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的電視機,繼續放著諾貝爾獎的相關介紹。

一些似專家非專家的人物,開始頻繁的刷臉,一邊講解諾貝爾獎和瑞典,一邊換著角度介紹楊銳和他得獎的可能性。

專家們的判斷,緊貼著采訪的結果,盡是些安慰性的話,內裏表達的都是不看好。

老方心裏暗暗點頭,雖然他也是不認可電視裏的大腦袋的,但他對幾個人的判斷是認可的。

別的不說,就楊銳的年紀,都是拿諾貝爾獎的障礙。

給他諾獎,就等於是打破了諾獎最年輕的記錄,從25歲驟降到23歲。

上一次有30歲以下的學者獲得諾貝爾獎還是什麽時候?

沒道理楊銳就能打破常規,以老方的觀點來看,楊銳的成果雖然顯著,可再過幾年乃至於幾十年才給諾獎,也是合適的。

轉頭再看楊銳和蔡教授等人,幾個人言笑晏晏的樣子分外惹眼。

老方心中是疑竇叢生,暗暗使了個眼色,招來弟子邊虎,道:“你去查一查,看他們現在打的是什麽鬼主意。”

“是。”邊虎是老方早年收的學生,那時候的本科仍然是超級小班製,教授們還習慣給優秀的學生們加開小灶,收做弟子,一些表現良好的就會想辦法給留校任教,從而形成了一座座山頭。各式批判中國教育的文章裏,常出現的“近親繁殖”之類的話語,不是開玩笑的,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一些學校的教師都是山頭自產或山頭與山頭**出來的,鮮少例外。

邊虎作為方氏山頭上的一座大老虎,現在就等著老方過幾年退役,自己捷足而上了。

他也沒少參與到這種“學術爭辯”之中來,甚至不用老方指示,邊虎自己已經有了想法,得到老師的命令之後,按照既定的策略,起身出門,拐了個彎,就找到正在準備菜式的服務員張星,低聲吩咐了幾句。

張星興奮的點點頭,重新喊了一名同事來,交代一二,就急忙衝了出去,到了飯廳,再裝模作樣的整理一下衣服,就站到楊銳的背後,像是整理餐具似的,動都不動了。

坐在對麵的伍洪波也想不到現在的服務員還有這種兼職,更不會去幹涉對方的工作。現在的國企服務員牛著呢,服務是肯定沒有的,頂起牛來連自己都怕。

楊銳和蔡教授等人繼續興奮的說話,張星興奮的在後麵聽著,老方和葛興邦等人在旁邊抓耳撓腮。

和諧世界,大家都得到了些想要的。

過了許久,張星再次注意到邊虎的出現,才悄然離開了飯廳。

“怎麽樣,他們高興什麽?”老方等的時間更久,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邊虎坐到了老方身邊,卻是沒有立即說話,而是端起茶杯來,大喝了兩口。

老方皺皺眉,安靜的等待起來。

邊虎將大杯的茶喝了個幹淨,再吐出兩片茶葉,道:“張星說的比較多,我總結一下吧。”

“恩,你說。”老方默默的降低了自己的預期。

邊虎吸了一口氣,遠遠的看了一眼楊銳,道:“他們說話說的比較奇怪。”

“哦?”

“我綜合一下,核心就是一句話,按楊銳的說法……”邊虎頓了一下,緩緩的道:“有關注就是好事。”

“有關注……就是好事。”老方重複了一遍,眉頭皺的深入肌理。

邊虎擔心的看一眼他,低聲道:“老師,我覺得他們是有些自我安慰,不用太過於理會,前些年倒掉的,誰不是一天天的被新聞關注的。”

“你真這麽想?”

“那個……看電視裏,央視就算沒有削他們,也差不多是在敲打了吧。”邊虎不知道老方的意思,小意的回答了一句。

“要說,也是有道理的。”

“是。”

“沒說你有道理。”

“啊?”

老方搖搖頭,道:“楊銳這小子說的也沒大錯,你想想看,他做的是科研,又不是搞政治的,能有什麽危險性?再危險能危險到哪裏去,還需要提前用電視台敲打?”

邊虎低聲道:“我倒也想過這個問題,但沒您想的這麽深。不過,要是不為了敲打,電視台播這個,是什麽意思?還有花心思去專門得罪人的?”

