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兵團的幫助下,段航帶著刑警隊,將霍老四的團夥人員抓了個一幹二淨。他們原本就是本地團夥,許多人還有案底,通往外地的道路一被封上了,警察按照名字來逮人,想漏網都難。

這也是他們太囂張,霸占汽車站的幾年時間裏得罪人太多,連個願意包庇的人都沒有。

當然,包庇的罪名亦很重,在運動剛剛過去幾年的時候,大部分人還是心有餘悸的。

溪縣當地的江湖人物同樣倒了黴,不少人被段航摟草打兔子,送去了預審科,因為有民兵團配合,六名通緝許久的犯人也落了網,再加上爭取減刑的家夥大肆告密,縣城內外被梳了兩遍,看守所都滿員了。

聽說有兩個團夥,總計六名通緝犯落網,段航險些樂暈掉。

他這個刑警隊的大隊長,原本是不太好做的,上麵每年都有名額和指標,雖然說總能完成,可完成起來也很費勁,而且,完成了也隻是做到了本職工作罷了,稱作功勞頗為勉強。

溪縣隻是一個縣城,沒什麽大案要案,一年最多生一半次惡性案,同樣屬於未破獲挨罵,破獲了應該的案子。

簡而言之,段航做的就是沒有功勞但有苦勞的工作,最近兩年都處於痛苦的熬資曆當中。

這一次,逮捕霍老四的團夥也算不得什麽,可逮捕了六名省廳通緝的案犯,卻是板上釘釘的功勞,是戰鬥力的證明。

原本不太支持段航工作的局長笑逐顏開,連著兩天往地區跑,每次回來都是春風拂麵,慈祥的好像聖誕老人似的。

段航的工作熱情瞬間點燃,連送楊銳回校,都拖延了兩日,附帶取證方才成行,路上跟是言之鑿鑿的道:“到明年,最多到後年,我估計就能再往前竄一竄,到時候,你再找表哥我,就得問段局長的辦公室在哪了。”

說著,段航哈哈大笑,屁股底下的自行車叮鈴咣啷的響。

楊銳憐憫的看他一眼,道:“真要是明年或者後年才論功行賞,你現在高興的是不是早了一點,萬一中間別人也立功了,你這次的功勞不就被掩蓋了?”

段航不在乎的道:“你以為立功是那麽容易的?就咱們這個縣,一年能有幾個通緝犯路過?再還得落在你手上?立功有那麽容易嗎?”

楊銳很想說“有”。明年就是嚴打年了,普通刑事犯都會被重判,許多人覺情況不妙,就會想辦法跑路,於是變成了通緝犯,再被異地的警察抓到送進監獄。等翻過年去敘功,所有人的逮捕數量和質量都會提高幾個層次,段航今年獲得的一點成就,也就被稀釋了。

楊銳又想到:霍老四今年栽了,對他說不定也是好事,少判好些年呢。等明年的時候,他會不會感謝我?

“對了,你怎麽不開你們刑警隊的邊三輪?到了學校可是有一個大坡的。”路上無事,楊銳好奇的問了一聲,身子前傾,使勁蹬著自行車,他們前後都有歸心似箭的同學,一門心思的要回學校吹噓自己見到的民兵團圍城的故事。

段航則是滿腦子的前程,而立之年的人了,還把車輪蹬的像是風火輪似的,和楊銳平行騎行,喘著氣道:“邊三輪得給辦案的同事用,我們路近,騎自行車就行了。”

“你是想給同事留個好印象吧。”楊銳可見過不止一次段航騎著邊三輪,戴著墨鏡,帥氣的穿行於縣城街道。

邊三輪就是右側帶一個車鬥的摩托車,老電影裏非常多,在8o年代乃至9o年代都是非常裝13的工具,用來泡妞的話,效果和後世的敞篷車差不多,相對矜持的女孩子通常也更樂意接受坐邊三輪的邀請。

