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晚膳時,秦寶川的麵色已經恢複了紅潤,相比往常也更加活躍,甚至拍著胸脯笑道,下次自己可以堅持更長時間。

廖媽媽今晚做了拿手的麵疙瘩湯,暖暖的熱湯驅散了這冬日的酷寒,而與秦玉暖院子裏的祥和溫馨相比,采芝院卻鬧騰得雞飛狗跳的。

“行了,都下去吧。”竇青娥瞅著這滿地散亂的被褥繡枕,對著門外的丫頭嬤嬤們喝了一句,轉身就把門一關,望著賭氣坐在**秦雲妝,歎了口氣,繼而又慢悠悠地說道,“如今倒是懂事了,過往都是砸些古董花瓶唐三彩,如今知道心疼銀子了,都扔些細軟物什。”

秦雲妝聽了,頓時氣就消了大半,她撒嬌似地挽上竇青娥的胳膊,軟綿綿地道,“母親,你為什麽要派秦玉暖那小蹄子去廟會祈福,雖然廟會的習俗就是讓家裏的晚輩入廟叩拜,祈求門第安寧,可是秦玉暖不過是一個庶女,你派她去,豈不是太失麵子了?”

“那能如何,”竇青娥挑了挑眉,“如今家中的晚輩,你大哥在遠遊,你這副樣子,還想出去見人嗎?原本秦玉晚可以考量,結果卻鬧了這一出,寶川和寶端都還小,算來算去,也隻有秦玉暖最合適了。”

“母親,”秦雲妝依舊有怨言,“真是,白白讓她撿了個麽大一個便宜。”

“哼,你覺得會是便宜?”

竇青娥哪裏會不知道秦雲妝的心思,上次宮裏的花朝節宴會已經讓秦玉暖吸引了不少注意,近個權貴圈裏有不少談論她的,還說起了秦玉暖在宴會上被皇後發現凍瘡的時,言語間,似乎都在試探是不是自己忽視虐待了這個庶女,讓自己好生尷尬。

更沒想到,秦玉暖居然將自己安插在她身邊的釘子送到了秦玉晚身邊,她最好是無意的,不若,她竇青娥的招數可就不止這麽一點點。

又想到臨時派去監視秦玉暖的丫鬟翠娥來報,說秦玉暖今早正鍛煉著秦寶川洗冷水澡,若說秦玉暖是紮在她肉裏的刺,那這秦寶川便是戳在她心頭的針,她不拔出來,就不痛快。

竇青娥見秦雲妝是真心在意這件事,想著也不過半個月的事,也沒必要瞞著,索性將自己的計劃全盤托出。

“母親,當真?”秦雲妝眸子裏閃現著一種期待的光芒,綻放出一種別樣的熱情。“母親你真的有辦法,把秦玉暖和秦寶川趕出秦家?”

“不過是一個庶女罷了,有什麽難的。”竇青娥語氣沉穩,繼而有寵溺地摸了摸秦雲妝的額頭,“你是娘的心肝兒,任何有可能阻礙你的人和東西,娘都會親手為你除去。”竇青娥露出股濃濃的慈母之愛,她心疼地摸了摸秦雲妝的臉頰,“如今你的任務,就是安心在家休養,你放心,娘親就算賠上所有嫁妝,也會把你的臉給治好了。”

提起臉,秦雲妝眼眸裏就閃過一絲戾色,她咬著牙道,“從此,我和上官儀,勢不兩立。”

時光匆匆,自秦玉晚被罰後,太尉府安生了好一陣子,今日是個陽光明媚的日子,度過了一個嚴寒後,院角迎春花已經吐出了花苞,秦玉暖一大早起來就看到了那風中小巧嬌嫩的花骨朵,心情頗好。

“三姑娘,表少爺派人送來了兩個蜜柚,給您擱在屋子裏了。”銅兒喜滋滋地對著秦玉暖道,又壓低了聲音道,“我瞅著,比送給大姑娘甚至夫人的都要好。”

秦玉暖放下手裏的針線,抬起頭看到桌子上兩隻表皮光滑發亮的黃皮柚子,上頭還細心地綁著兩截紅繩,方便拿放。

這半個月來,蘇成海日日都會往秦玉暖的院子裏送來些時令水果或者南方點心,當然也都會往秦雲妝和竇青娥那送上雙份的,長幼有序,蘇成海一向都很注意。

可是……

“我倒是發現,表少爺這些日子送來的東西都頗用心思,”滿兒本來在一旁幫秦玉暖挽線,看到桌上兩隻光鮮誘人的蜜柚也笑道,“三姑娘,你說怎麽這麽巧,不管是前日的蜜桔還是昨天的龍須糕,每回表少爺送的,可都是三姑娘愛吃的東西。”

秦玉暖作勢便要敲滿兒的腦門一樣,佯怒道,“如今我不管管你們倆,你們膽子還真愈發大了,都敢來編排我了。”

秦玉暖和蘇成海小時候有情誼是沒錯,可是時過境遷,秦玉暖現在實在是摸不透蘇成海的想法,有時候,蘇成海會讓秦玉暖感到無比陌生,比如他淡漠的眼神,冰冷的言語,可有時候,他又會無比的貼心,比如之前的三件見麵禮,還有這半個月來的點心水果。

“三姑娘,時候到了,該走了。”廖媽媽進來提醒,今日,是一年一度的廟會,也是京中名門望族晚輩齊齊去靈台寺祈福的日子。所以今日,應該會碰到很多人,比如方子櫻,再比如,上官儀。

