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銳這邊聽說冷長熙隻招收了前來應征入伍人數的一半多,心裏頭便是打起了算盤,這留下的一半多,定然是這些人當中的佼佼者,不由得讓探子多加打探,卻得知,其中還有七八個昆侖奴,噗嗤一聲便是笑了出來。

“他當真傻了嗎?”司馬銳手握金樽美酒,雖然節節敗退,可他卻依舊不忘享受,“昆侖奴就是未馴化的南蠻子,聽不懂人話,不會言語也不懂管教,他冷長熙這是怎麽了,難道是急功近利,連這樣下等的人都招進了軍營裏?”

“到底誰是傻子,還不知道呢。”冰冷的一句自司馬銳的營帳外頭響起,一個半截人高似坐在椅子上的人影映襯在白色的營帳上,隻一眼,便讓人心生膽寒。

簾子被玉海棠身邊的老奴掀開了來,玉海棠目光灼灼,比之上午似乎更加精神了。

司馬銳連忙起身:“玉先生。”

玉海棠看都沒看司馬銳一眼,他知道司馬銳這小子的態度變化得為什麽這麽快,昨日他說秋水寒實際上是被人下了毒,身體帶毒素,司馬銳每日與她**練功必然也會中毒,司馬銳還不相信,可直到看到徐繼死後,司馬銳對玉海棠愈發抵觸,玉海棠隻稍稍一施展妙計,就將司馬銳身上的毒血逼出了一部分,司馬銳看著自己黑濃發臭的血水自然也有所忌憚。

不過至於為什麽隻逼出一部分而不是全部逼出來,玉海棠自有他自己的打算。

玉海棠隻瞟了一眼司馬銳特意讓出來的正座,根本不屑於坐上去,打房間裏頭轉悠了一圈,道:“冷長熙自有冷長熙的打算,人家不是有昆侖奴嘛,我們不是還有營地東邊那一群野狼嗎?當桀驁難馴的昆侖奴碰上嗜血如命的野狼,你說,這是個什麽結果?”

玉海棠邊說,邊幻想著那種血腥暴力的場景,沉浸其中,甚至失聲笑了出來,聲音尖尖的,不似他平時蒼老的語氣,倒像是個女人的聲音。

司馬銳牽強一笑:“玉先生果然妙計,我居然沒有想到利用那群野狼,這想著將他們趕出軍營,免得害了士兵性命,卻沒想到讓他們去害敵人的性命。”

“少溜須拍馬了。”玉海棠冷冷地道,隻是一個眼神,那小小的獅麵猴又是躍上玉海棠的肩頭,在玉海棠嘴裏塞進一顆剝好了皮的紫葡萄,老奴推著玉海棠出去,司馬銳的臉色立刻冰冷起來,總有一天,他會將這該死的老匹夫踩在腳底下。

可似乎,這老匹夫開始變得有些怪異了。

冷長熙這邊。

今日征兵征得不多,最後留下的隻有四五百人,都是來自附近的漁村,個個會鳧水,冷長熙將這四五百人整編成一支獨有的水軍,平城雖然沒有依山傍水,但城牆外頭有一道極寬的護城河,年年拓寬,繞著平城一圈,也難怪司馬銳這時候還有些閑情逸致享受美酒,一方麵,平城有護城河,司馬銳的人馬還略略高於冷長熙,另一方麵……

“宮中探子來信說,皇上已經快不行了。”一盞孤零零的油燈下,冷長熙擱下用小竹筒裝著的密函,身旁的秦玉暖正準備替冷長熙披上避寒的披風,手卻是那麽一頓,稍一遲疑,張口問出:“這消息可靠嗎?”

“紅色筒頭標記,是自己人。”冷長熙仔細看了看裝著密函的小竹筒,接著便陷入了沉思,按照大齊律例,若是皇上駕崩,在沒有遺詔且沒有立太子的情況下,應當是由文武百官從成年皇子中論資排輩,講究能力休養共同推舉下一任皇帝,可如今滿朝文武都是司馬銳的人,這局勢必然會有利於司馬銳。

若是有遺詔,隻怕也早就被司馬銳篡改或者撕毀了。

同時,如果一旦司馬銳的地位被確認,冷長熙就成了師出無名。一想到這一連串的後果,冷長熙如今身處高位,不得不多擔心一些。

看來,攻破平城,迫在眉睫。

冷長熙深吸一口氣,喚來了一直在外頭等著的冷武。

“傳令下去,明日攻城。”

“將軍,明日會不會太匆忙了些?”冷武拱手道,“新招入的水軍還沒有統一的衣服和名牌。”

“明日用不到水軍,不礙事。”冷長熙一下一下用修長的指節磕著圓木案幾。

可第二日,等待西夏四十萬士兵都整裝待發,氣質昂揚的時候,平城的牆頭卻甩出了一塊木牌。

“免戰?”拓跋無欲好不解氣,“他奶奶的,老子準備得這麽充分,早晨還特意多撒了把尿祭天祭地祭祖宗,他居然掛出了免戰牌。”

