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玉暖的語氣猶如微風從鬆樹林掃過一般輕渺,眼神亦像海平麵一樣開闊,讓冷武不由得一怔,他跟隨冷長熙行軍打仗這麽些年,莫說女子,就算是男兒第一次上戰場沙地,見到死人也會緊張害怕,可這位秦三姑娘麵對這樣突發的變故,卻還能如此冷靜,果然是高人一等,也難怪,自家主子會對這個女人如此上心。

因為冷長熙的吩咐,冷武似乎沒有表現出任何抗拒,他拱手道:“秦三姑娘盡管問。”

本以為秦玉暖不過會問一些你家主子為何派你跟著我?或者今日的人為什麽要刺殺她的話,或者激動,或者憤怒,誰料秦玉暖一開口便是:“今日想要殺我的那幫人,其實是衝著你家主子來的吧。”

一語中的,冷武稍稍回了回神,拱手道:“是,那幫人自將軍從東秦回來後就一直陰魂不散的。”

看著秦玉暖探究似的目光,冷武吸了口氣,更是毫不避諱的道:“他們是東秦皇室的餘孽,為首的是東秦最年輕的異姓親王安陽王趙回謹,在將軍攻陷東秦國都的時候棄城逃走,一直帶著手下殘餘兵馬憑借地形優勢退居兔兒山,而後來皇室招降,東秦皇室獻上東秦第一美人元寧公主衛嫻進京後,趙回謹就帶著身邊最精銳的人馬潛伏入齊,幾次欲下手奪回元寧公主衛嫻,卻都被將軍提前發現,幾次無果,這趙回謹便將矛頭對準了將軍。”

“衝冠一怒為紅顏,”秦玉暖搖了搖頭,“安陽王趙回謹對元寧公主也算是拋頭顱灑熱血了,隻是我聽說元寧公主衛嫻如今已經是皇上身邊頗為得寵的嫻貴人,且不說這趙回謹有沒有這個本事,就算他能解決冷將軍,也未必能從守備森嚴的皇宮帶走大齊皇上的妃嬪。”

秦玉暖突然一愣,推理了一番,竟然被最後的結論驚愣住了,她微微張口:“所以,趙回謹今日其實不是想要殺我,是想要劫持我,當做交換的人質?”一個換一個,既可以保證與冷長熙的直接對壘,還能增大成功帶走嫻貴人的幾率,可是,為什麽偏偏是她呢。

冷武見秦玉暖已經猜到,也不加遮掩:“將軍猜趙回謹的意思,是想用將軍的心愛之人來換他自己的心愛之人。”

心愛之人……

這四個字如重重的鼓槌敲擊在秦玉暖的心尖尖上,心跳似乎也多跳了兩拍。

這是一個很可笑的稱呼,秦玉暖嘴角浮起絲絲苦笑,她與冷長熙籠統不過也就見過幾次麵,怎麽會……

可是她又明明知道冷長熙的相處不是那麽簡單,雖然她一切的猜想還沒有得到準確的認證,可是……

前世她未經曆過愛情,也未曾擁有過誰的真心和感情,這一世,她欲求活得精明,在男女私情方麵,她亦是從未想過,猛然來了一番柔情蜜意,讓她有些慌張,但很快,她就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伸出手替滿兒攏了攏衣裳,絲毫看不出她方才心裏隻經過了怎樣的一場波濤駭浪。

山間的夜晚格外的寒冷,冷武守夜,雖然不斷地給火堆加柴,可是因為要保障秦玉暖的安全他不敢走得太遠去撿柴火,漸漸的,火堆的火小了許多。

滿兒的額頭愈發滾燙了,不過好在傷口的毒血已經被秦玉暖清理得差不多,也沒有發膿發炎的跡象,秦玉暖擔心滿兒再度受涼,脫下了自己的坎肩和外衫給滿兒披上,自己則是貼在滿兒身邊,將就過夜。

心煩意亂的心情終究抵不過疲憊不堪的身心,很快,在寒鴉嘎嘎,山風陣陣的交響裏,秦玉暖也是睡得更沉了幾分。

不知過了多久,迷迷糊糊間,臉頰處似乎傳來陣陣溫熱,不是那種讓人倏爾就暖起來的火熱,而是緩若如溪流,猶如春風親吻過湖麵的溫柔,一絲絲,一點點,柔情百般的撫摸帶來的安全且寧靜的屬於掌心的溫暖。

這是一個人的手!還是一個男人的手!

