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頭不安,秦玉暖還是決定和孫妙楊一同前往,子夜的風吹拂在人的臉上猶如刀割,孫妙楊在鴛鴦的帶領下已經進屋替老夫人診治了快一個時辰仍未出來,秦玉暖靠在禪椅上半寐著,渾然間聽到一個有些淒霜的女聲:“三少奶奶,老夫人喊您進去。”

秦玉暖一睜眼,恰好看到孫妙楊一邊搖頭一邊讓丫鬟過去抓藥。

“孫前輩,”秦玉暖走上前問道,“老夫人的情況到底如何?”

孫妙楊搖搖頭:“老夫人既然喊你進去,你見到她就知道了。”

秦玉暖默然,心裏頭已經有了最壞的猜想,孫妙楊突然一句:“你知道被白蟻蛀空了的橡樹是什麽樣嗎?”

“嗯?”

孫妙楊歎了口氣:“如今老夫人的身體狀況,就如同那空心橡木一般,看著如常,內裏的底子已經全空了。”

鴛鴦大抵也知道情況,隻是低頭請到:“三少奶奶,老夫人還等著你呢。”

落地的月牙白鮫紗帷帳用金鉤挽起,隱約間是老夫人斜躺著的虛弱病體,屋子裏一個服侍的貼身丫鬟都沒有,就連鴛鴦這樣的貼心人都已經退下,方才老夫人還是精神抖擻地在廳堂裏數落二太太惹事,這才是一轉眼的功夫便就如此病怏怏的,實在讓人唏噓。

“老夫人。”

“玉暖?你來了,過來。”老夫人那雙幹枯蒼老的手掀開帷幔,朝秦玉暖虛晃了一下。

突然一下,秦玉暖竟是不忍心走近。

老夫人也不強求,隔著幾步對著秦玉暖道:“你也看到了,我的身子骨其實早就不行了,早年跟著老王爺征戰沙場,中途流掉過兩個孩子,大夫便說,我宮寒難有身孕,後來好不容易才懷上忠孝和忠義,故而我十分珍惜這兩個孩子,更是珍惜寧王府的血脈,想著要給寧王府的子孫挑選出門第家世最好的女子進行婚配,你初進府的時候,我不喜你,你莫見怪。”

“老夫人哪裏的話,”秦玉暖尚記得老夫人魄力十足帶自己進宮尋太後求助的事,“老夫人籌謀全局,操心的自然會多一些。”

“客氣話說完了,我便也要說些不客氣的。”老夫人艱難地挪了挪身子,“你出身低,得罪的人也多,秦家如今因為三皇子的事情也被劃入了皇上重點嚴查的對象,還有宮裏頭的那些人亦是百般計謀地想要除掉你,我隻問你一句,你有本事護自己周全嗎?”

秦玉暖仔細思忖了一番,繼而點頭道:“有。”

老夫人歎了口氣,突然道:“那你有本事,護寧王府周全嗎?”

秦玉暖微愣,她大抵明白了老夫人的意思,難道是……

“有還是沒有?我隻要你一句話。”

秦玉暖鄭重地道:“寧王府是秦玉暖的根,根在人在,根死人亡。”

“很好。”老夫人點點頭,忽而喚了鴛鴦進來,又命令鴛鴦將床頭一個暗格打開,鴛鴦似有些猶豫,甚至用一種帶著警惕的眼神看著秦玉暖。

“畜生,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嗎?”直到老夫人這般啐道,鴛鴦才是含著淚,一邊將暗格的開關打開,一邊小聲哭泣道:“老夫人,您說過,這個暗格隻有等到你咽氣後才能打開的啊。”

老夫人閉目,不言語,直到鴛鴦將暗格裏一個巴掌大的沉香木匣子交到了秦玉暖手裏後退下,老夫人才緩慢地用滄桑的聲音道:“如今大齊的四大家族公認的是江南上官家,揚州竇家,巴陵的沈家和崔家,你可知道,其實在五十年前,四大家族完全是另一番模樣。”

“略聽聞過,”秦玉暖認真地想了想道,“玉暖隻知道,五十年前,孫家的勢力比及今日更有過之無不及。”

“五十年前,四大家族分別是金陵孫家,鹿關蒙家和西南冷家,還有一個,便是我們靖國公府葛家。”

“冷家便是?”

“沒錯,你如今看到的寧王府僅僅是冷家的一個分支,你定是想問五十年前的四大家族為何如今都會沉寂如此,想當年,四大家族不僅勢力強盛,而且同氣連枝,互相聯姻合作互幫互助,你知道,作為一個君主最害怕的就是民間的勢力要強過皇權,於是乎,先帝想了一個好法子,結果不費一兵一卒就讓四大家族內鬥爭奪,元氣大傷。”

“什麽法子?”

