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冷長熙戴著一個銀色麵具,眼眸透出絲絲寒光,仿佛能把這天師看透似的。

這位天師已然是白發蒼蒼,臉上的肉鬆鬆垮垮的,鶴發雞皮儼然一個超脫於塵世之外的仙風道骨老仙人,對於這位半個月前突然出現的仙人,旁人對他的情況了解得並不多,隻知道這位天師姓林,擅長煉製丹藥,能起死回生。

唯獨美中不足的是,林天師沒有雙腿,隻能靠著奴仆用竹轎子抬著他行動,褲管空****的,林天師索性將這褲管給紮成了兩個結,便於行動。

林天師,從進宮起,就有著很高的地位,而現下卻被一個連真實麵容都不敢**的黃毛小子直接質疑。

“不好意思,”林天師慈祥地一笑,眼裏帶著一種普度眾生的大度,“這位小兄弟的意思是?”

“你的身上有仙草香,”突然,一個小個子的女人從冷長熙身後竄了出來,她靈巧的眼睛會說話似的,一張小嘴微微張開,對著林天師笑道,“仙草,是一種生養蠱蟲最好的草藥,從小吃仙草長大的蠱蟲不僅體型會比其他蠱蟲小,而且會更容易被引入人體中,不過仙草一般不多見,因為生長條件十分苛刻,而且要以白楊木為寄主,多生長在幹旱少雨的戈壁灘上,而蠱蟲卻喜歡陰暗潮濕的環境,能養成仙草蠱蟲的人不多,而身上會有這麽濃鬱的仙草香味的人,更加稀少。”

這小個子不是別人,正是嗅覺和記憶力都十分靈敏的秦玉暖,受到陸無衣的啟發,秦玉暖突然明白了在野人穀村莊外那片人工種植的白楊木林是用來做什麽的。

“這位姑娘侃侃而談著實讓老夫受益匪淺,隻是,老夫這身上的並非是仙草香,”林天師笑著指了指自己腰間一個用細竹條編小香囊道,“這隻是老夫身上獨特配出的一種香料罷了,可以靜心凝神,老夫昨日替皇上也配了一副,皇上也說,頗有效果。”

“是嗎?”秦玉暖一改過去追究到底的氣場,隻是淡淡地瞥了林天師一眼,“那可能是晚輩弄錯了。”

冷長熙側目看著秦玉暖,牽著秦玉暖的手往前走了一步,對著守在門口的沐清雨道:“不好意思,郡主,我們來晚了。”

沐清雨有些詫異,因為她根本不知道冷長熙和秦玉暖會突然前來,她愣了愣,很快接過話道:“你們總算是來了,皇帝舅舅等你們等了許久了。”

沐清雨正要拉著兩人進去,可門口的侍衛卻是攔下:“郡主,這兩人來曆不明,怕是不能放進去。”

“怎麽不能放進去了?”沐清雨對著這侍衛冷喝道,“之前皇帝舅舅說嫌悶得慌,想要找兩個變戲法的來解解悶,這兩人,是我順王府雜耍耍得最好的,我把他們請來給皇帝舅舅樂嗬樂嗬,不行嗎?”

“不是這個意思,隻是……。”這侍衛也是個一官半職,隻是在沐清雨麵前,他隻有聽從的份。

“既然不是這個意思,那我先讓這兩人進去了,至於這位天師,”沐清雨看著林天師,十分禮貌地笑了笑,“皇帝舅舅如今隻想看雜耍,藥的話,天師若是不介意,可以先給我,等得皇帝舅舅看得盡興了,自然會喝。”

林天師稍躊躇,忽而微微一笑:“這也好。”說完,就示意身邊的小童將裝著湯藥的食盒遞給了沐清雨,繼而囑咐道:“若是涼了,記得讓皇上熱了再喝。”說罷,便是揮揮手,示意太監起轎,小竹轎子搖搖晃晃地就晃出了宮門。

沐清雨遠遠地看著林天師的背影離開,蹙了蹙眉頭,對著門口的冷長熙和秦玉暖催促了一聲:“還愣著做什麽,進來吧。”

才踏入這殿門,秦玉暖就敏銳地聞到了一股血腥味,她下意識地拉了拉冷長熙的衣袖,冷長熙自然也是提起十二個心眼,沐清雨在最前頭撩開簾子,她內力深厚,分明感覺到了冷長熙在暗中調動內力,這是一種自我防禦的狀態。

“你們不用擔心,”沐清雨頭都沒回,“隻是皇帝舅舅和長公主發生了一些誤會,現在已經平靜下來了。”

話說完,冷長熙便看到了相對坐在床榻上的長公主和景東華,這是他第一次親眼見到這個被母親想念了二十年的男人。

不得不說的是,景東華和冷長熙頗為神似,冷長熙的樣貌像長公主多一些,生得俊美,輪廓柔和,而神采和氣質中,卻滿打滿的都是景東華眉眼之間那種君臨天下的豪邁。

麵對突然出現的冷長熙,景東華不知為何,心裏頭突然產生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他的目光忍不住地流轉在冷長熙身上,他微微蹙眉,心裏頭已經思慮了千轉百回。他開始好奇這個後生小子的身份。

