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言世帶著老腿回家,打開錄像機,把帶子一放,兩三分鍾以後,就看傻了。

如果說婚慶公司的攝影水平是a級的話,黃仁的拍攝水平就是z級的,但是,架不住演員給力啊。

雖然鏡頭抖動,雖然光影隨機,雖然經常出現半個腦袋,兩排牙齒的恐怖鏡頭,但是,劇情是結結實實的打動了觀眾。

老腿望著自己在金言世身邊,笑的像是土撥鼠似的一幕,感動的都想哭了:我啥都沒幹,怎麽就傻乎乎的呆在金言世身邊了。這下子,一個從犯是跑不掉了。

金言世更是又恨又怕。給他頂罪的徐鵬祖可是預計要判三四年的,那還是幾家人幫了忙,說了情,給了錢,走了後門的結果。

如果有這樣一份錄像帶,以證明證據確鑿,金言世覺得,就現在的環境,十年都有可能。

要是這份錄像帶放在電視裏播出來,不管是中國的電視,還是外國的電視,金言世都不敢想法官會怎麽判!

尤其是電視裏,香港人一邊說錢數,一邊掏出來拳頭粗的兩千多港幣,放在地上,那持續了1o秒以上的鏡頭,簡直像是小太陽一樣耀眼。

“前段時間有個案子,好像是搶劫了幾百塊錢,就判了死刑?”金言世是真的怕了。

老腿“恩”了一聲,又道:“是入室搶劫,性質不一樣。”

“是嗎?”金言世嗬嗬的幹笑兩聲,自言自語道:“拿外國人的錢,算啥性質?”

老腿眼皮跳了兩下,道:“是他們給的,不是咱們搶的,你說是吧,這個不應該定性搶劫,再者說,徐鵬祖他們不也沒定性搶劫嗎?”

“徐鵬祖他們是隻有口供,錄像帶……”再想想現在還是嚴打。金言世咽了口唾沫,突然不想說了。

談論別人容易,談論自己就太難了。尤其是刑事懲罰,還是相當有震懾力的。

現實裏的囚徒困境,許多人被定罪的可能性很低,即使如此,還是有人願意付出很大的代價來消弭這種很低的可能性。某些時候,就像是用5oo萬買一張彩票似的。

那些漫天亂的“定罪”短信。也是一樣的原理,很多人明知道自己無罪,也寧願消財“免災”。

前兩天,金言世雖然因為朋友被拘捕而心情沮喪,但沮喪終究隻是沮喪罷了。

現在,當他自己麵臨同樣的懲罰,甚至可能更厲害的時候,一股恐懼,頓時從心底泛了上來。

“我打個電話。”金言世從沙爬到電話跟前。

老腿也醒悟過來。道:“我也要打一個。”

一個小時後,金父匆匆趕回了家,問:“錄像帶呢?”

金言世立刻放給他看,一會兒道:“他說是複製的。”

“你們當時沒看到攝影機?”

“沒有。”金言世和老腿同時搖頭。

“白癡!”金父再忍不住,罵了一句:“那麽大的攝像機看不到?”

“他們當時肯定是藏起來了,金言世低下頭,須臾。又道:“我們這是被陷害了。”

“陷害不陷害,錄像帶不是都在?讓你得罪人,你要是不找人家麻煩,人家能陷害你了?”金父也是氣的要死,為了把兒子摘出來,並讓徐鵬祖頂罪。他把自己的關係用的精光,大餅也不知道畫了多少個。

剛剛歇下來,又有這麽一個要命的錄像帶送過來,金父頓時有種力不從心的感覺,說實話,這種感覺是讓他更生氣的。

金父處於沉默當中,金言世則是各種不安。一會兒道:“這怎麽辦?咱們能不能找人把楊銳手裏的錄像帶拿回來。”

楊銳等人也是做了筆錄的,金言世因此知道他的名字。

金父粗重的喘了兩口氣,道:“楊銳是北大的學生,上過報紙,認識一些人,和外國公司的關係也好,你以為能白拿回來嗎?他給你,肯定是想要什麽的。”

“想要什麽?”

“我怎麽知道。”金父怒氣上頭,很快又平息了下來,和兩天前的憤怒比起來,他現在還算是平靜。

畢竟,對方把錄像帶送過來,而非交給公安或媒體,本身就說明有所求。

有所求就好。金父暗想,再看一眼局促不安的兒子,心想:此間事了,一定要把他送走。

下午。

金父聯絡了陶天養,他知道楊銳認識這名公安部的老處長,也通過後者聯係楊銳。

當天晚上,楊銳約了景存誠,一起來到南鑼鼓巷的爆肚店。

與金父的忙忙碌碌不同,第一天生狀況的時候,楊銳準備的充分,卻沒有用多少力。

這就是準備充分的好處了,他身邊有香港人李章鎮和英國人弗蘭奇作證,保齡球館方麵的供詞也偏向於他,除了請陶天養出麵,他用不著費多少事,差不多秉公執法,不要黑白顛倒就可以了。

他甚至都不用把錄像帶拿出來,就大局已定。

楊銳本來就是把錄像帶當底牌的,畢竟還是1984年,沒事拿一個攝像機拍下全過程,還是容易讓人多想。

相反,金家為了把金言世摘出來,卻是用出了渾身解數,金父差不多將能用的關係都動用了,哪怕是關係不錯的徐家和安家,也與金家鬧的不可開交,差不多撕破了臉皮。畢竟,金父是要徐鵬祖和安宇軒頂罪……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雖然金家勢大,金父是中字頭的有色金屬材料總公司的總經理,但以勢壓人,總歸是很費力的事。

