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蘇湛等得靠在門框上都睡著了蘇泛才回來,回來之時他見一向風度極佳狀態良好的蘇泛神情有些凝重,眉頭微蹙,但一見到自己卻立即**漾開笑意,帶著歉意說道,“阿湛是不是等久了,辦完事情了,我們回家吧。”說罷伸出手要拉他起來。

蘇湛一下子感覺到他有心事,就著他的手站了起來,胡亂在身上拍了幾下,問道,“怎麽了?是不是事情沒辦好?”

“沒有,一切很順利。”蘇泛搖了搖頭,然後略帶尷尬地一笑,“就是梭溫那個妹妹,都是三個孩子的母親了。女人猛於虎啊……”

蘇湛登時就醒悟過來了,雖然他覺得自己很不厚道,眉毛一挑,壞壞地說道,“該不會是看上我們蘇大少了吧,難怪事情很順利,早知道,你別送鑽石了,就送一張你的照片,當初她馬上就能答應你!”

蘇泛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攥著自己的那串佛珠,若有所思了一番,“我不行——”然後略帶戲謔的眸光在蘇湛身上轉了一圈道,“阿湛倒是非常合適的人選,估計她今天要是見了你,能立馬跟你跑回緬北。”

某人嗤之以鼻。

倆人一起出了大金寺,在門口兩個緬甸女子正恭敬地跪在椅子前手裏端舉著毛巾要替倆人擦腳穿鞋。蘇湛大大咧咧地坐在椅子上把自己的腳伸出來,蘇泛在一旁卻覺得那女人黝黑的手捧著他家弟弟的腳,黑白對比十分刺眼。

“我來。”蘇泛淡淡地說了兩個字,卻是已經蹲了下來,接過人家的活,將某人的腳滿滿握在手裏。而周圍還站著蘇家的護衛和聯絡官們,不僅僅是他們吃了一驚,蘇湛也是立馬想起那天在家裏蘇泛握著他的腳逗他的情景,臉上一熱,登時就要把腳給收回來。

“別動,擦好穿鞋。”蘇泛頭也不抬地說道,聲音不大語氣卻是帶著命令式的霸道,讓蘇湛一時愣住。

蘇泛將蘇湛的腳來來回回相當自然地擦了個遍,這才滿意地起身,“這些人一天要給多少人擦腳穿鞋,手多髒,我不放心。小兔崽子,還楞什麽呢,自己把鞋穿了,難道還要我伺候你穿鞋?”這才讓一個手下將自己的腳給擦幹淨。他當然不能說,方才看到別的女人觸碰蘇湛,他是把人一腳踢開的心都有。

隻不過擦個腳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雖然心裏這麽安慰自己,但是蘇湛還是不可抑製地耳朵紅了,手忙腳亂地自己穿好鞋子,瞥了自家哥哥一眼滿不在乎地說道,“擦得一點也不舒服!”

蘇泛伸手揪了一把某人紅紅的耳朵尖,笑道,“那回家再幫你好好洗洗擦一下。”

從緬北帶過來的護衛們是早就習慣了大少寵二少的樣子,故而一個個都麵無表情,而常年留駐在仰光的手下們則一個個都麵露驚訝,看來,這個被送出去十年的二少爺是真的極受寵愛。

倆人原本還打算在仰光再留一天,然而家裏打來的一通電話卻是打破了這幾日來的安寧平靜——老蘇將軍從馬上摔下來了,沒什麽大礙,但是小腿骨折了,昨天就被送往清邁治療去了,但是怕影響大少的事兒所以沒及時稟報。

蘇家倆兄弟先是聽到墜馬的事情著實被老爺子嚇了一大跳,今天在大金寺偶遇那個給自己取名的高人,已經是讓蘇湛覺得人活一世實在是充滿各種不定性和變數,而他是個重活一世的人,更加對未知的走向尤為惶恐——如果因為自己的重生而讓已經步入老年的父母再多變數,他寧願這輩子無需重來。