精致的車蓋上墜滿了紫色繡邊的流蘇,拉車的白色寶駿精神昂揚,從清水巷一路出發,四周的景色已經從集市的繁華換做了愈發濃鬱的柏樹鬆樹,萬安寺,就快到了。

滿兒和銅兒遠遠地隻能跟在馬車後麵,而竇青娥親自挑選來的一個叫綠柳的年長丫鬟跟在馬車旁,一路上,反複提醒著見著那些少爺們該如何說話,如何行禮,寺裏的齋飯規矩如何如何。

聽起來,綠柳是個經驗豐富的丫鬟,可到底是竇青娥派來的人,秦玉暖一直提著個心眼。

“三姑娘,到了。”馬車停在了寺門外,綠柳隻是微微躬身,絲毫沒有上前替秦玉暖掀開簾子的意思,她綠柳可是大夫人身邊的人,不是什麽人都配得起她的伺候的。

秦玉暖倒是不在意,她笑吟吟地揭開簾子,一身淡雅脫俗的藕荷色襦裙微微掃地,身上淡綠色的百花對襟和台階上的濕潤的青苔相得益彰,襯得她愈發清秀瑰麗,似一尊剛剛雕刻而出的玉雕,清透,優雅卻又帶著一股璞玉原始天成的通明。

看門的小沙彌前來恭迎,“施主,其他幾位女施主都已經在東配殿靜候了。”

“還請小師父帶路。”秦玉暖點點頭,一顰一笑都給人無限的好感。

突然,身後卻傳來一聲輕佻饒曼的男聲,“有緣千裏來相會,遠遠看去,秦家三姑娘果真是清麗脫俗,在下能有機會在這裏見到秦家三姑娘,真是緣分。”

這般露骨風流的話,不消說,定是上官家那個不成器的嫡子——上官讓了。前世秦玉暖偶爾見過幾次這位上官公子,隻可惜這位上官公子眼界極高,若非京中花魁或是有名的貴女,他連瞧都不會瞧一眼,今日卻如此誇讚自己,著實稀奇。

秦玉暖矜持地回過身,看到朝著自己邁步走來的上官讓,此人天庭飽滿,星眸皓齒,生了一張要多風流就多風流的臉蛋,加上一張能說會道會討好女人的嘴,也難怪,這京中眾多小姐都會飛蛾撲火,癡癡苦戀,像秦玉晚這樣被騙得一顆癡心錯付的閨秀,不在少數。

“玉暖見過上官公子。”恬淡的話語,不慌不忙的態度,讓上官儀頓時舉得有些新鮮,平日裏見慣了那些妖嬈多情的風情女子和自持高貴的閨秀們,這樣的清粥小菜,倒是勾起了他幾分興趣。

“哦?你知道本公子的名字?”上官讓帶著幾分期待和欣喜。

秦玉暖微不可察地一笑,隻用眼神示意著遠方道,“公子是從那輛馬車裏出來的,上頭有上官府的標誌,而且,如此華美精致的馬車,除了一擲千金的上官府嫡出大少爺上官讓,誰能坐得起呢?”

上官讓絲毫沒有讀懂秦玉暖其中的嘲諷,隻覺得她是在奉承自己,愈發得意起來,“這是自然,本公子衣食住行樣樣都是極為講究的,就拿我今日準備送給小妹的天蠶絲來說,隻要是小妹喜歡的,一擲千金又如何?萬金,萬萬金,本公子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天蠶絲?秦玉暖挑挑眉,到跟在上官讓身後的一個小廝果然捧著個長形錦盒,祥雲形狀的墜金雕花燦燦生輝,想必這裏頭就是上官讓準備送給上官儀的天蠶絲了。

“秦三姑娘,你都不知道如今京城的天蠶絲價高如何,”上官讓繼續吹噓道,“往常這天蠶絲隻有東秦有產,後來兩國交戰,貿易中斷,如今能弄到東秦那邊的貨物的,隻有兩家人。”上官讓對著秦玉暖眨眨眼,想引起秦玉暖一些興趣。

可惜秦玉暖心中早就猜透半分,如今管理東秦事務的便是蒙化將軍和冷麵將軍冷長熙,能夠便利弄到東秦貨物的,也就是這二人無疑了。

討好**的目光屢屢投去,這小丫頭卻不為所動,上官讓有些沮喪。

行至殿門,秦玉暖終於淡淡地開口問道:“上官姐姐呢?怎麽不見她和上官公子一起?”她並非擔心上官儀的去向,隻是聽聞,上官儀和上官讓兄妹情深,沒有一同出現,總是有些令人遐想。

上官讓毫不避諱地伸了個懶腰,捏了捏因為縱欲過度顯得有些消瘦的下巴,“今日有貴人前來,小妹是奉了家父之命,陪侍左右。”

什麽樣的貴人居然讓一介左相如此用心,而且還讓上官讓用了“陪侍”二字。

“秦三姑娘可想知道這貴人是誰?”上官讓有意再次挑起秦玉暖的好奇心。

秦玉暖側過頭,不說話,眼神輕描淡寫一般掃過上官讓略帶欣喜的臉,又慢慢轉過頭,隻朝著殿門口幽幽地說了一聲:“我進去了,不就知道是誰了。”

好個不識趣的丫頭,上官讓碰了一鼻子灰,可反而,越是對他疏離的女人,卻越是能勾起他的興趣,他連忙迎上去,還未開口,屋子裏就響起一陣茶盞摔裂的聲音。

“冷長熙,我好心端茶給你,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一個聽起來氣憤至極的女聲從東配殿裏傳了出來,聲音尖細,微微顫抖著,秦玉暖一下就聽出了,這是上官儀的聲音。

“不好,”上官讓急得直跺腳,“小妹性子急,若是得罪了貴人,別壞了事了。”說完,就是直衝衝地跑了進去。

秦玉暖昂了昂脖子,沒想到,這麽快,他們又見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