刑警隊的光棍們,常有借邊三輪來創造機會的。而在平時,它又是段航的個人座駕,等閑不會給人用。

段航嗬嗬一笑,迎著風道:“局裏準備換車了,報告都打上去了,我要是做了副局長,說不定能配吉普車,邊三輪算什麽啊。”

楊銳啞然:“你還真是個官迷。”

“這個叫進步。”段航腳下力,座下的加重永久又快了兩分,風吹起衣襟,如同抗日劇裏的漢奸,臉上去是一副意氣風的樣子。

楊銳也得全力蹬車,才跟得上段航的度。

不過,段航畢竟是工作了的人,極沒持續多久,就喘著氣慢了下來。

倒是楊銳每日練習不輟,尚有餘力開口問道:“我倒是有個主意,能讓地區的領導注意到你。不過,也有可能留下後遺症,你願不願意試一試?”

“啥主意?啥後遺症?”段航還是很相信楊銳的,他最近一段時間搞出來的事,明白無疑的證明了自己的頭腦。

楊銳頂著風,一邊騎車一邊大聲道:“把你抓了通緝犯的事,寫成新聞,表到報紙上……”

咕哧……

段航一把捏住了手刹,自行車幾乎倒數起來。隻見他靈活的將車傾斜的橫過來,自己舒腰伸腿,撐住了車子,問:“你會寫新聞?”

楊銳騎出去老遠才停下來,無奈回轉,道:“你不先聽聽後遺症?”

“隻要是正麵的新聞報道,能有什麽後遺症?”8o年代是文青的年代,也是崇拜文字的年代,名字變成報紙鉛印,不管是作者還是人物,那都是大好事,無數政治偶像,都是如此誕生的,段航想到楊銳的文章上了《科學畫報》,心情頓時激動起來。

楊銳搖搖頭,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他,道:“看在你送我回學校的份上,這篇就讓你自己署名了,主要內容,是強調警惕和嚴厲打擊刑事犯罪,要出重拳,下大力,對轄區內的犯罪案件采取零容忍的態度,你先看看。”

比起嚴打的要求,楊銳撰寫的新聞稿要溫和一點。不過,現在是82年,提前一年略顯溫和才是正常的,而且算得上是有先見之明。

另一方麵,這篇新聞稿還大量借用了一些後世的美國地方演講,以及警界思維。克林頓時代以後,美國地方犯罪日益惡化,競選市長和地方檢察官的政客,通常都以嚴厲打擊犯罪作為任內的重要許諾。在這個政治娛樂化的國家裏,實情如何不必討論,演講和說話的方式是絕對值得學習的。

例如“零容忍”這樣的詞語,放到社會治安崩壞前夕,得到上級讚許和社會讚同,是極有可能的。

短短的千把字新聞稿,段航很快就看完了,激動的道:“說的太好了,比我想的還好。”

“後遺症。”楊銳再次提醒。

“對,後遺症,這能有什麽後遺症?”

“這是個標簽,了這篇新聞稿,你以後就是零容忍的代表了。對刑事案件持有從重處理的態度,即使你升上高位,這種標簽輕易也是摘不掉的,所以,如果國內政治氣氛偏向寬鬆的時候,你的晉升就會受到影響……因為是你署名的新聞稿,你先得認同它。”

“我認同,刑事案件當然要從重處理,我一向就是這個態度,局裏的同事都知道。”段航滿不在乎的道。

楊銳耐心的道:“標簽不是開玩笑的,你以後要是表相反的言論,會被看作不誠實和反複小人的。”

“我不開玩笑,你是沒有接觸過惡性犯罪,有的人,你就不能把他當人看。”

楊銳再三確認他的想法,這才騎上車子,又遞給他一個信封。

“這是什麽?”