再聽到隻是骨折之後,倆人這才放下心來,準備收拾東西坐飛機去清邁。等急急忙忙地趕到醫院,蘇湛和蘇泛都是風塵仆仆滿麵大汗,而他們老爹的高級病房裏頭正是擠滿了人,老蘇將軍正麵色紅潤中氣十足地在講當初從雲南打到緬甸的往事——來看望他的,是幾個當初沒有撤退去台灣而定居在泰國的前國民黨高級軍官,都算是老相識了。

鍾意映一見倆兒子都來了,一顆心終於是放了下來,難怪有人說年輕的時候丈夫是主心骨,等老了兒子卻是撐起一片天的那個。“阿泛,阿湛,你們,可得好好說說正剛,他現在連我的話都不聽了!多大歲數的人了,還逞強!”兒子們一來,一直單槍匹馬和老頑童似的丈夫戰鬥的蘇夫人是立馬有了底氣,登時就將自己的老伴兒給告了一狀。

蘇湛原本是擔心得要上火,等看到他家老爹如此好狀態又覺得自己要謝天謝地地感激一番,末了一聽事情的來龍去脈,又立馬氣得要上火——就像他媽說的,都多大歲數的人了,還想在校場去馴服剛抓到的一隻野馬,結果被馬給甩下了馬背。然而現在一屋子人,他又不好說些什麽,隻告誡自己一定要忍耐。

老蘇將軍一見倆寶貝兒子都來了,更是來了勁兒,有一種他有倆大寶貝一定要在老朋友們麵前炫耀一番的衝動,先將自己的大兒子介紹了一通,又抓著小兒子的手笑得見牙不見臉,一拍蘇湛的肩膀差點沒把他兒子拍出一口血,語氣格外寵愛地說道,“沒想到我這大老粗也養出了一個在美國上名牌大學的兒子,老鄭啊,當初你還嫌棄我連名字都寫不清楚呢!”

蘇湛隻覺得自己的表情都要忍扭曲了。而站在一旁的蘇泛笑著輕輕拍了拍弟弟的肩膀,示意他再忍忍。蘇家兩個孩子都是一表人才,人中龍鳳,果然是引來了一眾或真或假的讚歎,當然,雖然明眼人都知道蘇將軍最喜愛的看來是小兒子,還是什麽美國留洋的名牌大學生;但真要做蘇家繼承人的應該是已經漸漸名聲在外的大兒子。這些年,蘇泛的名字已經在金三角是聲名鵲起了。故而大部分的巴結和奉承都是往蘇大少身上奔去。

“世叔真是謬讚了,都是外人渾說的,子淵還年輕經驗不足……”蘇大少謙遜地笑著回道,似乎帶著小輩人該有的青澀,同時還將隻見過一麵的對方的兒子給不著聲色地誇了一遍。蘇泛向來是個人精,八麵玲瓏長袖善舞地在各位叔叔伯伯一下子就打開了局麵,態度和風度都堪稱完美,倒是顯得一旁的蘇湛無人問津。鍾意映也看了出來,本想安慰自己的兒子,卻見蘇湛和他父親大眼瞪小眼地瞪上了——因為老蘇將軍太不自覺了,竟然還覺得這沒什麽大不了的,並表示自己好了之後還可以把那匹野馬給馴服住送給他玩。

等他送了幾個老頭子出門回來,隻見蘇湛正被氣得滿臉通紅,“阿爸,你再這麽老頑固讓我和阿泛媽媽讓你擔心的話,我現在就回美國!”他對他父親簡直要無語了,老了老了不好好保養身體,再跟上一世一樣可怎麽辦。

“哎,哎,兒子誒,我,我隻是開開玩笑嘛,別生氣。”蘇正剛心虛地抓了把自己的頭發笑著道。

“那好,我現在就讓人把那匹馬給宰了。”蘇泛站在門口笑著說道。

蘇正剛登時睜圓了眼睛,怒道,“小兔崽子你現在翅膀硬了是吧,連你爹的馬都敢宰!”

