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在秦玉暖離席的同一瞬,一道黑色身影跟著閃過,快如疾風,幾乎就是在眨眼之間,消失在了冬日獵獵風聲裏。

梅園東頭,人很少。

秦玉暖麵朝池塘,池水表麵已經結了一層薄冰,遠處的飛橋猶如一道彩虹,橫跨到對麵的飛花小榭,飛花小榭旁就是一座人造的高台,做成了類似於古樹的形狀,待會兒,奪得頭魁的貴女就會代替皇後將自己的絹花掛在高台上,以謝上天垂憐,賦予人間年年花香。

秦玉暖離席,不僅僅是因為有些醉酒,更重要的是,她要給自己製造不在場的證據,因為她明白,待會兒,一定會有事發生。

前世,頭魁毫無懸念的落在了秦雲妝的手裏,而這一世,因為自己的出現,讓事情有所不同,秦雲妝的麵容暫時毀了,原本屬於秦雲妝的那枝花簽也落在了自己手中,而陳皇後還會不會內定她是花魁,值得商榷。

而就在大家對詩的時候,因為果酒灑髒了裙擺秦雲妝曾離開過一炷香的時間,回來時,不僅換了身新衣裳,就連手腕上的玻璃種玉鐲都不見了,那隻玉鐲甚名貴,秦雲妝向來都是寶貴得緊的,可如今唐突不見了,她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而她那碰倒酒樽的動作,還當真以為自己看不出來,那全然是故意的。

抽花簽已經過了,對花詩這一環節秦雲妝又表現得極好,看來,秦雲妝唯一能下手的時機,就是掛絹花了。

“要開始掛絹花了,秦三姑娘,咱們?”一旁陪侍的宮女小心翼翼的問道。

“恩?是嗎?”秦玉暖一副恍然大驚的模樣,捏著裙擺準備轉身,冷不防卻是跌倒在青石板路上,摔了個瓷實。

“秦三姑娘,可還站得起身來?”宮女連忙伸手去扶。

“哎喲,不行不行,腳踝痛得很,”秦玉暖嚐試伸了伸腿,腳尖一碰地,就帶著哭腔喊了起來,“怕是扭到了,走不了了。”

“這可如何是好。”這小宮女急得直撓頭,看著膽小又沒主見,不似那宮裏的老嬤嬤,都成了老油條了,也正是因為這樣,秦玉暖才會選了她陪同自己出了宴席。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奴婢珠兒。”

“珠兒對吧,珠兒,要不這樣吧,”秦玉暖緩了緩口氣,“如今那邊也快掛絹花了,要驚動了皇後娘娘也不好,我本就是個身份微賤的,也不大引人注意,珠兒你隻管去通知我姐姐,讓她晚些派人來接了我回去就好。”

“可是……可是。”珠兒揉捏著衣角,這樣也不符合規矩。

秦玉暖見珠兒還在猶豫,故作生氣模樣,叉著腰道,“難不成,你還想被罰不成?我可是由你陪同出來散心的,若是我出了事,你定也逃不了幹係。”說完,又朝著池邊的湖心亭一指,“諾,你待會兒,就將我扶到那亭子裏去,我就隻管在那亭子裏等著我姐姐派人來接我,我和你說,我姐姐可疼我了,絕不會丟下我不管的。”

珠兒低著頭,本來還有些猶豫,一聽到被罰,連忙又是朝著秦玉暖磕起頭來,好勸歹勸,才讓她回了池塘那邊。

秦玉暖在亭子裏一邊作勢揉著腳踝,一邊用眼神掃視著周圍的動靜,心思縝密得,似乎連草叢裏一隻小蟲的跳躍她都一清二楚。

池塘那邊的高台很是熱鬧,秦玉暖確定周圍沒人後,突然直直地站起了身來,腳踝活動自如,一點不像是崴了腳的人,她倚在朱紅的柱子旁,隔著池塘看著對麵的動靜。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如今,她唯一要做的,就是等待。

今日,替皇後掛絹花的貴女不是別人,正是與秦玉暖頗為投緣的方家小姐——方子櫻。

遠處,方子櫻一襲水紅穿花百蝶洋褶裙水嫩鮮豔,隨風飛揚,秦玉暖似乎都可以想象得出,秦雲妝捏緊帕子有氣沒處撒的樣子。

方子櫻穩穩當當地步上高台,闊氣大方,舉止有度,走下高台時,又特意回望了一眼兩眼微紅的秦雲妝,心裏暗想,玉暖妹妹料得沒錯,這秦雲妝果然對著掛絹花的事念念不忘,看著那飽含怨氣的眼神,似要將她生吞活剝了一般。

當方子櫻踏下最後一個台階,該是朝著陳皇後謝恩時,卻突然身子一直,兩眼一白,毫無征兆地,朝後直挺挺地倒下。

“來人啊,來人。”

“這是怎麽了?方姑娘不會出事了吧。宴席上還看著好好的呢。”

一時間,場麵有些糟亂。

“慌什麽。”陳皇後難得大聲地喝了一句,偏頭吩咐道,“先將人搬去飛花小榭,再去太醫院請太醫。”