“母親。”冷長熙自然而然地走到長公主身後,替長公主攏了攏微微散落下的頭發。

長公主麵容萋萋,她回頭看了一眼冷長熙,繼而是無聲的落淚,她知道兒子不容易,她是在驛館恢複了神智和所有的記憶,冷長熙姓冷,而且身上還有寧王府特製的玉佩,長公主認得,這做不得假。

加上,長公主自己心裏知道,那種血濃於水至親相見的感覺,更是做不得假。

“你是……。”景東華看著冷長熙,因為冷長熙那一聲“母親”,他所有的疑惑似乎都要被解開。

“我是長公主的義子。”冷長熙看著景東華,兩人眼神交錯之際,他分明從景東華的眼中讀取了一份失落。

“哦,義子。”景東華嘴角微微一揚,似一抹苦笑,“原來是義子。”

而另一邊,秦玉暖徑直打開了食盒,裏頭的藥湯還溫熱著,呈現出一種淡淡的橘紅色,和普通的中藥不同,這種藥湯聞起來帶著一股好聞的青草香,沒有那些泛苦的味道。

秦玉暖取下頭上的銀簪子,往這湯藥中探了探,一旁的沐清雨有些疑惑地道:“那天師應該不會愚鈍到在湯藥裏下毒吧。”

“這湯藥不可能有毒。”秦玉暖說完,才取出半浸在湯藥中的銀簪子,那林天師當然不可能將手段做得如此低劣。

秦玉暖一隻手捏著銀簪,抬眼便看見景東華的床榻上掛著一個和林天師腰間一模一樣的香囊,黃色的細竹編織而成的菱形香囊,秦玉暖麻利地取下香囊,用沾著藥水的銀簪子在這香囊邊上繞了一圈,沐清雨在一旁好奇地看著會發生什麽事。

秦玉暖手邊一動,她隱隱感覺到這香囊裏頭有什麽東西在動,隻要一將這簪子靠近香囊,這裏頭的動靜就更明顯了,像是裏頭養著一個什麽小東西,而這簪子上的藥水,就是這小東西的克星,讓它**不已。

“若是我沒猜錯,這裏頭就是子蠱。”秦玉暖將香囊遞到冷長熙手邊,“而那個天師的香囊裏頭,是母蠱。”

景東華的注意力被這一個無名丫頭吸引了,秦玉暖不慌不忙地朝著景東華屈膝行了一禮:“小女子玉暖,是冷少爺的……貼身丫鬟。”秦玉暖胡亂編造了一個身份,既然冷長熙想要隱藏自己的身份,她自然要配合。

“丫鬟?”景東華也是識人無數的,他吃力地支起身子,經過簡單的包紮,他的傷口的血已經止住了,可還是撕裂得發痛,“這般標誌有氣質的丫鬟,清河,你這位義子真是好福氣。”

長公主看了景東華一眼,扭頭道:“我該走了。”

“清河。”景東華想要留她,看著長公主去意已決,隻是多問了一句:“你是住在驛館?對嗎?”

長公主微微回頭,餘光溫柔地落在了景東華身上,可一瞬間,又是冷酷地收攏了回去,什麽都沒說,冷長熙起身,扶住長公主:“義母,我送你回去。”

景東華不甘心,他看著長公主的身影越走越遠,眼神癡迷,突然,一個鵝黃色裙擺卻擋住了他的視線,突然出現在他麵前的秦玉暖讓他有些吃驚。

“你主子走了,你自己還不退下嗎?”

秦玉暖偏頭,笑了笑:“若是陛下不想要自己的性命的話,我自然會走。”

景東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傷口道:“這點小傷,當年我根本不會管。”

“不,”秦玉暖將要藥湯和那菱形竹編的香囊一齊端到景東華麵前,“我說的,是這個,陛下可能不知道,這兩樣東西,實際上正在慢慢要了陛下的性命。”

沐清雨上前:“冷夫……,玉暖,你說的可當真?”

秦玉暖點點頭,景東華卻是沉靜無比,似乎自己反而是置身事外的那一個:“會要了我的性命?怎麽說?”

另一邊,冷長熙帶著長公主繞著一條偏僻的宮道,宮道盡頭是沐清雨早就準備好的一輛馬車,會成功地帶著長公主離開皇宮。

“母親,城外的馬車已經備好了,按照您的意思,您隨時可以離開西夏,”冷長熙扶著長公主慢慢踱著步子,看著長公主有些出神,輕輕喚了一句:“母親?”

長公主猛然一怔,回頭望著冷長熙,眼眸像是被蒙上了一層水霧,她喃喃開口道:“長熙,我不想走了。對,我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