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的實驗室基建完成,就到了儀器進場的時間了。

這是個痛苦和快樂的時間,痛苦在於花費太高,快樂在於敗家的興奮。

僅僅是為了儲存試劑,實驗室就需要新購-15度的冰箱,混勻器,移動紫外燈等裝置,標本製備和擴增所需的設備就更多了,後世常用的pcr擴增儀是不存在的,楊銳必須自己購買溫度控製設備,流速控製設備等來組裝,常用的離心機水浴機也需要提高兩三個檔次,多花兩三倍的價格。

一次性的消耗品亦是價格不菲。手套,吸水紙,耐高壓離心管和加樣器洗頭等物品,都是很大的一筆開銷。

如果是頂級奢華級實驗室,一盒100隻的***丁腈手套就要上千元,這些都是隨用隨丟的東西,一個運轉流暢的實驗室,一天就能用掉一兩盒。

楊銳也買不起***手套,就用b級產品,每盒乳膠手套也得上百元。

好在元旦已過,銳捷和西捷工廠的分紅也到了支付的時間。去掉楊銳提前預支的數十萬美元再投入,楊銳在1983年的最後一個季度,仍有十多萬美元的收入。

這筆錢用來建一個國家級實驗室還不太夠,但用來維持一個實驗室的運轉是沒問題的。

再者,楊銳也不需要立刻就建一個真正的國家級重點實驗室。即使pcr研究的投入不菲,也不是一月兩月的事,而他的分紅卻是源源不斷的,至少還能吃好幾年。

增購的儀器也是陸陸續續的運來,由廠商派人前來安裝。

與民用項目相比,國外的科研儀器廠商很早就在中國布局了,渠道售後都相對完善,除了時間稍微有點拖延以外,倒是沒有多少麻煩,至少在北京這樣的地方,購買和安裝都是相當容易的,國內能買得起進口儀器的機構,北京至少占了一大半。

接下來的一周,楊銳就在簽單和付款的過程中度過。

80年代沒有刷卡一說,每次簽單後,如果要付款給國外總公司,就由楊銳簽字確認,再由香港華銳公司支付賬單,但如果要付款給國內公司,或者外國公司的國內分公司,楊銳就習慣支付現金了。

在付款最頻繁的幾天,楊銳幾乎每三天就要去取兩次錢。

銀行主任眼瞅著楊銳每天或取款或預約取款數萬乃至十數萬,心癢難耐,銀行櫃員郝玉在他的要求下,這天終於忍不住輕聲道:“楊先生,你在本行的活期存款比例非常高,是否需要買一些固定收益的產品?”

“什麽意思?”坐在會議室裏的楊銳正是數錢數的手抽筋。他取的錢太多,在沒有vip室的前提下,每次要麽在會議室,要麽在銀行主任的辦公室。

郝玉咬了咬下唇,道:“就是說,隻存活期的話,您的利息損失會比較高,不如存一些定期,再購買一些國債產品,這樣能夠讓您的利息增加,又不影響您的日常使用。”

“沒興趣,你們的主任已經說過這個了。”購買國債本身很難賺錢的,學楊百萬那樣倒買倒賣,卻是時間未到,而且,楊百萬能夠通過政策考驗,楊銳卻不一定。

郝玉沒想到楊銳拒絕的這麽幹淨利落,心裏覺得有點不舒服,快速給他辦理業務,再不言聲。

楊銳暗自一笑,這就是沒有經過考驗的稚嫩銷售了。

他自然不會主動搭訕,辦好了業務,轉身就走。

楊銳出了門,銀行主任才又氣又急的回來了對郝玉道:“你怎麽又這樣?”

“我又怎麽了?”郝玉覺得委屈,梗著脖子倔了起來。

銀行主任一看,指指郝玉,不言聲的回去了。

到下班了,銀行主任才出來,命令道:“今天所有人都留下,盤賬以後開會。”

“怎麽又開會啊。”眾人怨聲載道。

“討論銷售國債的方案,討論不出來不休息。”銀行主任瞪了郝玉一眼,回辦公室了。

眾人一邊罵主任,一邊乖乖的盤賬,然後集中起來開會。

主任看著郝玉,道:“今天人人過關,必須想出怎麽銷售國債的方案,如果想不出來,咱們分理處所有職員必須分攤這筆國債。再過兩個月就是春節了,大家想過一個好年,我更想大家過一個肥年,但是,賣不出國債,咱們今年的評優評先的名額就一個都別想留了,獎金也是一毛錢都沒有,一年的辛苦白費,大家想這樣?”

評優評先聽起來是個很虛幻的東西,但在基層崗位,其實是非常重要的。

對於沒有職務晉升的員工來說,職稱晉升是提高薪水和地位的唯一手段。而評先進評優秀,又是評職稱的前提。

另外,得到優秀和先進本身就能增加一級工資,雖然不多,一年年的發下來,也不無小補。

主任話畢,剛才還在罵他的職員都閉嘴了。

一會兒,對公櫃台的馬大姐忍不住道:“我已經連續兩年優秀了,再差一年就能升了,名額說什麽都要留一個給我。”

“我去年就讓了一次,今年不能再讓了。”坐辦公室的男人也說話了。

主任打斷道:“今天不是讓你們爭辯先進給誰,再不同心協力,咱們今年就沒先進和優秀了。獎金也沒有了,明白不?有什麽主意都說說,我先說自己的,我認為主要銷售對象應該定位為咱們分理處的大客戶,邀請大客戶購買國債,說服他,如此既能解決咱們的燃眉之急,又能加深與大客戶的關係。咱們銀行和其他企業不一樣,關係這個東西,什麽時候都不嫌多。是不是?”