似乎是被人聲給吵鬧到了,方子櫻虛虛地睜了睜眼,看到秦雲妝和上官儀略帶驚慌的模樣,頭一歪,似乎又昏了過去。

這一頭的秦玉暖雖然隔著池塘看不真切,可大抵明白出了什麽事,與人群的慌張相比,她顯得是那樣祥和寧靜,悠然地靠在涼亭裏的石凳上,等著接下來會發生什麽事,她知道,很快,就會有人來找她了。

果然,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沿著池塘就來了三四個衣著華美富麗的貴女,領頭的是上官儀,身後還跟著四五個宮女,走在側麵的是宮門口提醒自己的那個胖嬤嬤,秦玉暖知道,她是陳皇後身邊的親信。

“邢嬤嬤,就是她了。”上官儀趾高氣揚地對著秦玉暖一指,眼裏閃耀著一股報複的快感。

一群人一窩蜂地湧入了這個小涼亭,上官儀帶來帶來幾個貴女也不是吃素的,上來便指著秦玉暖罵道,“好啊,一個下賤庶女,仗著方姐姐給你幾分薄麵,願意和你說說話,你就下如此毒手,真是惡毒至極。”

“對!惡毒至極!”

“如今方姐姐就是因為她才昏迷不醒的。”

“你們……你們在說什麽?方姐姐?方姐姐怎麽了?”秦玉暖睜圓了眼睛,明眸裏刹時湧起一波春水,閃爍著晶瑩而委屈的淚花。

“呸,你還有臉說。我打死你這個小蹄子。”一個蠻橫小姐說著就舉起胳膊揮了過來,卻被一旁冷觀了許久的邢嬤嬤一攔。

“黎姑娘,皇後娘娘隻說請人過去,可是沒說要動手打人呢。您這樣,怕是讓奴婢不好做。”邢嬤嬤一改在宮門時的阿諛奉承,看似客氣的話裏都是不容抗拒,讓黎家姑娘有些發慌。

“上官姐姐,你先說清楚了,方姐姐怎麽了?怎麽會突然昏迷不醒呢?是不是……是不是有人害她?還有,還有姐姐呢?她在哪?”秦玉暖話語才落,上官儀便是叫囂起來,“你還有臉問,可不就是你……。”說完又連忙收住嘴,想到來的時候秦雲妝對自己的百般囑托,讓自己不要多嘴,撇過臉,不說話。

“秦大姑娘在皇後娘娘身邊陪侍著,”邢嬤嬤低頭答道,又伸手一請,“還請秦三姑娘勞駕跟老奴走一趟,免得讓皇後娘娘等急了。”

飛花小榭裏,芸貴妃身子斜斜地坐在下首,陳皇後端坐在正堂,秦雲妝候在一旁,一邊替陳皇後撇著茶末子,一邊打量著跪在外頭請安的秦玉暖,秦雲妝微微昂頭,嘴角浮出一絲微不可察的笑,看著秦玉暖一步一步走進自己的局裏,這種感覺,真是妙不可言。

“進來吧。”陳皇後抿了口茶,兩手交十坐得端莊,開門見山地問道,“掛絹花時,秦三姑娘似乎不在宴席上?”

“是。”秦玉暖綴著手答道。

“貌似,在對花詩的時候就離開了,是嗎?”陳皇後循循問道。

秦玉暖似乎想了想,老實答道,“是。”

芸貴妃坐不住了,搶了話頭說道,“哎喲皇後姐姐,照您這問法可得問到什麽時候去,”接著,直接朝著秦玉暖道,“你且說了吧,是你在方姑娘的果酒裏下了東西嗎?所以你也知道掛絹花的時候會出事,然後為了撇清關係,故意離開?”

“貴妃娘娘,照您這樣說來,若真是臣女動了手腳,定是要候在一旁,以防萬一,看著事情的發展狀況的,臣女這樣離開,不也是太打眼了嗎?”秦玉暖爭辯道。

“喲,”芸貴妃也不是個善茬,直接接道,“你看你看,連動手腳如何處理後事,不惹人注意都想好了,還真是心機叵測啊。”

陳皇後瞪了芸貴妃一眼,這個芸貴妃,分明是來攪局給自己添麻煩的。

“那你且說說,你這快一個時辰的時間,去了哪?”陳皇後眼裏透著精明,她的眼裏是容不得沙子的,今日好好的一個宴會被鬧成了這樣,她定是要查個清楚,查個明白。

“因為崴了腳,臣女一直呆在在梅園的湖心亭裏,托一位宮女帶信給姐姐,想等宴會結束後,讓姐姐派人來接我。”秦玉暖下意識地看了看秦雲妝,尤其又說重了“姐姐”二字。

秦雲妝欲言又止,隻是對著陳皇後連連搖頭,表示完全不知。

“誰能作證?”陳皇後微微偏頭。

“珠兒。”秦玉暖說完,又補上一句,“在梅園當差的珠兒。”

“來人,將珠兒帶上來。”陳皇後才吩咐完,宮人就端著方子櫻喝剩下的果酒,稟報著太醫的查驗結果。

“回皇後娘娘,張太醫、趙太醫和嚴太醫都分別查過了,這果酒裏,卻是多添了一劑東西。”

“是什麽?”陳皇後坐直了身子。

“回皇後娘娘,是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