老夫人深吸了一口氣,眼前似乎浮現出她尚還年少時在家族裏看到的一切:“那是,先帝剛攻占了南越的都城,南越多產黃金,南越君主投誠之後,更是獻上黃金千萬兩,難題來了,好幾千萬兩的黃金,該如何存放最為安全?先帝真是睿智,他命人在靠近北狄的一座山裏挖了一個大洞,而具體的位置就連挖洞的工匠都不知道,他們都是被蒙著眼睛帶進去的,事後,也全都被殺死在了洞口前的一個大坑裏,唯一知道路線的監造也在畫完唯一一張路線圖後被毒死,而先帝,便是將這幅路線圖一分為四,給了四大家族的族長。”

“所以隻有當四張圖合起來的時候,才能找到隱藏在深山裏的黃金?”秦玉暖大抵猜到了,“可是四大家族原本就有一些利益糾葛,這一下,誰都想要獨吞這筆黃金,就算他們不想,江湖上的人知道了這個消息後,也會對四大家族的人進行追殺,隻為了湊齊四幅地圖?”

“你很聰明,”老夫人下巴頓了頓,像是在點頭,“事情大概就是這樣,四大家族四分五裂,西南冷家如今最有名的一支便是寧王府,可是也不如之前那樣隻手遮天了,至於蒙家,姑且也就算一個蒙化和芸貴妃吧,你看看,能成什麽大氣候嗎?葛家向皇帝臣服,被封了一個空有名頭的靖國公,唯獨孫家,孫家,才是最可怕的。”

秦玉暖猛然想到寶川和她說的那個奇怪的孫家小男孩,她記得,那個小男孩叫孫誠真,寶川不是個莽撞的人,可據秦寶川口述,一看到這孫誠真便像是被人攝了魂魄一般,腦海裏隻有一個聲音,朝前走,朝前走,他一朝前走,就是跌落在了池塘裏。

“孫家,難道靠的是巫蠱迷魂之術?”想到孫夫人在宴席上將幻影術解析得如此透徹,秦玉暖心裏頭就不禁起疑。

“不,”老夫人搖頭道,“這些我本來不應該與你說的,可是量得我也沒多少時日,你早些知道,也好早做防備,孫家這不是本事,而是一種詛咒,孫家和其他三大家族一樣,也經曆過離散分崩,可就在三十年前,一個孫家一個男丁突然將孫家重新組織了起來,那個男丁的名字,便是孫誠真。”

“不可能。”秦玉暖失聲道,“那個小男孩和寶川年紀相仿,不過才五六歲的年紀,怎麽可能在三十年前……。”

“自然不是,”老夫人緩緩道,“你忘了,孫家的男丁都活不過三十嗎?那孫誠真將孫家重新帶入鼎盛之後,恰好也是在三十歲生辰那天突然暴斃,自此,孫家為了紀念他,便會挑選資質最好的一個男童,取名為孫誠真,以此期待這名男童能給孫家帶來奇跡,你一定會笑話他們迷信,嗬,孫家奇異的事情還多了去了,雖然這些孫誠真沒一個活得過十八歲的,可是他們的母親,卻都成了帶領孫家愈發昌盛的領頭人,可是,不管怎麽樣,孫家難逃的一個厄運便是,孫家的男丁已經越來越短壽,有的甚至已經活不過五歲。”

“有得必有失。”秦玉暖無奈地感歎了一句,雖然她心裏頭知道,這其中一定不是這麽簡單。

“是啊,孫家已經得到了太多了,除了孫家手上那副地圖,他們已經集齊了蒙家地圖和我們葛家地圖,隻差一副冷家地圖,便可以找到令人垂涎的寶藏,到時候孫家富可敵國,招兵買馬,還害怕男丁有多短命嗎?”

“孫家,真是太可怕了。”秦玉暖後背都不禁有些發涼,為了一副完整的寶藏地圖,一個家族付出了這麽多的代價,如今想來,孫家不辭辛勞地將一個又一個女兒嫁進冷家,為的,大概就是僅存的那幅冷家地圖了。

“可怕?”老夫人露出一種不屑的冷笑,“他們終究,還不是被我姐姐玩弄在手掌心裏。”

老夫人的姐姐,那不是太後娘娘嗎?

“你知道為何我與姐姐的關係從一開始就那般冰冷?”老夫人側過頭,耷攏下來的眼皮充滿了疲憊和病態,“因為用地圖瓜分四大家族勢力的主意,就是我姐姐,當今的太後娘娘替先帝出的主意,那時候她的心裏頭滿滿都是那個心懷天下的男人,竟然為了幫那個男人鞏固君主權力,調轉了槍頭對付自己的家族,我不甘,更是不懂,愛情啊,真是讓女人昏頭昏腦的。”

“而如今呢?太後娘娘所做的,應該不止這一些吧。”不然,孫家應該早就拿到四幅地圖了。

“沒錯,”老夫人麵上露出一副詭異的微笑,“孫家的男丁早逝,也是姐姐一手設計的,當三十年前,孫誠真新婚的時候,姐姐就已經暗中在孫家將要娶進門女子身上動手腳了,但凡是她們生下的孩子,女孩還好,若是男孩,必定早夭,姐姐到底是高手,慢慢地,就將孫家磨得人丁稀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