眾人再次默然。

“郝玉,你說說。”主任點名了。

郝玉負氣道:“你不就是想要我說好話嗎?我說不就行了?用得著這樣的嗎?”

主任嗬嗬一笑:“說好話就行了?你當你是誰!”

主任“啪”的一拍桌子,道:“你剛開始說說好話,人家興許拉不下麵子,買你個一千八百的,現在,人家已經拒絕過兩次了,你再說好話就有用?你的好話就那麽值錢?你當自己是什麽?好話精?建國以後,這中國就沒有成精的玩意了!”

前所未有的嚴厲把大家都給說傻了,一個小小的分理處,本身不會有太苛刻的上下級關係,誰都沒想到主任突然發飆。

郝玉愣了片刻,不知如何應對,幹脆雙手往桌子一趴,嗚嗚的哭了起來。

前兩聲是裝的,緊接著,眼淚就像是擰開了龍頭似的,自然而然的下來了。

郝玉得淚相助,勇敢抬頭,爭辯道:“說好話沒有用,你還想怎麽樣?我還能怎麽樣?你想我怎麽樣?你——你個臭不要臉!”

此罵一出,滿會議室啞然。

主任也尷尬了,卻不能丟了氣勢,沉默片刻,道:“郝玉同誌,你也是入黨積極分子吧,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我要求你做了什麽,要當這個罵名?咱們分理處地方偏僻,很少有大客戶,現在正好有一個在你名下,你不積極應對,還消極對抗,這是黨員作風嗎?郝玉,你既然不同意我的建議,那你提出一個來?”

郝玉嗚嗚的哭,不說話。

“行了,多大的人了,有什麽好哭的?其他人說說,有什麽主意?”主任也不逼郝玉了,但總是沒有一個好臉色。

“得先知道人家的喜好吧。”馬大姐說話了:“咱們就把他當領導好了,以後再來,都當是領導視察,認真做好服務,再說資金處置的建議的時候,人家總會認真考慮吧。”

“不能讓他認真考慮,誰認真考慮以後,會賣國債的?”辦公室男此言一出,周圍就有斷續的笑聲。

80年代的國債確實很少人有興趣,因為現在的通貨膨脹很嚴重,國債的利率比起定期存款來說,也不占優勢,最重要的是80年代人都很缺錢,基本生活的資金都不夠的情況下,又哪有餘錢做投資。

許多人幹脆就把國債當做另一種形式的稅收了,銀行自己人都不願意拿國債,普通人願意買國債的就更少了,主動購買,往往都是帶著一種奉獻精神的。

主任歎口氣:“這的確是困難,但困難就是用來克服的嗎?這樣,咱們先說說了解大客戶的問題,小陳,你來負責。”

他點了一名男櫃員,然後問郝玉道:“郝玉,你來表個態,你要是不願意負責此事,以後就不要上櫃台了。”

“不上櫃台去哪?”

“我可以向支行申請,調你去別的分理處。”主任拿出了殺招。對於沒有失業之虞的職員來說,工作地點是很重要的工作要素。在北京工作還是北京外工作,在市內還是郊縣,區別都很大。

主任如果把郝玉丟回給支行,再分配肯定會去更偏遠的地方,除非她主動找人幫忙。

郝玉不敢硬頂了,滿臉淚痕的抬頭道:“我不走,我能做好櫃員,我知道楊銳……這個大客戶喜歡郵票。”

“他是倒賣郵票的?那怎麽在我們這裏開戶?”國內的郵票市場,大約是改革開放以後第一個資本市場,大宗的資金在郵票市場上流動,帶動起了一股虛擬財富的浪潮,在人均工資數十元的年代,一張郵票動輒上百元,一次交易多達數十萬的市場,讓全社會都知道了集郵和炒郵的概念。

郝玉搖頭:“他光買,不賣。”

“你怎麽知道的?”

“他上次偶然說了一句。”郝玉有點慌,她總不能說自己上街無意中遇到了楊銳和別人逛街,然後偷聽到了這些。

銀行主任倒是不在乎她從哪裏聽來的,摸著額頭問:“消息確實嗎?”

“大概吧。”

“有愛好就行,有愛好是好事……”主任連說幾遍。

“您有辦法嗎?”馬大姐耐不住了。

主任擺擺手,道:“他有錢,喜歡郵票,這樣子,咱們先介紹一些有郵票的人給他。他要用錢,就要和咱們銀行多接觸,賣了郵票的人,得了錢也要有個去處,咱們先創造機會,再考慮抓住機會。”

眾人應諾。

“這段時間,小陳,你也想辦法接觸了解一下。”吵歸吵,主任不敢再指派郝玉了,換了一個年輕人,又道:“除此以外,大家還要積極的想其他辦法,爭取完成國債銷售……好了,散會……”

出了門,小陳就開始圍著郝玉打轉,探問了不少的信息,才回家考慮對策。

三天後。

楊銳早起跑步,剛剛結束準備去食堂,就見一名高高瘦瘦的年輕人站在路口,對他露齒一笑,說:“楊銳同學,我買了油條豆漿,趁熱喝吧。”

銀行大客戶服務,在金融人士毫不知情的角落裏,被倒逼產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