色的藥汁抹粗了眉毛,在臉上點了無數的黃褐斑,隻可惜沒有隨身帶著。

聽春花的口氣,她現在暫時是安全了,以後如何脫身再想辦法。

“那個春花姐,我能不能去廚房做點東西吃?”肚子咕咕叫了半天了,那碗酸米漿灌下去通了腸胃,饑餓的滋味反倒更明顯了。

春花也想見識一下施施是否真的有她自己說的一把好廚藝,當下點點頭,“跟我來,老實點,別動什麽歪腦筋!”

“瞧您說的,我的賣身契都在您手裏了,我能動什麽心眼?以後咱一定實心實意地幫姐姐您賺錢!”

施施一邊說著,堆起一臉諂笑來。

春花也忍不住笑她貧嘴,領著施施來到樓下的後院。

後院裏倒是打掃得挺幹淨,一排七成新的青瓦平房,牆傑塗得平平整整,其中左邊一間廂房頂上有煙囪,一定就是膳房了。

一個十三、四模樣的黑瘦少年正在門口劈柴,看到春花過來,臉上露出與年齡不符的猥瑣笑容,“當家的!這麽早就起了……昨晚沒吃飽?嘿嘿,早膳還沒蒸上呢!”

春花啐了他一口,“小兔崽子,再油嘴滑舌的,把你賣給老魏頭,他惦記你許多次了!”

少年立時收了笑容,對著一根粗大的圓木狠狠地砍了起來。

施施好奇地打量兩眼男孩子,卻無意觸到他惡狠狠的眼神,不由得打了個寒顫,快步跟春花進了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