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醒了,可是卻指名道姓地隻要見秦玉暖一人,秦玉暖微微一愣,來通報的丫鬟已經是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三少奶奶,請。”房門口看門的丫鬟挑了簾子讓秦玉暖進去,秦玉暖留了個心眼,發現如今老夫人身邊的人都換做了一些身材幹練,手腳麻利,有功夫底子的丫鬟。

“玉暖見過老夫人,老夫人身體可好些了?”隔著兩層遮掩用的帷幔,秦玉暖朝著斜著身子躺在床榻邊上的老夫人略一施禮,隱約可以看到老夫人慵懶地靠在軟枕上,一隻胳膊撐頭,姿態有些疲憊,老夫人抬手,示意屋內的人都退下,驀然開口,語調忠厚猶如洪鍾作響:“外頭出了那麽大的事,你卻還能如此不慌不忙,王府年輕的這一輩,也就隻有你還有一點我當年的風範。”

秦玉暖頷首,還未再言語,老夫人的話語便又響起:“小廚房那個煎藥的丫鬟死了對吧。”

“是。”秦玉暖點頭道。

“這便是我荷香院的生存法則,凡是敢背叛我的,都隻有這個下場。”老夫人慢慢起身,撩起簾子朝著秦玉暖走來,“你也應該學學,你也是時候,清一清你院子裏的人了。”

老夫人說完這句話,恰好撩開第二道簾子走到秦玉暖麵前,出乎秦玉暖的意料,此時的老夫人麵色紅潤,精神抖擻,絲毫不像中毒的人。

秦玉暖忽而明白了,其實掌握全局的不是別人正是老夫人,這位年過六旬的王府主心骨才是這一次事件的最大的贏家,而那個煎藥丫鬟的死,聽著老夫人的口氣,倒像是老夫人自己的傑作。

老夫人用睿智的眼光掃視著秦玉暖,她明白秦玉暖已經猜透,隻是伸出爬滿了皺紋的食指戳了戳秦玉暖的心口,緩聲道:“我喊你來,就是告訴你,有時候看人不要看臉,不要看平日的行為,要看心。”

待秦玉暖從老夫人的房裏出來,老夫人便是吩咐著丫鬟說自己乏了,就不見其他人了,寧王和寧王妃自然是對著秦玉暖問著關於老夫人一切的細節,秦玉暖很巧妙地躲過了老夫人安然無恙的這一件事,寧王聽了個大概,歎了口氣,隻吩咐下人一定要將李嬤嬤嚴加看管。

各自便是散了去,二夫人和二老爺回了西府,其餘人都回了自己的院子。

秦玉暖走過回廊的時候恰好看到冷素心經過,方想打個招呼,卻又是被冷素心那冷冰冰的眼神給凝住了剛剛開啟欲言的嘴。

“這個四姑娘好生奇怪,”滿兒忍不住說道,“平日看著無法相處,可是偏偏在最關鍵的時候替三少奶奶說話。”

要看心。

不知為何,秦玉暖又想到了老夫人對她說的話。

“看來我今日樹敵頗多,”秦玉暖凝了凝眉,“西府的二夫人、唐姨娘、大嫂阮如意還有我那剛嫁進來的二姐姐秦玉晚,她們看著是一盤散沙,可是那一張張嘴沒有一個是吃素的,人言可畏,我都不得不承認這一點了。”秦玉暖說完,似有想起些什麽事,偏頭問道:“對了,今日端著藥罐來報信的小丫鬟叫什麽?”

“回三少奶奶,那小丫鬟叫喜兒,一直跟在廖媽媽身邊打下手,今年大概十四了吧。”滿兒回道。

“看著是個能端得上場麵的,”秦玉暖點點頭,“你留心**一番,我身邊如今急著用人呢。”

滿兒點頭應下,又攙著秦玉暖轉了一個彎,朝著一處竹林走去,這是回院子的一條近路,人少林多,蚊蟲也比較多,平日裏秦玉暖一般不走這邊,今日著實著急趕回院子裏去。

可才進這竹林,就聽到裏頭有人在碎碎細語,似女人的聲音,夾雜著哭腔和無可奈何的哀求。

“少爺,您不能再這樣了,您說了會收奴婢進房的,這都快兩個月了,奴婢的肚子已經快瞞不住了,少爺,就當奴婢求您了。”

少爺搞大了奴婢的肚子?這樣的事情在大戶人家絕不少見,秦玉暖皺皺眉,本想悄然離開,不理會這風花雪月之時,卻是這回頭一瞥之間恰好看到這哭哭啼啼的丫鬟的側臉。

這不正是海棠嗎?那個姿色出眾一心想要爬床當姨娘的海棠。

如今她倒是如願以償了,可是聽著這男人的回答,卻似乎並沒有把她放在心上。

“你以為如今的境況我當真能將你收房嗎?我已經是自身難保,你不要為難我,至於孩子,一包紅花,就什麽都沒了。”

“少爺,您不能這樣,這可是您的骨血啊。”