如果金父隻是找人減刑輕判,楊銳也就隨他去了,終歸就是一場意氣之爭。

但是,金父找人給兒子頂罪的行為,卻讓楊銳有了別樣心思。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金父找人做有利供詞可以說是一鼓作氣,躲開了搶劫之類的大罪名,找人盡量減刑就是再而衰了,找人頂罪可以說是三而竭。很勉強的才做成。

楊銳這時候再拿出來錄像帶,再請景存誠出麵,卻是第一次擊鼓用力,麵對筋酥骨軟的金父,卻是勢如破竹。

見到景存誠,通了名,金父仿佛氣力全消。心裏憋著氣,口中平靜的問:“你想怎麽樣?”

他所在的有色金屬材料總公司雖然是中字頭的。實力和排名卻比中紡弱了一個數量級都不止,其本人雖是部級待遇,但卻比不上景存誠的資曆背景。8o年代的老幹部何其多也,這些年屆6o歲的軍轉幹部,個個都有軍功章在身,轉做文職以後,又經曆了多次運動,有的職位高了,有的職位低了。能量大小,卻不能純以職位頭銜來定。

而今的北京城裏,景存誠仍然可以說是旭日東升,金父卻已垂暮,更別說他本就理虧,各種人情還在冷卻當中……

景存誠與楊銳溝通過,此時替他說道:“我們吃了虧。自然是想討回公道。”

金父皺眉道:“幾個孩子都要判刑了,還不夠公道?”

景存誠嗤之以鼻:“你兒子不是好好的在家呆著。”

金父臉色一變:“你們別欺人太甚。”

“是被搶了2ooo多港幣的欺人太甚,還是搶人的欺人太甚?”景存誠也看了錄像,這時候說的理直氣壯。

金父就心虛了,降了一個聲調道:“錢肯定是要還上的。”

“我要是不出麵,是不是就不還了?”

“怎麽可能。說好是一個月內還的。”金父的音調更低了。

金家也不是拿不出錢來,但一來是被花了5oo多塊,二來是動人情用錢,金父自然是要把錢用在刀刃上,隻答應還錢,卻沒有急著付款,甚至連剩下的一千多元。都被他先給用了出去。

在八四年,這筆錢是能在北京買一套房子的巨款。再過幾年房改,這麽多錢,能買四五套一室一廳的房改房了。

若是用來走後門的話,這筆錢也夠解決一家人的工作和戶口問題了,應該說,對普通人來說,這是一筆能夠解決一家人任何能用錢解決的問題的巨款。

金家的底子再厚,現金也是不多,還要給坐牢頂罪的家裏賠錢封口,多少錢都是不夠用的。

金父預料到今晚要用錢,打了幾個電話,才借了相當於1ooo元鋼筆的外匯,有美元、日元和馬克,都是能出國的人家攢下的。

見著景存誠,金父也不掙紮了,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信封,在桌子上一推,道:“這是1ooo,剩下的16oo多,算17oo,我一個月內還清。”

“這是該還的錢,賠的錢呢?”景存誠打開信封看了一下,給了楊銳。

金父怒氣上湧,壓下來了,道:“你要賠多少。”

景存誠這次看向楊銳。

楊銳老實不客氣的道:“你拿走了27oo,賠雙倍,54oo港幣給我,錢的事就算了。”

“你這才是搶劫!”金父大怒。

楊銳淡定的問:“你錄像了嗎?”

“我……”金父胸脯起伏,說不出話來。

“這次是我小心,看金言世的態度,連忙請了救兵,要不然,我現在說不定就進了醫院,要花醫藥費,2ooo港幣也沒處追討去。

“我賠1ooo塊人民幣給你,多了沒有。”他是正部級的待遇,在這北京城裏,也就能漏點好處到手縫裏,積少成多方顯富裕,54oo港幣卻是割肉了。

就是1ooo元人民幣,要不是景存誠在這裏,金父也不肯給。

楊銳笑笑,道:“景伯伯,看來談不攏了,咱們回去算了。”

“不是我不想談,你要價太高了。”金父也不讓步。

楊銳諷刺的道:“我要求還沒提完呢,你就受不了了。”

金父氣笑了:“我倒想聽聽,你還有什麽要求?”

“金言世去自。”說話的卻不是楊銳本人,而是推門進來的徐鵬祖的父親。

徐父的眼珠子裏全是紅血絲,這幾天都沒睡好。

盡管坊間流傳徐鵬祖隻判三四年,但這種事,沒判下來的時候,至親無論如何都不能安心的,何況是嚴打期間,一個不小心,被判上十年八年的也不稀罕。

迫於金家勢大,徐鵬祖把主犯的罪責全給扛下來了,但這隻是讓徐父更加自責,被景存誠聯絡了以後,徐父的想法也有所改變。

金父的表情變了又變,最後重重的歎一口氣,道:“何必呢。”

“錄像帶要是拿了出來,誰都討不到好。反正都是要判,痛快點吧。”徐父把前兩天,自己被勸的話又拿了出來,原封不動的還給了金父。

金父沉思許久,對此不置可否,轉而道:“5ooo港幣我拿不出來,你逼我也沒用。”

楊銳和景存誠對看一眼,道:“那你幫忙做件事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