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夫人一聽,覺得何當歸的話也沒錯,那何家花銀子如流水,何敬先溺愛其子女在京城也是出了名的。

這位何尚玉小姐怪孟靜布置的房間不夠華貴,這原也怪不到孟靜頭上,整個孟府最華貴的就是蘇夫人的房間,估計挪出來給何小姐入住,人家還看不上吧?

隻見曾夫人托起何尚玉的小臉,見到一圈兒黑眼袋,頓時心疼道:“可憐的孩子,晚上都睡不好,怎麽不早跟娘說?”

何尚玉淚汪汪地說:“蘇夫人好客,娘你又一味讓我跟孟大小姐學大家閨秀的氣質,我隻好答應著。後來才聽人說,原來孟靜隻是孟家的庶女,我堂堂何府嫡女,怎麽能跟一個庶女學習呢?”

話音一落,蘇夫人和洪姨娘雙雙變色。何尚玉這話,真把兩個人都得罪死了!

何當歸微微一笑,溫和地解釋道:“何小姐有所不知,孟家四位嫡出公子個個又出色又孝順,婆婆她老人家還是經常抱怨,他們中間怎麽就沒有一個可心的女孩兒,當娘的小棉襖呢。不過婆婆的心地慈悲,一視同仁,我孟家的三位庶出小姐,一律都是按著嫡女的標準來**的。放眼望去,京城多少名門嫡女都望塵莫及呢!”

一席話,說得蘇夫人臉色好看多了,洪姨娘也感激地看了何當歸一眼,對於剛剛“坐山觀虎鬥”的事感到抱歉。

一家人說一家事,關上門怎麽鬥都是一家子的事兒,怎麽能白白去便宜了外人?

想到這裏,洪姨娘瞥一眼從頭到尾都沒請過安,撒嬌弄癡地膩在曾夫人懷裏的何尚玉,嗤笑一聲,涼涼道:“何小姐乃何家嫡女,大家風範令人讚歎,我們家大小姐當然教不了你。”

曾夫人麵上掛不住,示意女兒站起來,有點兒閨秀的樣子。何尚玉嬌氣地哼哼一聲,將小臉整個兒埋進曾夫人的綢裙裏。

蘇夫人也看不下去了,甩手往水池了灑了剩下的魚食,離開涼亭,拋下話說:“何小姐睡不慣孟府的床,那就回吧,此事都怪我,留客留得太久了。”

洪姨娘跟何當歸打一聲招呼,也追隨著蘇夫人的腳步離去。

涼亭裏隻剩何當歸、曾夫人和何尚玉。

何當歸垂頭,玩弄著手裏的帕子,自言自語地說:“我之前痛恨的一個女人,她姓孫,我最恨她那根搬弄是非的舌頭,後來她就沒有舌頭了。我以為她已經贖完罪孽,輪回轉世去了,沒想到還在人間興風作浪,真是禍害遺千年。”

曾夫人赫然變色,整個人都變得僵硬。

何尚玉本來就對何當歸敵意很深,見她一句話就把自己娘說得很害怕的樣子,不由發火道:“野丫頭,你不過是個野種,你怎配姓何,你怎配跟我娘這樣說話!我姑姑養了一百個殺手,隨便動一根手指就弄死你!”

何當歸聞言發笑,笑得雙肩微抖,卻不聞一絲笑聲。曾夫人直覺地感到害怕,拉著女兒往涼亭外麵走,“別跟那野女人一般見識,你可是快要及笄嫁人的好人家的女孩兒。乖,住不慣孟府,咱就回家去!”

野種麽,何當歸睨著她們母女的背影,若有所思。

“公主,可找到你了!”熠迢迎上來,著急地說,“我照著你給的地圖,找到那一處‘女湯溫泉’,也找到了在裏麵洗泡泡浴的道聖,可是他老家人說,雨霧退兵陣的事,他幫不上忙!”

何當歸吃驚,問:“可說了是什麽原因?”

熠迢搖頭,為難道:“道聖和幾名美人在溫泉裏泡湯,而且還喝得很醉,我隔著一道簾子也問不清楚什麽。後來道聖實在喝得太醉,就在湯池裏溺水昏厥了,到現在還未醒來呢。”

“人在哪兒?”

“府外的馬車上,戴品正在給他灌醒酒湯。”

何當歸撫額歎氣,她就知道柏煬柏是個大色鬼,見了美人和美酒就什麽都忘了,可她明明前日就飛鴿傳書拜托了柏煬柏幫忙布陣,如果他辦不到,起碼也提前通知一聲吧?