蘇湛見了他爹這副心疼又憤怒的樣子,頓時明白了幾分,更何況他太了解他父親了——估摸著是賊心不死,於是漂亮的桃花眼一撇,冷冷地接了話道,“自己做錯了事,還敢對阿泛凶。我明天就回孟敢,把你的馬都放到山上去,你信不信!”

蘇正剛對自己這個打小就漂亮任性的小兒子是一點辦法都沒有,又不像對蘇泛那樣曆練著他,立馬這氣勢就矮了三分,“那什麽,不騎就不騎了,我的馬可不能放掉,留著看看也是好的。”說罷又覺得自己有些委屈,當年那兩個還要自己抱著上馬的小崽子一個個站起來都是人高馬大了,故而頓時沒有方才的精神奕奕,歎氣道,“好哇,你們倆兄弟都大了,還合起來對付你們的老父親,我真是,唉,不說了,這還沒娶兒媳婦兒呢,意映啊,早知道當初應該再生個小棉襖……”

蘇正剛絮絮叨叨地又和妻子控訴起隻養了兩個不貼心的小子是人生的一大遺憾,蘇湛和蘇泛哭笑不得地對視了一眼,心想,人越老越像孩子果然是名不虛傳。而鍾意映被丈夫逗樂了起來,掩著嘴撲哧一笑道,“也不想想誰每天替你賣命管事,誰陪你釣魚下棋的,你那小棉襖可連個影兒都沒有呢!”

蘇正剛躺在**一拍大腿道,“以後啊,你們倆得給我生個小孫女!給咱們家添個掌上明珠!”老蘇將軍絲毫沒察覺到自己的語病。

蘇湛涼涼地接道,“那可不行,我和阿泛可生不出來。”

蘇泛看了自家弟弟一眼,心想,兒媳婦兒是一個都沒有,小孫女麽……長得像阿湛的小女孩子應該是個大美人,可惜,應該也是沒有。

蘇正剛的骨折無甚大礙,又不愛在醫院裏頭躺著,而蘇泛也是考慮到醫院裏是魚龍混雜,所以晚上吃過飯又做了一下檢查之後,就讓人將父親移到清邁的別墅去。蘇家在清邁也是有房產,並且,比起仰光的住宅,這些年一家人倒還更經常來清邁這邊的家住,同時已經讓人聯係在曼穀的專家,派人去曼穀將中醫西醫都請過來。

安頓好了父母休息,蘇湛匆忙洗了個澡,今天一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夠多,一下子將他長久以來過得安逸閑適的生活都打破,無論是遇到老和尚的震驚還是老爹墜馬的虛驚一場。此時他並沒有睡意,清邁的家他這是第一次來,印象中,上一世十四歲時家裏才在這邊購置了房產,並且樣式和地點還和上一世的不一樣——一看這低調幽雅的風格就知道是蘇泛的手筆。

蘇湛說了自己睡不著,而蘇泛則立即表示去花園裏走走。

清邁的夜晚是芬芳馨香的,晚風徐徐夾雜著熱帶植物的味道在修建得曲徑通幽的花園裏彌散開來,帶著夏天夜晚特有的溫暖。銀白色的月光撒了一路,蘇湛百無聊賴地在小石頭路上走著,石徑上每隔兩步鑲嵌著一塊紅色的大理石,而他專門下腳踩紅色石頭。蘇泛噙著笑意走在他身側,隨時預備著他弟弟要是腳滑時扶一把,多大人了還這麽好動,看來某人骨子裏的不安分從來沒變過。

