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

一周陰雲過後,天氣終於開始放晴,陽光透過窗子照在屋裏,斑駁一片。小貓伸了個懶腰,跳下沙發向陽光下的書案轉移。跳躍間,一隻小巧的爪印留在書桌上一張平攤的白紙上。

窗關的很嚴,沒有一絲冬天的寒氣滲進來。小貓舔舔爪子,柔柔的叫了幾聲,踢倒幾本書在桌上做了個窩,舒服的合上眼睡去了。

樹進屋的時候,小貓還在睡,他輕手輕腳的到廚房做了一碗魚骨飯倒進小貓專用的食盒裏,打開保溫器,重又回到了客廳。

然後,樹忽然看見了那張印著爪印的紙,他遲疑了一下,小心折起那張紙,放進上衣口袋。小貓睡的很安詳,一動不動,樹伸手摸了摸小貓的頭,然後四下看看,房間裏一如往常的淩亂。不過,已經不重要了,他的行李早已放在門口一整天了,隻等他拎了東西離開。

樹不自覺的加重了手裏的力道,小貓哼嘰一聲不安的扭動身子睜開眼,看見是樹,開心的在樹的手心裏蹭蹭。樹習慣性的笑,拍一下小貓的背。小貓跳下書桌,輕快的邁步進了廚房。樹的目光在廚房門口停留的許久,直到時鍾當當響起來。

樹抬頭,已經六點了。他到門口拿起箱子。

開門的聲音似乎驚動了小貓,它黑色的小身影從廚房竄出來,樹甚至可以聽到小貓的腳步聲。

小貓在離樹一米遠的地方停住了,睜大眼睛看著樹。

樹一咬牙,轉身用力甩上門。隔著門,樹聽到小貓受驚的尖叫。但很快一切都平靜了。那關著的門,仿佛一塊巨石壓在樹的心上。

再見吧,小貓。樹自語。可是真的還能再見嗎?樹知道,也許這就是永別了。

樹下樓,看見車已經停在那裏了,一個人接過他的行李放進後備箱。

在車門關上的一刹那,樹看見二樓的窗口有一團黑影。那,是小貓。

屋子裏安靜的出奇,仿佛時間停滯了一樣,小貓跳上書桌,爪子在窗上抓了抓,又喵喵叫了一陣,可還是沒有人應。於是便又回到書堆裏,懶懶的曬太陽。

就像,樹從來也沒有離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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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一開門,就看見一隻黑貓張牙舞爪的衝她嗚嗚叫,大有看家狗的本領。梅子彎腰在貓弓著的背上一拍,從背包裏拿出一盒魚片成功的賄賂了這隻在未來的日子裏與她朝夕相處的小貓。

梅子不知道小貓的名字就叫小貓,於是便自顧自的叫它小黑,也不管它是不是願意。

入住的第一天,梅子隻是打掃,再打掃。這兒的主人似乎從來也沒有收拾屋子的習慣。

冰箱裏無一例外的全都是貓食。梅子一開冰箱門,小黑就熟練的跳進去,用前爪一撥。然後在地板上與貓食袋子展開一場拉據戰。梅子忽然覺得照顧這樣一隻小貓其實是很讓人開心的事呢。

傍晚,梅子累的靠在沙方上睡著了,小貓從屋角跳上沙發,很近的注視梅子。最後,小貓舔了一下梅子的臉,然後跑開了。

梅子醒的時候,發現身上多了一條薄毯。可整個屋子裏隻有一臉無辜的小黑。梅子望著小黑那無辜的表情,覺得那表情仿佛太過刻意了一點。可是,一隻貓會給她蓋被子嗎?她搖搖頭,堅信一切不過都是她的幻覺。而毯子,一定也是她自己迷糊中順手拉來的吧。

梅子用冰箱裏所有的貓食,大雜燴似的做了一碗貓飯。胡亂梳洗一下就出了門。

關門的聲音在屋子裏回**了好一會兒,小貓跑進廚房,嚐了一口梅子做的貓飯,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吃完了。

陽光仍然很好,小貓跳上書桌,不久便又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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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又開始在電腦前發呆,把小貓留下到底對不對呢,與一個陌生人一起……可,樹不能帶著小貓走向死亡,那是他自己選擇的未來,與小貓無關。