雨霧退兵陣,是始於三國亂戰中的神妙陣法,先帝朱元璋打仗的時候,徐達為他布過幾次這個陣法,每次都能出奇製勝。柏煬柏也會布這個陣,還曾傳授此陣的要訣給何當歸,所以布陣的事,何當歸自己也能辦到。

可孟瑄交代布陣時的樣子很嚴肅,她怕自己一個人布陣會有什麽疏漏,畢竟隻是紙上談兵,沒實戰過,萬一誤了孟瑄的事就壞了。這才請柏煬柏出山,沒想到老家夥關鍵時刻掉鏈子!

“喂,死老頭兒,你醒醒!”何當歸衝到馬車上搖晃柏煬柏,一臉凶惡的樣子嚇壞了旁邊的戴品。接下來的話,直接把戴品嚇走了——

“再不醒,姑奶奶一刀閹了你!”

戴品滾落馬車,車上打鼾的柏煬柏雙頰桃紅,睜開一條細細的眼縫,一臉夢幻地衝何當歸笑道:“沒想到順著地道爬出去,一片光亮,冒著熱氣的溫泉裏全是小美女,大美女,全是裸肩的美女……嗬嗬嗬,世上竟有這般絕妙的去處,你現在才介紹給我,太不夠意思了!”

何當歸挑眉道:“女湯溫泉是青兒的主意,她說隻有男人的澡堂,女子隻能在家裏洗,太不過癮了。至於地道通往溫泉,我也是無意中發現的。”

“嗝!”柏煬柏噴出一片酒氣,把頭枕在她的肩上,又有睡過去的趨勢。

何當歸急了,揪著他衣領,吼道:“柏煬柏,我救你一命,如今找你幫忙你卻不肯,你有沒有良心?!”

“嗝!良心?多少錢一斤?”柏煬柏的鼻子往她領口上湊近,口水流出來一點,“好香好香,搽的什麽香料,分我一點,我也要搽~~”

何當歸覺得指望不上這隻醉鬼了,一把丟開,轉身要下車,“布陣而已,以為我不會嗎?說不定比你布得還好!”

“沒用,布不成……”

柏煬柏模糊不清地嘟囔一句,又呼呼睡著了。

“為什麽?為什麽布不成!喂,老頭!”

何當歸聽進耳裏,覺得他不像是開玩笑,連忙回身搖晃他,又摸出小刀威脅要把他先變太監,再變宮女,可這一回柏煬柏睡得太死,一臉“任你魚肉”的死豬睡相。這下,何當歸也沒轍了,隻好讓熠迢打包柏煬柏進孟府,找間安全的屋子藏起來,不管用什麽辦法,一定弄醒了柏煬柏再說。

明日午時,就是布雨霧陣的最後期限了。孟瑄當眾說的“布陣失敗就軍法從事”還在其次,關鍵是兩萬嶺南騎兵已經在京城外的飲馬鎮紮營了,孟瑄非常重視這次合兵和演習,一定有他的理由。她說什麽也不能搞砸!

回到府裏,她想了想,去外院書房找公公孟善商量對策,卻被告知,孟善被聖旨召進宮了。

歎口氣回到內院,她跑去急切地問竟嬤嬤:“婆婆人呢?她在家裏說話最好使,對吧?婆婆一聲令下,能不能將孟家所有男丁都召集起來?”

可是竟嬤嬤居然說:“夫人讓寧國公主府接走了,說是京城來了新戲班子,要去莊子上聽兩天戲呢。”

何當歸聽後隻覺得一陣頭暈腦脹,這叫什麽事兒啊,婆婆大人,孟瑄真是您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親兒子嗎?您兒子都蹲大牢了,您不掉兩滴眼淚感歎一下,也不用這麽悠閑,一會兒喂魚,一會兒聽戲吧!

怎麽孟家這夥人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家主孟善都被拐進宮了,萬一當人質被扣起來怎麽辦!

“唉,真愁人。”

天空飄起小雨,何當歸走到黃昏的薔薇架下,觀花發呆,直到對麵兩對母女的爭吵傳入耳中,打斷了她的思緒。

其中一方是何家母女,她們正要趁著天光還亮,搬出孟府,搬回她們自己家去。這本來是大部分人都樂見的事,尤其是孟府的下人,實在伺候不起那位刁蠻之至的何家小姐了!

可是搬家途中,何家母女遇上了李姨娘、二小姐孟婉這一對母女,後者怒氣衝衝,是專門來討說法的。雙方一言不合,然後大吵起來。

何當歸一開始並未聽進去,聽了一會兒才大致明白,她們四人爭吵的,就是自己剛回府時撞上的那一幕——有個丫鬟端茶水,不小心潑到了何尚玉的裙角,道歉時不肯跪下,當時,何尚玉揚言要好好罰她,就像罰何家犯了錯的下人一樣。

原來她口中的“小懲大誡”竟是如此殘忍,隻為了一個潑茶水的小事故!

