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銳不止是與捷利康有默契,在西堡肉聯廠的問題上,捷利康基本上就是聽楊銳的。他們與西堡肉聯廠的唯一關係,就是西捷工廠坐落在西堡肉聯廠的土地上,而後者負責西捷工廠的生產和原料提供。

這種類似於代工廠性質的關係,在今天的捷利康看來,完全是不值一提的。如果說,去年剛剛進入中國市場的時候,英國捷利康還有些謹慎言行之類的考量,那到了今年,了解和熟悉了中國政策的捷利康,已經將重點全部放在了規模擴大和市場占有率方麵,總部和亞洲區總部甚至連利潤率都沒有提出要求。

在這種背景下,西捷工廠的地位已然是一落千丈了。一年以前,它在捷利康中國區,是僅此於天津工廠的生產企業,可到了現在,捷利康在中國區的工廠已有六家,還有六家正在建立,西捷工廠不止是六分之一或者十二分之一的生產企業,它的前景甚至還趕不上提供茄尼醇的地方企業。

弗蘭奇當年能夠度讓30%的股份給楊銳,也是因為西捷工廠的前景遠沒有它的紅利誘人,而跨國生產到了捷利康的程度,一年幾十萬美元的紅利,還是預期的,根本沒有放在他眼裏。

相較而言,能夠用於全球生產的技術還更重要一些。

其次重要的則是政府間關係,像是西堡肉聯廠這種隸屬於政府的公用企業,恐怕還比不上馬來西亞的某家中型私人企業供貨商的價值。

然而,西堡肉聯廠的領導們顯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地位變化,他們中的很多人還沉浸在60年代西堡肉聯廠是地方大廠的時代呢,二十年都不能讓他們意識到時代的改變,又有幾個人能意識到,僅僅一年的時間,自己就在合作夥伴的眼中已然價值大跌了呢。

酒桌上,負責聯絡西捷工廠的副廠長鄭建明,還仗著和楊銳熟悉的因素,想要強灌楊銳。

當然,這也是中國式的酒桌文化,喝好就要喝倒,在西堡肉聯廠這樣的地方企業,更為盛行,灌酒從某方麵來說,也是熱情招待的表示。

楊銳出乎鄭建明意料的推開了他手裏的酒杯,笑道:“今天隻喝飲料,不喝酒。”

鄭建明當年負責西捷工廠的建設工作,與楊銳打過不少的交道,此時想要展示兩人的交情,更是不依的道:“不喝酒怎麽行,男人一定要喝酒。”

鄭建明端著酒杯站在楊銳麵前不肯走,道:“你以前來咱們西堡肉聯廠的時候,你是學生,現在,呃……現在你也是學生,但成年了對不對?成年了,就要喝酒,不喝酒不行,喝醉了也沒關係,咱們招待所的條件很不錯,免費住宿,免費洗腳,啊,來,咱們倆走一個……”

楊銳端起自己的杯子,瑉了一口,放下了。

“這不行,這不行,楊銳,你可是咱們廠的子弟……”鄭建明喝了些酒,就喋喋不休起來。

這原本是中國式酒席的常景,勸酒的灌酒的鬧酒的行酒令的,讓酒桌變的熱鬧起來,

楊銳笑笑,拉住鄭建明,道:“鄭廠長,我們今天可是來搞技改的,你把我灌醉了不要緊,技改弄不好,就怪你了。”

鄭建明總算沒有真喝醉,也分得清輕重緩急,放下杯子,狐疑的道:“技改不是英國來得工程師做?”

楊銳笑了:“你看這裏有英國人嗎?”

“那個胖子……弗蘭奇先生不就是英國人。”鄭建明也覺得沒什麽說服力,停下疑惑的道:“你能做技改?”

他是見過楊銳操作機器的,但操作和技術改造不同,操作是使用,技改是安裝。技改甚至和技術開發本身也不一樣,後者可以是陽春白雪的,前者卻是汗水油泥的。

楊銳攤開手,道:“行不行,也得上陣了才知道。生物技術工廠比較簡單,我隻要負責指揮。”

和做研究生的時候不一樣,楊銳從開始做輔酶q10,就牽扯到了工廠化的問題,這一年多的時間,他有一半時間是泡在這方麵的,也學到了不少的新東西。

應該說,以前的楊銳也沒有機會接觸工廠化的安裝,人家要麽就請廠家來做,要麽就請有經驗的人來說,實驗室裏的體力活可以交給科研狗,工廠裏的技術活卻有的是人搶著來。

但在84年,生物工廠還不像是三十年後那般興旺發達,出售設備的公司倒是有一些,專業的安裝公司卻不多,想從外麵直接找人更難,許多藍領工人都沒有見過這樣的設備,幾百萬的設備也不能交給他們瞎捉摸,所以,正常情況下,新工廠安裝都得等人家騰出檔期才能做。

捷利康算是比較牛的公司,但技術改造這種事,比直接安裝還麻煩,想要設備安裝公司積極起來是不太可能的,特別是最重要的總工位置,國內沒有相應的人才儲備,隻能等老外的技術員空閑下來,還願意被派到中國來,才能排上時間。

有鑒於此,楊銳幹脆將這份活計承攬了過來。

當然,他也是沒經驗的主兒,西捷工廠等於要承受一次練手的痛楚。

弗蘭奇等人對此並不在意。且不說楊銳有西捷工廠三分之一的股份,就是沒這些股份,楊銳要上手操作,他們也沒什麽好反對的,整套技術都是楊銳搞的,雖然具體的設備調試是另一種專業,可有資格說楊銳沒資格的人也不多。

鄭建明見楊銳說的言之鑿鑿,弗蘭奇帶來的翻譯也沒有表示反對,不由忐忑起來。

捷利康家大業大不在意,西堡肉聯廠在意啊。別看西堡肉聯廠在西捷工廠裏沒有股份,但他們是先收了原料錢和加工錢,這筆錢或者以人民幣入賬,或者以美元入賬,都是寫在合同裏的固定款項,讓西堡肉聯廠在過去一年裏過的無比滋潤,一旦技改出了問題,情況可就大不同了。

而且,比起其他領導,負責聯絡西堡肉聯廠的鄭建明更在意此事。

他也不著急勸酒了,邊想邊道:“我還以為技改是有專業的工廠來做的,給西捷工廠安裝設備的公司不派人來嗎?”

