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場內,包括做服務順便聽報告的學生,總有三百人往上,全都嗖的一下,將目光轉向了會場中心。

做學術報告有人提問是很正常的事,但在第一天的介紹環節就提問的,還是比較少見的,這是讓整個報告會都無法進行下去的節奏。

最重要的是,大部分學者都是剛剛拿到的書,正常來說,這就是讓你無法提問的關鍵,你都沒時間看書,你又如何在第一天發出質疑?

就像是電影人希望首映式能順順利利的進行一樣,學者們也希望首日報告會能順順利利的進行,所以采用了種種策略。

但站起來的這位顯然有辦法突破楊銳的策略,這是位身材矮小的中年人,有點小肚子,一隻手插在腰裏,又更加的凸顯此點,乍看起來,有些像是**的cosplay,就是劣質的厲害。

不過,他的氣勢還是有的,雖然姿勢是仰望著楊銳的,語氣卻是居高臨下的道:“我是做毒理分析的,我注意到,你的新書裏,收集的抗結核疫苗的部分,明確寫著吸入途徑感染是複製肺結核模型的唯一有效方法,這是錯誤的。”

“請先做一下自我介紹吧。”楊銳揉揉眼睛,仿佛一點都不擔心自己的文章出問題似的。

事實上,他確實不擔心。

因為《實驗藥理方法學》是一本大部頭的工具書。工具書的意思,就是這本書會被千人嚐萬人看,無數人檢視的,楊銳雖然因為年代的問題,做了一些修改,但總體來說,這本書是不會有什麽紕漏的。

再怎麽說,《實驗藥理方法學》都是國人用了二三十年的經典著作了,楊銳還指望著將它送上大學課堂,做的本來就很細致。

而今成書的時間如此短,要說有什麽特別的錯誤被發現,照楊銳看來,基本是不可能的。

對方的信心與楊銳一樣強,甚至比楊銳還強的樣子。

他蔑視的瞅一眼楊銳,道:“我是河理工的博成平,在場的研究員,多數都是認識我的。”

楊銳最近兩年也看了無數的文獻,再加上他剛才提到了抗結核,瞬間想起這個名字,道:“久聞大名,你設計過小鼠暴露氣霧吸入裝置。”

這也是博成平最引以為自豪的成績,他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了笑。

不過,博成平很快收起了些微的笑容,道:“既然你看過我寫的論文,你應該知道,我在吸霧器方麵,是做過很多工作的。”

“你剛才提到了抗結核疫苗。”楊銳才不會在自己的報告會上,和對方討論他的工作。

博成平稍有些遺憾,但也不以為意,他今天出風頭的地方,不在於蹭楊銳的報告會。

清清嗓子,博成平道:“我對肺結核的模型,也有過比較深入的研究。目前來說,主要有兩種方式,來測定對小鼠和豚鼠的致病性結婚的保護作用,一種是你所謂的唯一的途徑,吸入途徑。另一種,是注射法。我自己比較喜歡吸入模型,我就是研究這個的,但是,你的這本《實驗藥理方法學》裏麵,明確說,唯一途徑,那就大錯特錯了,學生或者研究員,不熟悉這方麵的,一下子就要調進你的錯誤裏了。”

停了一秒鍾,博成平繼續道:“當然,注射法是有一些缺陷,但是,注射法的缺點不能掩蓋它的功能……”

“一本書首先要寫的正確,其次,要做的完善……在我看來,你兩者都沒有做到……”博成平就此闡述起來。

他肯定不會放過這麽好的出風頭的機會。

要知道,北大的報告會弄的很是宏大,雖然來的是一百多人,但全國搞生物學研究的,基本沒有不知道這次報告會的。

博成平很想知道,等今天過後,楊銳發現成名的是他,而不是自己,會是何種表情。

楊銳書裏的漏洞是很少的,他們好不容易找到一個,也是因為與博成平的領域相關,才最終交給了博\u001b平,他是不會浪費這千載難逢的機會的。

楊銳靜靜地聽著博成平的話,臉上沒有什麽表情,他總不能臨時打斷博成平的話。

而在博成平看來,這就是楊銳嚇傻的表情吧。

他盡可能的延長描述時間,並且加上自己諸多的判斷。

幾分鍾後,博成平總算將能說的話都說完了,才最後問一遍:“你承認吧。”

楊銳搖頭:“怎麽會承認,我簡單回答一下你的問題,注射法沒法用,吸入途徑的模型就是唯一的。”

“注射法的確落後了,我剛才說了,是有缺陷,但是,你說唯一是錯的。”博成平非常興奮,他就是想和楊銳辯論,真理越辯越明,最重要的是,辯論的越激烈,越能證明自己的價值。

起碼,是堪比楊銳的學者。

博成平不易察覺的看了一眼手裏的《實驗藥理方法學》,心裏滿是貪婪。如果不是有多名學者一起找茬的話,他自己是找不出這個漏洞來的,可惜,楊銳得罪了衛生部裏最懂學術的**。

你的成就,就是我以後的資本了——博成心裏暗暗的想著,心情更加激**。

楊銳看起來依舊平靜,甚至陷入了思考的樣子。

博成平道:“你或許對這方麵的模型沒有太多了解,隻是照著其他書抄,是容易遇到這樣的問題,沒事兒,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楊銳被他說的笑了起來,道:“你在其他書裏,看到的都是兩種模型嗎?”