雖然是戰場,也會講究一些人情味,兩軍交戰之際,若是一方有重大節日或者重大的喪事,都可以掛出免戰的牌子,若此刻強攻,雖然有勝算,可也會落得一個不義之師的名號,雖然曆史上有不少人這樣幹過,且由此奪取了江山,可這一筆賬卻會一直記著。

拓跋無欲扯開了嗓門對著城牆上掛牌子的老頭子喊道:“老頭,我問你,我記得今天可不是大齊的什麽節日,這掛牌子是做什麽。”

這老頭子耳背,拓跋無欲又扯開嗓子喊了一遍,這老頭子才慢悠悠地回了一句:“哦,是咱們三皇子殿下最喜愛的一匹千裏馬死了,三皇子一向珍惜這匹馬,視如己出,如今這匹馬死了,三皇子殿下準備以對待大齊小皇孫的禮節將他厚葬呢。”

“對一匹馬視如己出,這不是在罵自己也是畜生嗎?”秦玉暖小聲嘀咕了一句,卻恰好和冷長熙相視一眼,便是知道,原來兩人想的是一樣的。

也不知道司馬銳安的是什麽心,居然想出這樣一個借口,無非是看中了冷長熙此次出兵所追求的就是名正言順,冷長熙是決然不會在這個時候給自己的軍隊背上千古罵名的。

也正是因為這樣,隻怕之後司馬銳的花招不斷。

果然,這第二天,平城依舊掛牌,理由是京中傳來消息,三皇子的遠方舅母死了。

第三天,三皇子最喜愛的一隻獵犬死了。

第四天……

第五天……

直到半個月後,冷長熙正冷靜地坐在帳子裏觀看戰報,拓跋無欲一個頭盔直接扔了進來,冷長熙橫手一接,才免得這沉重的頭盔砸壞了秦玉暖早晨剛給他摘來插瓶子裏的野花。

“氣死老子了,氣死老子了。”拓跋無欲汗流浹背地闖進帳子裏頭,外頭那麽冷的天,拓跋無欲居然可以熱成這樣,他的大圓臉也是紅紅的,撲棱撲棱嘴裏冒著熱氣,氣道,“老子剛才在他們城門前喊了好一會兒話,罵爹罵娘的都用遍了,他奶奶的就是不給我開門。”說完,又是瞅了一眼這頭盔旁的野花,啐道:“指不定,明天就說三皇子殿下他們家的花也死了,欸,冷將軍,我就不懂了,不是說三皇子母親是個宮婢,旁係親戚少之又少,怎麽夠死這麽長時間的,再這麽死下去,隻怕是他祖宗十八代都得爬出來再死一回吧。”

拓跋無欲話粗理不粗,恰此時秦玉暖端著兩盞茶進來了。

“拓跋將軍從前線一路趕回來,渴了吧,嚐嚐,這些是冷霜他們從後山采摘來的白梅花,用未落地的雪水烹茶,味道是最好了。”

“我說將軍,將軍夫人,這都什麽時候了,將士們一個個都被磨得沒了鬥誌了,你們居然還有心情講究什麽水烹什麽花?”拓跋無欲一拳捶在自己的腦門上,“完了完了,這是要完了。”

冷長熙接過秦玉暖托盤中的茶,用蓋子挑了挑漂浮在水麵上的梅花花瓣:“我們若是都像你這麽慌,那才是真的完了。”說完,小小的抿了一口,“司馬銳要的,就是要磨去我們的鬥誌和士兵的士氣,磨到我們都一個個軟成泥巴了一樣,然後再突然出擊。”

拓跋無欲扭頭道:“老子倒是想要他快點出擊。”

冷長熙搖搖頭,擺手道:“莫急莫急,有點耐心,他們既然和我們打心理戰術,我們自然也不會虧待他們的。”

拓跋無欲愕然,隻見冷長熙和秦玉暖相視一笑,便知道他們早己有了主意,正是準備放鬆下來,秦玉暖卻是提醒一句:“不過拓跋將軍你知道後可不要也放鬆了心情,你依舊要每日去平城外頭罵,天天罵,而且罵得越窩火越難聽越好。”

拓跋無欲似乎懂了,又似乎沒懂,總之是鄭重地點點頭,轉身就離開了。

與此同時,司馬銳這邊似乎出了點狀況,司馬銳正和玉海棠在議事營帳裏頭商量些什麽,外頭便是衝進一個莽撞的士兵。

“做什麽?這般慌忙,不知道殿下在裏頭嗎?”

“殿……殿下,營門外頭闖進來一個受箭傷的女人?一直苦苦喊著要見您。”

不知為何,司馬銳第一個期待的就是秦玉暖,可一想到秦玉暖白皙的皮膚要被尖銳的箭頭穿透,他就心疼不已。直到士兵將草席裹著的大活人朝著司馬銳一攤開,司馬銳總算是見到了這位神人的真身,嗬嗬,居然是上官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