“派啊,不過,他們派也是派工人來,按照我的要求調試設備。”楊銳停了一下,麵向酒桌上的其他人,道:“我們這次技改,主要還是利用現有設備,修改設備的參數,以達到提高產率的目的,不會對設備做大的改動。”

楊銳提供給捷利康的仍然是植物提取法的技術,按照合同要求,他提供的技術至少應該能提高一倍的產率。這項技術,無論是理論上,還是實驗室裏,都得到了捷利康總部的驗證,使得他們萬分期待,一待工廠化的實驗成功,就會在全球的近十家工廠推廣,繼續壓著日係廠商來打。

輔酶q10在歐美雖然是保健藥,但它是供小於求的保健藥,產量增加的是純粹的利潤,或者是價格戰的炮彈。

然而,作為生產方的想法就多了。,

鄭建明的臉色變了又變,好長時間才道:“我看西捷工廠的設備挺專業的,以防萬一,還是請他們派工程師來吧。”

“工程師也來的,但工程師也不知道怎麽調試。”弗蘭奇聽了翻譯的話,此時出聲道:“新東西,我們在實驗室是驗證過的,現在要進行工廠化實驗,楊銳先生作為技術開發者,是最有發言權的。”

弗蘭奇的說法並不能讓西堡肉聯廠方麵滿意,除了鄭建明以外,其他領導也是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起來。

這時候,楊銳向大舅段華眼神示意。

段華咬咬牙,站了起來,道:“我支持楊銳做調試。”

酒桌陡然一靜,緊接著,向來與段華不和的罐頭廠黨委書記韓森,就站了出來,道:“老段,咱們講事實,擺道理,搞管理不能靠親戚關係。”

段華當初著急排骨罐頭的時候,就是因為剛剛調到了罐頭廠的韓森的壓迫,兩人始終不怎麽合拍,矛盾也很多。

段華淡然道:“舉賢不避親,楊銳的水平怎麽樣,是已經證明過的,我支持楊銳做調試,不是他是我的侄子,而是因為他的技術!”

“沒必要讓他這時候證明,我們完全可以請正規的設備公司來,安裝調試,然後繼續生產。”另一位總廠的領導站了出來。

“不是說了嗎?這些技術生產公司,也不懂怎麽調試。”段華以一己之力為楊銳辯論。

鄭建明搖頭,道:“他們知道基本原理,再調試起來也快一點吧。其實,咱們西捷工廠是新廠,怎麽調試就選到我們廠了。”

段華道:“調試以後的產量會增加,調試宣導我們廠也是好事。”

“調試不成功呢?”

“調試不成功就繼續調試,咱們進廠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調試的生產線也不是一條兩條了,要是看著調試難就不做了,幹脆都退休算了。”段華是分廠的副廠長,級別雖然高,在整個肉聯廠的資曆卻不夠深,辯的很是艱苦。

事實上,如果是麵對楊銳或者弗蘭奇,大家還不會如此明確的說出自己的意見,可是有段華做“反角”,他們就可以說出許多本來不方便說的話了。

楊銳冷靜的聽著,到了這個時候,咳嗽了一聲,道:“我恐怕,這件事的決定權,沒有掌握在你們手裏。”

正討論的熱烈的眾人一下子將目光集中在楊銳身上。

“不用看我。”楊銳向弗蘭奇努努嘴。

一群人自然而然的看向弗蘭奇。

胖胖的英國人正好聽了大部分的翻譯,舉起酒杯笑了笑,道:“楊先生說的沒錯,采用西捷公司作為技術改造的樣板,是西捷公司的大股東,捷利康公司綜合考量,並得到第二股東和第三股東,國醫外貿和香港華銳公司的同意的,此結果不會改變。不會因為各位的討論改變,也不會因為西堡肉聯廠追求短期利潤的目的而改變。當然,我們也了解各位的顧慮,並會盡量消弭不好的影響。”

在英語被翻譯的過程中,鄭建明就被各種眼神示意。

不得已,在弗蘭奇話音甫落之際,鄭建明再次開口道:“弗蘭奇先生,我們的表達也許有一些問題,我們並非不讚成捷利康,我們隻是希望采用更穩妥的方式進行技術改造。”

“合作夥伴之間有分歧是很常見的。”弗蘭奇說一句,稍稍沉吟起來。

就在西堡肉聯廠的領導們點頭的時候,弗蘭奇卻是又道:“我會將我們的分歧報告給上級,同時,我也希望河東省政府方麵,能夠考慮到我們目前麵臨的信任危機……”

翻譯完整的表達了弗蘭奇的意思。

先是鄭建明的臉色大變,接著,韓森等人也都麵色古怪起來。

“弗蘭奇先生,你也說,有分歧是很常見的,我們可以自己解決分歧……”

“我聽了你們的討論,現在很明顯,貴廠內部的分歧也很劇烈。”弗蘭奇看了眼段華,又看看楊銳,道:“讓上層了解到這些分歧,我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