縱然在睡夢中,秦玉暖亦是十二分的警覺,她猛地睜開眼,右手握著睡前放在手邊的削尖了的木刺下意識抬手就朝著眼前的黑色輪廓刺去,幾乎就是在一瞬間,右手的手腕卻被一個強有力的大手緊緊地握住,對方的速度雖快,可是力道保守,根本沒有想傷秦玉暖的意思。

冷冷的月光下,冷長熙那蝙蝠型麵具似乎又添了幾分清冷,他一身純黑的裝束,仿佛要和這深沉的夜色融為一體,他的指節有力而修長,稍一用力就拔出了被秦玉暖緊緊握在手裏的木刺,不過是一個毛筆粗細的樹枝,卻被秦玉暖削得尖尖的用來防身。

冷長熙玩味地將這木刺夾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之間,巧一用力,哢擦一聲,木刺就輕易地斷成了兩截,掉在地上。

“看到了沒?你的防備能力,實在不怎麽樣。”冷長熙語氣淡淡的。

秦玉暖扭過頭:“又不是每個像冷將軍這樣高手都喜歡為難我這樣一個小女子的。”秦玉暖並不驚異冷長熙的出現,他知道,冷家軍內部有一套嚴密的聯絡體係和方法,方才冷武趁著撿柴火的那段時間,也許已經利用煙霧彈或者什麽記號之類的和冷家的人取得了聯係,隻是她沒想到,冷長熙居然會親自跑來。

可想到下午冷武說的那番話,莫名地,秦玉暖覺得有些尷尬,僵著臉扭過頭,又看到樹林周圍突然出現了七八個和冷武一樣打扮的成年男人,有條不紊地清理地上被火燒過的痕跡,用鬆針和泥土掩蓋腳印,冷武正在往背上扛這一個特質的座椅,用這個座椅,可以比較輕鬆地將滿兒扛下山去。

冷長熙,在幫她。

秦玉暖心頭微微一暖,冷長熙的話語卻輕飄飄地像柳絮一樣飄落了進來:“你們選擇停留在這裏沒有急著趕路很對,這幾日下雨,山體很滑,我們來時西頭那一側的陡崖已經滑坡了。”

“秦家的情況怎麽樣了?”秦玉暖忍不住問道。

冷長熙站起身來,看了看被凍得身子發冷發硬不得動彈的秦玉暖,悶聲道:“這不是你該關心的事。”說罷,反手將隨身帶來的一件加了絨的鶴氅往秦玉暖身上一裹,將她裹得嚴嚴實實,密不透風,緊接著又是大手一橫,直接將秦玉暖打橫抱了起來。

“你做什麽?”一時著急,秦玉暖也無暇顧及形象,想要用手推開冷長熙,可凍成冰塊似的手指早就沒了力氣。

兩人如此親密的動作,若是讓有心人看到了,以秦質那古板的脾氣,未出閣的女兒與男子貼身相處,一定會將她趕出秦家,她還有寶川,還有廖媽媽,不能一失足成千古恨。

冷長熙溫熱的男性氣息十足的呼吸噴薄在秦玉暖的麵頰上,竟然讓秦玉暖微微失神,冷長熙似懂了秦玉暖的心事一般,嘴角似乎浮起了一絲似笑非笑的弧度:“你放心,這裏荒郊野外的,來救你的人都沒有,你還想著誰會看到我們嗎?再說,”冷長熙嘴角斜斜地一揚,“若是與你不清不白的對象是我,也該是你的福氣吧。”

“是想用將軍的心愛之人來換他自己的心愛之人。”不知為何,冷長熙的話語落畢,秦玉暖的腦海裏就響起了這句話。

秦玉暖斂了斂躍然臉上的羞澀,低頭道:“我自己可以走。”

冷長熙頓住腳步,看著懷裏神色淡然的秦玉暖,他曾好奇她與子瞻的描述中大相徑庭的性格,他曾對她那些下三濫的手段嗤之以鼻,他曾讚賞過她的冷靜果敢,他也曾多次質疑自己對她那份不一樣的心情,而如今,他已經很肯定自己的感情。

他向來不喜歡事事讓人操心的笨女人,而他也覺得那些庸俗無賴的富家子弟沒有一個配得起她,他喜歡她,想要幫她,更想要擁有她,最好讓她一輩子都跑不了。

而此刻,第一次讓他萌生了想要擁有的女人就在他的懷裏,看著她白皙的脖頸,感受著她因為寒冷微微發顫,嗅著她發絲上飄然而出的每一縷花香。

冷長熙手一鬆,將秦玉暖慢慢地放了下來,微微側過臉,讓方才不知從哪裏湧出的一股異樣的炙熱快些散去。

秦玉暖下意識地扶住身旁的一棵老槐樹,因為腳趾都已經凍涼了,有些站不穩。

冷長熙斂了斂眼神,平靜下來,隻是用一種悠遠闊渺的姿態看著有些窘迫的秦玉暖,雖然已經是四月,可山間本來就比山下寒冷,加上這一麵山朝北背陽,現在的氣溫,和下雪前的日子相差無幾,而秦玉暖,因為將保暖的坎肩和外衫都裹在了滿兒身上,凍了一夜,哪有那麽容易緩過來。

看著秦玉暖臉色稍稍好了些,冷長熙一把拽過秦玉暖的胳膊,換了個姿勢,將秦玉暖背在背上,以一種不容抗拒的語氣道:“走不了路就不要逞強,你若是再囉嗦,我就直接把你丟到山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