“就因為看在是我的孩子,我才沒將你趕出府去。”這聲音冰冷得有些陌生,竟是辨認不出是這府裏的哪個少爺,“滾吧,不要再讓我看到你。”

說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秦玉暖心頭一驚,連忙提著裙擺倒退了幾步,躲在一處竹林後頭,隻可惜竹葉婆娑掩映,沒有看清這離開的男人是誰。

不過王府籠統不過那麽幾個少爺,除開冷長熙,大少爺冷長軒,二少爺冷長安,還有西府的冷啟光,海棠口中的“少爺”無外乎也就這麽幾個人了。

竹林另一邊隱隱傳來海棠嗚咽哭泣的聲音,秦玉暖不想久留,正是準備沿著小路回去,卻在竹林園的角門處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那青綠色的影子飛快地閃過,可是秦玉暖還是看了個仔細,那不是寧王妃身邊的青竹嗎?

才回了院子,冷長熙已經辦完瑣事在屋子裏,看著秦玉暖進了屋子來,貼心地將桌上一碗溫熱的蓮子羹推到了秦玉暖的麵前:“嚐嚐,我做的。”

“你做的?”秦玉暖有些驚訝,她還從來不知道冷長熙有這門手藝。

“嗯。”冷長熙很鄭重很認真地點了點頭,“我監督著小廚房的師傅做的。”看著秦玉暖臉上忍不住浮出的笑意,冷長熙又略微想了想,正色道:“我還加了兩勺糖。”

對於冷長熙這樣一個從未下廚房的大男人來說,加糖也就算是做菜了吧,秦玉暖端過蓮子羹,俯身貼著蓮花口的暖盅,那清香的荷葉香氣撲麵而來,芳香四溢,便是暖暖地笑道:“那就辛苦相公了。”

才品下一口,廖媽媽卻是急匆匆地從屋子外頭快步走了進來,關上門,壓低了聲音對著兩人道:“三少爺,三少奶奶,竹林園出事了。”

“別急,有話慢慢說。”秦玉暖遞了盞茶給廖媽媽。

廖媽媽也沒心思喝,緩了口氣道:“王爺不是關了李嬤嬤準備嚴查藥罐子的事兒,結果李嬤嬤無辜淹死在了竹林園的小池塘裏,而當時在竹林園的隻有一個人,就是三少奶奶送給謝姑娘的那個叫海棠的丫鬟,還有目擊者說看到是海棠推了李嬤嬤下水的,如今海棠也被關了起來,如今流言四起,說海棠原本就是三少奶奶安插在謝姑娘身邊的人,這一次海棠是要替三少奶奶殺了李嬤嬤,替三少奶奶毀滅證據呢。”

秦玉暖蹙蹙眉,原本她就知道自己被人盯上了,再加上自己和老夫人的藥罐子同有問題,老夫人中毒她卻安然無恙,的確讓人懷疑,更別提那些別有用心的人會抓了把柄大做文章。

“流言是從哪兒傳出來的?”冷長熙冷靜地問道。

廖媽媽想了想,道:“奴婢最先也是聽東苑那邊的管事嬤嬤說的,還說謝姑娘被海棠和百合折磨得夜不能寐,食不安心,如今謝姑娘正是在王爺和王妃那兒訴苦呢。”

“哼,訴苦?”秦玉暖不屑地道,“當時海棠和百合被指給謝如鶯也是老夫人的默許,她謝如鶯竟然還敢去訴苦,這不是在打老夫人的臉嗎?”

廖媽媽顯得十分擔憂:“三少奶奶,如今這流言和消息還沒傳開,咱們是不是要采取一些行動,早做打算?”

秦玉暖略一思忖之後,隻是清然一笑:“不,咱們這回,什麽都不用做。”秦玉暖想到了在竹林園裏聽到的話和看到的青竹的背影,這真是天助我也。

秦玉暖喝完了蓮子羹,細細地擦了擦嘴角:“咱們這回,隻需要好好休息,等著明天,自然有好戲看。”

一夜無夢,秦玉暖在冷長熙的臂彎裏睡得極好,兩人相擁入眠,甜蜜無比,而王府另一邊,昏暗的燭光下,一個披著月蝶累絲刺繡長袍的女人有些疲憊地斜靠在床榻上,她的眼前是寥寥浮起的白色熏熏和一個低垂著頭虔誠地跪在她麵前的女人。

“你是說,你被人發現了?”床榻上的女人懶懶地開了口,語氣陰鷙無比。

“奴婢沒用,奴婢離開時被東苑的海棠看到了,不過奴婢已經將李嬤嬤的死推在了海棠身上。”說話間,這個跪在地上的女人抬起頭,這不是秦玉暖在竹林園裏看到的青竹又會是誰?

床榻上的女人直起身子站起來,走出這沉重冰冷的黑暗,半張臉被燭光照亮,更顯詭異。這一刻的寧王妃猶如從地獄來的修羅,可怕,森然。

“長熙是我的兒子,是我一個人的,我絕不容許其他女人和我共享她,”寧王妃的目光變得悠遠而詭異,“秦玉暖,我不會讓她善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