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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

龐校長看一眼門口,就無聊的喝一口濃茶,巨大的搪瓷杯子很快就隻剩下半杯水了。

會議室裏的年輕人主動給龐校長續了一杯水,龐校長卻是不敢喝了,再喝下去,瀕臨退休的老年**會受不了的。

終於在他的耐心要消磨幹淨之前,大門“嘎吱”一聲,被推開了。

校長挽著蔡教授的胳膊,當先而入。

龐校長眼睛翹了一下,露出常態微笑。這是他羨慕不來的待遇,因為蔡教授是學部委員。

國外的院士,在現在的國內,就被稱作學部委員,蔡教授是科學院生物學部的委員,所以稱作學部委員,其實質就是中國科學院的院士,隻是現在還不這樣叫。

對一名學部委員,或者說院士來說,他要是不想拍馬屁,誰的馬屁也不用拍,事實上,又有誰見天兒沒事的想要拍馬屁。

雖然在學校的行政級別中,院係主任的地位是低於副校長的,但在現實生活中,學部委員在任何時候與任何人,都可以是平等的。

校長對於不喜歡的副校長可以不假顏色,所謂的部長省長可以不在乎一名省部級的校長或者副校長,但任何人與學部委員走在一起的時候,都可以是平行的。

龐校長眯眯著笑,看著蔡教授落座,心想他們為何事耽擱至此。

校長沒有讓他等待多久。

例行的廢話和幾個小項目說過以後,就到了最激動人心的科研撥款環節。

龐校長端起茶杯,潤了潤喉嚨,準備開腔。

在座多人亦是挺直腰板準備作戰。

就在此時,校長咳嗽一聲,道:“我想先重新整理一下咱們這學期的科研經費開支。小林,你給大家說一說。”

龐校長渾身一凜,掩飾的端起了茶杯。

濃茶入口,還有熟悉的搪瓷缸子味道,令龐校長的心情慢慢的放鬆了。

“咱們這學期的科研經費開支,主要有以下幾個大頭,首先是基礎建設投資,興建的實驗樓和實驗室,占所有開支的62%,其次是幾個重點實驗室的投資,特別是基建以外的固定資產投資,占了咱們總開支的25%,我在這裏列出了一個表格,大家可以看一下,總共是4個重點實驗室的投資,分別占總開支的2%,3%,5%和15%……”

“占比百分之15%的是我們生物係的理查德實驗室,慚愧慚愧,沒有做出東西來,結果開銷卻很大。”蔡教授說的像是慚愧道歉,實際上卻是告狀,而他這句話,也將好好的經費開支說明給變了味。

或者說,大家終於恍然大悟,知道為什麽要羅列一堆堆的經費開支了。

龐校長卻是勃然道:“新建理查德實驗室,是咱們通過會議討論以後,做出的共同決定,蔡教授,你說這個話是什麽意思,反攻倒算嗎?”

和30年後的官員們不同,80年代的官僚並不會有太多的彎彎繞繞。即使是在學校裏,溫文爾雅的政治小刺刀也鮮少出現,更多的情況下,官僚們還是揮起看到,大開大合的正麵拚殺。

這一方麵是受到如火如荼的群眾運動的影響,在很長一段時間裏,群眾對官員具有一票否決權,他們雖然不能決定官員的升遷,但卻有無數的官員被拉下了馬。而在麵對數以百計,數以千計,數以萬計的群眾的時候,華麗而優雅的政治小刺刀是沒有用武之地的,這時候的政治沙場更像是歐美的選舉政治,大家都要竭力表現公眾喜歡的一麵,到了中西部要說我小時候養了一頭牛,到了底特律要說我爺爺也曾流汗奮鬥……中國官員麵對的群眾隻有貧下中農,所以,顯的泥腿子氣重一點,是很好的保護色。

另一方麵,80年代的官員裏也確實不少泥腿子的存在。拍桌子吐痰罵人打架的猛將頗有市場,某些時候,也確實占得到便宜。

校長卻沒有給龐校長勃然大怒的理由,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便道:“理查德實驗室的開銷很大,產出基本沒有,這個是事實,我們再討論,不正是為了正視過去的判斷,決定未來的方向嘛……”