“當然。”

“你自己沒有做過測試吧。”

博成平愣了一下,道:“當然做過,注射法和吸入法的實驗,我都做過好些了。”

“那你有沒有發現,用注射法和吸入法做的實驗,結果經常大相徑庭?”

楊銳這句話,引來嗡嗡的議論聲。

他話裏的意思,大家一聽就明白了。

博成平心下有些慌亂,勉強笑了兩聲,道:“你不要混淆視聽,現在是說你弄錯的部分……”

“我沒有弄錯,吸入途徑就是目前唯一可用的模型。”停了一下,楊銳稍微詳細了一些,解釋道:“注射法表麵上的缺點,是細菌迅速進入血液,引起的血源性擴散到了肺裏。但是,作為結核病發病的機製關鍵,其實是血行細菌的適時到達。因此,目前采用的胃腸外注射大劑量致病性結核杆菌,不能複製人結核病模型。”

憐憫的看了一眼博成平,楊銳道:“換句話說,你采用注射法做結核病模型的話,隻能幫小白鼠治病,不能幫人治病。因此,凡是采用了注射法做結核病模型的研究,都是沒有意義的。相反,吸入途徑的非接觸低劑量致病性分支杆菌的感染發病,與人結合的發病機製基本相似,隻要設計可控,就沒有問題。所以,我在書裏特意指出,吸入途徑是唯一的途徑。”

禮堂內,穩穩的議論聲已經飄上了天空。

楊銳的話,意味著大量的文章,將被證明沒有價值,而不管是寫過這類文章的,還是引用過這類文章的學者,都不得不著重關心這個問題。

更多的問題被拋了上來。

“有實驗依據嗎?”

“注射途徑的模型或許是有問題,但應該還能修正使用吧。”

“楊銳,你有做過結核病的模型研究嗎?”

楊銳一一回答,對於模型研究什麽的,更是回答的頭頭是道。

他有自己的實驗室,想做什麽研究都可以,而且,身為實驗室主任,他也不用事必躬親,相應的研究,基本都接觸過了。

至於博成平,卻是站在禮堂中間,像是觀賞性雕塑似的,完全沒有人在意了。

大家都知道,楊銳是不會在這樣的問題上撒謊的,或者說,這就是楊銳與學術界建立的信任關係,一篇篇論文和一場場報告會創建出來的信任。

大家回到實驗室以後,自然會重新研究乃至於重複楊銳的實驗,但就目前而言,大家都是依照楊銳的回答,開始了討論。

禮堂前列的蔡教授和伍洪波稍微鬆了一口氣,臉上也都帶上笑容。

從他們的角度來看,如果楊銳的書籍被指出了問題,那確實是蠻大的問題。

相比之下,證明一群人的工作出現了問題,卻是蠻小的事件。兩名學部委員組成的山頭,可是非常強悍的,別說楊銳隻是正當的指出了他們的問題,就是不那麽正當的指鹿為馬,說不定都要被含混過去。

再不甘心的學者,現在除非能辯倒楊銳,否則,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楊銳的名字都會頻繁的出現在各種期刊上了。

像是注射法途徑被指出無效這樣的事,必將催動許多人的神經。

那些要修改的文章,數量肯定是不會少的。

“博研究員,報告會結束了。”在禮堂裏的人都走的差不多的時間,有學者好心的提醒了一句博成平。

“哦……結束了,真是的,這就結束了。”博成平渾渾噩噩的站了起來,走出門去,隻覺得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放在自己的臉上。

他今天也是一戰成名了,隻是並非什麽好名聲。

博成平不由加快腳步,跌跌撞撞的返回住宿的招待所。

一進門,就有工作人員走過來,粗聲粗氣的道:“博研究員,你們單位打了電話過來。”

“什麽事,留言了嗎?”

“留了,讓你速歸。別惹事。”工作人員滿口的京片子,語速更快。

博成平喃喃的道:“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什麽?”

“沒事。同誌,能幫我訂一張火車票嗎?”

“沒空。”

“咦,那個,梁所長之前不是說了,讓你們招待所給準備車和車票的嗎?”

工作人員邪魅一笑:“取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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