據二小姐孟婉形容,她的丫鬟妙麗是被擔架抬回院子裏的,雙手被開水燙去了一層皮,十根手指的指甲都沒有了。那個妙麗是繡花最手巧的一個丫頭,描花樣、撚線、繃綢帶都比繡娘還出色。這麽貼心的一個丫鬟,就因為一個口角,生生被何尚玉毀了!

李姨娘氣得像點著了的炮仗,劈劈啪啪地嚷嚷起來,她女兒過兩個月就要嫁去徐府了,妙麗就是陪嫁丫鬟名單上的頭一名,何尚玉是不是守不住閨中寂寞,是不是眼紅人家出嫁比她早,才故意做出這種狠毒的事來?小小年紀,比妓院的老鴇還狠毒!

何尚玉嗚嗚抽泣兩聲,轉身撲進曾夫人懷裏,嬌軀顫抖。

曾夫人心疼不已,指著李姨娘的鼻子罵,你一個當妾的賤人,也配跟我們說話!連蘇夫人都讓著我們何家三分!

雙方從動口變成動手,兩位當母親的女人居然麵對麵廝打起來。

何當歸在薔薇架後默默聽著,覺得跟自己扯不上關係,也不想多管閑事,轉身就走。雖然那兩個母親都是她極討厭的人,可是當娘的為自己女兒而打架,情緒激動得甚至連矜貴的身份都扔一邊了,竟讓人生出一點羨慕。

“喂!你站住!”後麵有聲音叫道,“說的就是你!何當歸!”

何當歸止步,回頭看。

喊住她的人是二小姐孟婉,以前從未打過交道,隻遠遠見過一次。何當歸從前聽竟嬤嬤的描述,家裏三個小姐,孟靜、孟婉和孟雪,都是年紀相仿,性情善良活潑的少女,其中最讓人豎大拇指的就是孟婉。

而跟何當歸交情最深的大小姐孟靜,有勇有謀,古道熱腸,一口一個“嫂子”的喊。怎麽風評最高的孟婉,反而如此言語無禮?

何當歸納悶,慢慢問:“二妹有何指教?”自己沒開罪過她吧?

孟婉紅著一雙眼圈兒,氣憤地指責道:“我聽當時在場的王嫂子說了,何尚玉欺負妙麗的時候你也在旁邊,卻不聞不問,任由妙麗被傷成那樣,你與何尚玉一樣,都是心狠手辣的壞女人!”

何當歸一愣,好沒道理的無端指責!

她能體諒孟婉心疼自己的丫鬟,假如換成了她的蟬衣和薄荷出事,她可能比孟婉還憤怒。可當時隔著一道牆,她隻聽了兩句就走了,怎能料到何尚玉品行如此惡劣,明明是做客別人家裏,卻比正牌主子還神氣,上刑也不帶手軟的。

孟婉責怪之前,也先打聽清楚真相再說吧?從沒見過這樣子遷怒的。

何當歸沒心情多作解釋,隻簡單勸了兩句,“我過幾天去看看妙麗的傷,說不定還能醫好。天色已晚,你們再鬧也沒意思,都散了吧。”

說完她轉身要走,落在李姨娘和孟婉眼中,卻成了她心虛想跑的證據!

孟婉跑過來扯住她的袖子,尖聲嚷嚷道:“七哥怎麽會喜歡你這種惡毒的女人?別以為這麽容易就算了,我一定要告訴七哥,揭穿你虛偽的麵目,讓他休了你!你根本就配不上我的七哥!”

何當歸不耐地扯回衣袖,不讚同地搖頭。這個孟婉,對著傷人的何尚玉還未動手,怎麽對著她反而拉扯起來?

喜歡招惹是非的李姨娘哪,有心思去撮弄別人的閑事之前,還是先管管你自己的女兒吧,這種衝動脾氣,早晚要吃大虧的。

一眼看上去,孟婉和孟靜兩人也差不了多少,可接觸下來才知道,孟婉差了孟靜長長一條街的距離!

沒想到,更加無恥的人是何尚玉,隻聽她哭著說:“當時我就是聽說公主姐姐回家了,急著要去拜見,才撞上了那個丫鬟。這事兒都怪公主姐姐,全都是她從中挑撥的,根本就不關我的事。”

孟婉更有理由發飆了,紅眼大叫了一聲,直接用頭撞向何當歸的小腹。

何當歸閃身避開。

孟婉往前衝,一頭紮進帶刺的薔薇架,鮮血四濺。

李姨娘發出一聲刺耳的哭叫聲,喊著“我的心肝兒肉啊”,撲向孟婉,扒過一看正麵,整張臉上全是架子上帶的荊棘毒刺,兩隻眼睛都在往外淌血!

李姨娘又一聲尖叫,整個人不要命地向著何當歸撲去,大叫著,“啊——小賤人,我跟你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