“讓新聞稿變成新聞的東西。”

段航拆開一看,裏麵露出一疊大團結。

“你這是什麽意思。”段航當時就急了。

“又不是給你花差的。”楊銳壓住他的手,道:“這裏麵一共是5oo塊錢,是給你的活動基金。大舅和外公在國企多年,認識的人多,你找一個合適的記者,把這筆錢花出去,一定要搶在這邊定案後不久,把新聞稿出來,沒定案不能放,拖的太久,效果就弱了,也不成新聞了,現在的新聞版麵都緊張,不是容易的事。再一個,新聞稿盡量不要改,就是改也不能改變了主要意思,你不花錢,新聞稿就不一定能按你的意思……”

“那也不能用你的錢。”

“你有5oo塊嗎?”

段航不由的臉紅。5oo塊可是他一年的工資,要攢起來的話,兩三年都不可能,刑警隊本來就沒什麽油水,段航身為縣裏的頭麵人物,花銷又大,身上連1oo塊的存款都沒有。

楊銳聲音放緩,道:“我的稿費用不完,這筆錢先借給你,到時候還就行了。你要覺得不安心,以後配了吉普車,借我開兩天,就算是利息。”

段航苦笑:“這錢太多了。”

“是挺多的,但要是少了,你一個縣裏的警察故事,能上《南湖日報》嗎?能排在二版前嗎?”

南湖日報是溪縣所在的地區行量最大的報紙,也是領導們必看的報紙,隻有這份報紙,或者更有權威性的報紙,才有較高的宣傳價值。

段航一驚:“要上《南湖日報》?”

“最好是頭版,哪怕隻給一條消息索引也值得,正文要醒目,不能搞成下轉三版什麽的。你隻要能找到一個肯收錢能辦事的,就偷著樂吧。”提著豬頭找不到廟門的事兒多了,也就是外公一家身在國企,門路廣博,楊銳才出這個主意,否則,光是寫一片新聞稿,根本就別想出去。

要按自己的意圖來表,那要打通的關係就更多了。

當然,用時代委婉的說法,這是走後門,和讀書人偷書的性質差不多的。

楊銳不給表哥拒絕的機會,騎上車子快向前。

這時候,同行的學生都騎到前麵去了,段航在後麵空想片刻,一咬牙,把錢揣到懷裏,也騎著自行車追了上來。

兩人一前一後抵達西堡中學,都不再提新聞稿的事了。

楊銳是感情投資,給自己的大表哥,沒什麽舍不得的。他有2ooo多的稿費,也確實花不完,若有需要還能再做文抄公,錢來的容易,花的也痛快。

段航已經猜不透自家表弟的心思了,隻能學著評書裏的人物,在心裏給自己鼓勁,用“容後再報”或者“滴水湧泉”之類的話來讓自己安心。

將自行車鎖在車棚裏,楊銳甩著胳膊往裏走,剛到操場邊緣,就聽到熱鬧的人聲。

“楊銳回來了!”不知誰喊了一聲,頓時有無數雙眼睛看過來。

這裏麵,不僅有學生,更有不少是老師。

大致看看,西堡中學的老師,幾乎都來了。

“幹什麽呢?”穿著警服的段航站到了前麵,令周圍安靜不少。

“楊銳,西堡肉聯廠贈送給咱們學校的東西,都放在體育室了,你點一點,這是清單。”盧老師聲音有點怪。

楊銳展開清單,隻看了一眼,眼神也變的古怪萬分。

隻見清單的第一欄,就赫然寫著“肉罐頭2o箱計48o罐”的字眼。

僅此一項,就是一千五百塊以上的市場價。

錢還不是最重要的,最令人難以忍受的是48o瓶罐頭的**。

整齊碼放在一起的肉罐頭,堆的比人還高,除了肉聯廠的工人,普通人估計隻在譴責美軍和國*軍奢靡的電影裏看到過這種場麵。縣供銷社一次都運不來如此多的存貨。

別說是學生了,學校老師都來圍觀這西洋景,而且忍不住的低聲討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