一團稀泥混著石頭砸在龐校長臉上,頓時讓他蒙圈了。

蔡教授也道:“理查德實驗室是隸屬於我們生物係的,占用的資金中很大一部分,也是屬於我們的生物係的。如果理查德能夠發揮出他的海外背景,通過理查德實驗室,讓我們和加州大學簡曆良好的交流,我依舊是讚成理查德實驗室的。但現在的情況是理查德實驗室的開銷越來越大,實驗卻是幹脆作廢了,加州大學也因此對我們產生了不良印象,認為是我們北大的環境,影響到了理查德的發揮,天地良心,我們給的支持還不夠?我們給的標準還不高?如果以這樣的水平,理查德還不能做出東西來,我覺得,這樣的交流也不必進行下去了,我們也沒錢再建另一個理查德實驗室了,更高標準的,更不可能。”

“現在不行,不代表未來不行,我們要為未來計劃。”龐校長緩過勁來,抓住一點,悄然反擊。

蔡教授被帶歪了,道:“為未來計劃,更應該培養我們自己的研究人員。”

“誰說不培養了,理查德實驗室裏麵,除了理查德師徒兩個人,全部是我們自己人,近水樓台先得月,這就是最好的培養。”

“這是付出和得到不成比例的培養,再者,理查德的水平究竟怎麽樣,我看也很難說。加州大學認為,理查德遲遲不能做出科研突破的原因,是我們作弊了,當然,他們沒有這麽直接的說出來,但意思就是這樣。大家肯定想知道理由吧。”蔡教授的聲音高亢起來。

幾個不知內情的教授果然好奇的看過來。

龐教授眉頭緊鎖:“蔡教授,意思就是這樣是什麽,對方如果確實指責我們作弊了,我們就應該自查自糾,如果沒有,那就是捕風捉影的事,在這樣的會議上這樣說,太不嚴肅了吧。”

蔡教授沒理他,仰起頭道:“加州大學之所以認為我們有作弊嫌疑,是因為與理查德進行科研競爭,並且贏得競爭的華銳實驗室,主持實驗的楊銳,是咱們學校的大一生,也是今年的全國理科狀元……但我可以保證,我和生物係的同仁,絕對沒有嚐試幹擾理查德實驗室和華銳實驗室的科研競爭!”

盡管說的複雜,但在場諸人的表情更是複雜。

知道此事的,在注意龐教授的表情,在思考蔡教授乃至校長的意圖,而不知道此事的,則是徹底的震驚了。

科研競爭更形象的描述是科研競賽,而且是隻有一個勝利者的科研競賽,它的殘酷性,在很早以前就為研究者們所熟知了。

事實上,能夠坐在這間辦公室裏的人,都是科研競賽的勝利者,在過去的五年,十年,十五年,乃至三十年的時間裏,每一次科研熱點,都有科研競賽的產生,而隻有一次次勝利的研究者,才能登上雲端。

有學生在科研競賽中勝利了並不奇怪,有些學生運氣好,提前做了熱點性的研究,戰勝了教授也不奇怪,但是,在相似的時間段內,楊銳贏下了理查德,這就讓人難以置信了。

“華銳實驗室裏還有其他的研究員吧。”有教授問了起來。

“楊銳是第一作者,黃茂是第二作者,論文發表在了jmc。”蔡教授將早已準備好的期刊拿出來,再次引起聲聲讚歎。

對他們來說,影響因子五六分的論文不算誇張,但學生發表這樣的論文,那就誇張了。

另有教授問:“黃茂是誰。”

“我們係的年輕講師,今年才20多。”蔡教授又簡單說了兩句。

教授們將信將疑,又問起楊銳的情況。這時候,全國高考狀元的名頭就發揮了作用,能夠在全國數千萬高考大軍中獲得第一,這樣的人再取得一次驚人的成就,似乎也就不是那麽令人難以置信了。

蔡教授很快將話題拉了回來,道:“有鑒於此,我建議取消理查德實驗室,對經費進行重新分配。”

“不行!”龐校長聲音都尖了,不得不說,他有點被嚇到了,經費分配可是他賴以安身立命的權力,而理查德實驗室也是他最期待的政績。

校長咳嗽一聲,說:“取消是有點太過了,咱們和加州大學的關係還是要維護的。”

“校長所的對。”龐校長一顆心從嗓子眼落了下來。

“不過……”校長一句話提起龐校長的小心髒,再道:“經費還是要重新分配一下的,理查德實驗室的成績不好,降低經費,我想他也是明白的。老龐,你要給理查德做做工作,不能占著茅坑不拉屎嘛。”

校長難得粗俗了一句,引來一陣善意的笑聲。

龐校長一點都不覺得有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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