“要是不想讀書了,回來幫家裏的生意吧,或者你喜歡呆在軍隊裏也行。”蘇泛想起今天病房裏的情景說道,他不希望蘇湛和他有一點點隔閡。

蘇湛一聽登時明白了,停下了踩石頭的舉動,扭頭瞧著蘇泛,他的五官和表情在星輝和月光是下一清二楚,並沒有被夜色所掩蓋,眼裏頭是最溫柔和笑意和最清晰的誠意。

蘇湛扭過頭繼續踩石頭,撇撇嘴道,“我沒有不高興,阿泛,你多慮了。”

蘇泛卻是笑著搖了搖頭,攔上蘇湛的肩膀倆人往前走著,“我怕他們小看了你,我得讓人知道,你是我最疼愛的弟弟。”

蘇湛卻是又忽然停了下來,直視蘇泛的眸子道,“如果,現在的局麵是,我一定要和你爭奪蘇家的一切,你會怎麽樣?蘇泛,你要說實話。”

蘇泛放開蘇湛,一眼不落地盯著麵前的人,星光和月光在撒了他一身,仿佛鍍上一層銀澤,長長得顯得多情的睫毛靜謐地垂著,讓人看不清他的眼神。

蘇湛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手已經緊緊攥了起來,他覺得自己實在是蠢,名利和財富誰不想要?幹嘛要去問這個挑戰人性的問題。還是,他覺得自己和蘇泛是兄弟情深到可以戰勝人性的弱點?

他現在後悔了,這種無中生有的事情,然而不可避免地,心裏也是升起了尷尬和緊張,他想聽真話,可又怕聽到真話。

“你,會不會殺了我?”蘇湛抿了抿嘴角繼續問道。

而蘇泛卻是在他意料之外輕聲笑了起來,雲淡風輕好像一下子在風中散了去。某人正皺眉想要開口,卻是更加意料地被人擁進了懷裏。

他隻覺得蘇泛的懷抱比方才的那聲笑沉重有力地多,溫熱的呼吸撒在自己的脖子處,是蘇泛低頭枕著自己的肩膀,而抱著自己的雙手卻是越來越緊。月光、星輝、花香、晚風,周圍的一切好像都要漂浮起來。

他本想推開蘇泛這個怪異的擁抱,卻是覺得怎麽也使不上力氣,蘇泛的懷抱是他早已熟悉的溫暖,身上的味道是他常喝的一種茶葉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熟悉。蘇湛不禁抬手也環住了自家哥哥。

“我不會殺你,我怎麽可能殺了你。阿湛,不管什麽時候,在哪裏,我都不會殺你,因為我不會獨活。”蘇泛突然開口道。

而蘇湛隻覺得長久以來,某個缺憾突然被補上,甚至幻覺到以為這是上一世的蘇泛給自己的解釋。

“因為,蘇湛,我——”蘇泛突然連名帶姓地叫了弟弟,卻是覺得那種隱秘火熱卻得不到回應的情感要零他衝昏了頭,有一句在心底很久的話想要脫口而出。有一種不可道來的感覺從蘇泛身上傳來,而自己異常敏銳地捕捉到了。他忽然有些慌亂起來,卻是猛地將蘇泛從自己身上推開,咳了咳清了清嗓子,東張西望地抬頭看了眼道,“阿泛,那個,很遲了,我們,那什麽,回去睡覺。”蘇湛隻覺得自己此刻是心跳如鼓,這段時間以來麵對蘇泛時的尷尬和怪異又讓他臉上一熱,簡直全身血液都要往上頭衝。說罷卻是頭也不回地沿著原路快步走回去,隻留給蘇泛一個匆忙的背影。

直覺告訴他,後麵的話不能聽下去。

而蘇泛站在原地望著弟弟離去的方向是一動不動,他輕輕閉上了眼,周圍安靜得隻有蟲鳴風動,似乎方才的一切隻是個衝動的夢,可這雙手擁抱過的真實卻是那樣強烈。

“我會讓你接受的。”蘇泛睜眼,嘴角卷起一絲勢在必得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