“興許就不會得罪人呢,你看楊銳不是挺高興的?”老方淡淡的說,眼裏還帶著些羨慕。

邊虎有些發愣,道:“他們還能提前和楊銳溝通了不成。”

“那倒不一定。”老方很熟悉媒體的風格,微微搖頭,不是高級領導是沒有這樣的資格的。

“那有什麽意義?”邊虎不禁重複詢問起來,就像是在實驗室裏一樣。

老方聳動了兩下鼻子,沒有吭聲。

食堂內的眾人,略顯沉悶的吃過了早餐,然後各自離去。

楊銳、蔡教授和伍洪波等人自成一個小圈子,並不多說什麽,老方和葛興邦也是心存疑竇,懶得挑釁,反而是老譚什麽都不知道,他既然同意了三分之二的分配方案,也就脫離了方葛的體,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就脫離了激烈的爭鬥,倒是無所謂其他人想什麽了。

食堂裏的安靜,並沒有蔓延到招待所的其他地方。

自早餐結束以後,好事者就忙碌於各種串聯,使得招待所內熱鬧非凡。

原本就是蘇式的大走廊的房間,此時一間間的都打了開來,人們進進出出,像是商貿區買賣貨品一樣。

不知什麽時間,某個房間裏,又傳來電視機的聲音。

“老大爺,你是哪裏來的。”

“我是從河東省來的。我來支持我們河東子弟楊銳,爭奪諾貝爾獎。”

“呦,從河東省專程來京城嗎?您了解諾貝爾獎嗎?”

“了解,我以前在河東省下屬的衛生防疫站工作,我知道諾貝爾生物學獎,是世界上的生物最高獎項,我前天就買了火車票,坐了一天兩夜的火車,才到。”老大爺的聲音聽起來很洪亮,帶著時代特有的振奮感。

記者顯的更加振奮的道:“那你知道,諾貝爾獎是哪裏評選的嗎?”

“是在瑞典,由西方國家評選的。”

“既然是在西方國家評選的,您還做這個標語,有什麽用呢?評委也看不到呀。”

“看得到看不到,是我的一份心意,你們年輕人,不知道咱們國家,以前的衛生防疫局勢有多麽的嚴峻,不知道咱們國家現在的衛生防疫工程有多困難。我們衛生防疫的對象,是人眼看不到的細菌和微生物,是摸不著的疾病。這不是兩把鋼槍,幾萬人的誓師大會就能戰勝的,我們得要科學家做出來的84消毒液,要消毒水和葡萄糖,要青黴素和各種各樣的藥品,才能戰勝這些敵人。”老大爺停頓了一下,聲音更加高昂起來:

“微生物是看不見摸不著的敵人,這個敵人,不比美帝國主義弱,它們害死的人,不比美帝國主意害死的少。我們必須得戰勝這些敵人。我不要外國人看到我的標語,但我希望,外國人能看到楊銳,讓他們知道,我們是鋼槍打不倒的中華民族,我們也是疾病摧不垮的中華民族……”

蘇式大走廊裏,說話的人越來越少,漸漸的寂靜無聲了。

更多的人聚攏到了開著電視的房間,有的人擠了進去,有的人就留在外麵,豎著耳朵聽。

電視機的聲音被擰到了最大,讓大爺的聲音,響徹樓道。

“老一輩的人知道,落後就要挨打。是真的挨打,打的我們血流滾滾,屍骸遍地。我不是很懂科學,但我想啊,當年洋人發明的蒸汽機,運到中國來,肯定有人笑,太貴了,不好用,沒有騾馬用處多,好養活……我啊,就希望,咱們現在的中國人,能虛心起來,支持科學,支持現代化的建設,不要再等到五十年一百年以後,被後代人嘲笑……”老大爺的聲音,漸漸的變的有些顫巍巍的,語調卻是一樣的激昂。

“謝謝大爺。您的殷切囑咐,我們收到了,另外,大爺,您能給我們的觀眾朋友,展示一下您自製的標語嗎?”記者的聲音清晰的傳了出來。

電視機裏傳出抖動布條的聲音,緊接著,就是老大爺帶些口音的普通話:“沒有今天的科學,就沒有明天的幸福生活。支持楊銳,支持科學,祝願祖國,繁榮昌盛!”

“您想把這個標語掛到哪裏?”

“我想掛到北大的門前,讓學生們都看到,希望他們都能像是楊銳一樣,做中國的脊梁!”老大爺的音量,漸漸的降了下去。

卻是令人倍感沉重。

走廊內依舊沒人說話,學者們互相看著,又互相遠離,最終默默的回到了各自的房間。

砰。

砰。

除了關門聲,招待所的主樓內,再沒有其他的聲音,連電視機,都被人悄悄的關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