他厭惡了這種無休無止的生命,厭惡了這種充當上帝的遊戲。

樹已經決定要放棄了,時間並不能帶走他的痛苦,反而一天天的愈演愈烈,那個他所摯愛的,離他遠去的人,如今也隻留下那殘缺的靈魂,縱然他是有著上帝一般能力的人又能怎樣呢。他可以製造別人的身體,可以讓自己的生命永存,但卻救不回一個慢慢逝去的靈魂。他僅能做的隻是無限延長小貓的生命。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依附在小貓身上的那個原本就殘缺不全的靈魂正慢慢的,慢慢的被時間吞噬,她,再也不是純粹的她,遲早有一天,她會變成一隻真正的小貓。

經曆了那麽長久的煎熬,樹終於向痛苦低頭了。他要與小貓告別,這樣它就可以像一隻普通的小貓一樣平淡的過完隻屬於它的一生。而他,也要結束他那冗長的生命。

其實,樹一直希望可以住在一個平靜的小城,他每天上班下班,過著平凡自由的生活。但,如今,這實在是太遙遠的夢了。

魔鬼早已把他拉下了萬劫不複的深淵,他背負了太多罪惡。如果用這條命去償還,隻怕是死過一百遍也不夠了。

樹知道,他這種人不應該再有夢的。

樹麵前的咖啡早已冷了,冬天,即使在有空調的房間,也還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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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和小黑相處的很好,甚至可以說太好了,梅子總覺得小黑很沒有貓的骨氣。貓本該是有些傲氣的,而不像現在,體貼、客氣,就像它才是房子的主人。

不過,梅子畢竟不會跟一隻貓計較這些,她隻是好奇,什麽樣的人訓練得出這樣的小貓。對於房間的探秘很讓梅子失望,除了書多一點,就再沒有什麽特意之處了。

日子還是一天一天的過,小黑也隻是隨著太陽不斷變換它睡覺的位置。這麽能睡的貓,也是少見了。這是梅子無奈的感歎。

小黑每天把梅子做的貓飯吃的一幹二淨,梅子很為此自豪。第一次,有人……啊,是有貓,如此賞識她的廚藝。

小黑每天隻吃一次,而且時間規律,日複一日,仿佛時鍾一樣準時。這也是梅子最猜不透的一點,難道小黑還能自己看表不成。

隻是梅子不知道,每當夜深人靜,她沉沉睡去的時候,小貓就會跳上窗台,對著夜空一整夜一動不動。小貓的眸子裏閃動著流星一樣的光芒,沒有人知道那到底意味著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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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並不像人們想象的那樣鮮血淋漓。

樹製造的死亡是平靜而安詳的。樹知道,有一天,他也會用這樣的方式為自己製造死亡。毫無痛苦的在沉睡中,微笑著慢慢死去……

樹注視著眼前排列緊密的圖案,帶點傻氣的笑。

那是最完美的基因圖譜,也是最致命的武器。隻要樹願意,生命也將成為他手中的玩物。

這樣的東西,是罪惡吧。樹淡淡的噙著咖啡,杯中嫋嫋上升的霧氣,讓他的臉顯得越發虛幻起來。

隻有手中握著這樣暖暖的東西,樹才能感覺到自己的體溫,才能感覺到存在的滋味……濃濃的濃濃的苦澀。

其實,樹會同意為那些人製造這樣的基因武器,也隻是覺得他沒理由拒絕罷了。

一切對於他都無所謂了吧,生命或是……反正他已經是個罪孽深重的人了。

樹的頭頂,倒掛的鏡框裏裝裱著一張看來髒兮兮的白紙。

樹捧著咖啡,抬頭專注的凝視。

已經皺巴巴的紙上,小貓的爪印已經模糊不清,可那模糊的印記卻像是有了魔力一般,旋轉著旋轉著向樹襲來。

樹的心動了一下。隻是一下。

但是卻引來了怎樣澎湃的滾滾洪流……思念與愛戀……

於是,樹離開了。

在樹身後所留下的,是一座空空的地下基地,和五百二十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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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貓跳上書架,爪子在書堆裏一蹭。

一本書正掉在梅子腳邊。梅子拎起書搖落上麵的灰塵。這時,一張紙飛了出來,梅子小心的打開。淡藍色的信箋,似乎溢滿憂傷。梅子讀著那淩亂的字跡,一如讀一個古老而遙遠的故事,淒美但卻撼動人心。

梅子懷疑是小貓故意讓她看到這個的。

梅子從那張紙上知道了小貓的名字就叫小貓。知道了那個叫做樹的人和他的故事。

他真摯的愛情以及他的悲傷如此真實的讓梅子感動了。

梅子從沒想過這樣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邊。但是,梅子相信,故事裏的事情全是真實的。

梅子想象著,樹滿心喜悅的從遠方歸來,渴望著與心愛的人白頭偕老共度餘生。可等待他的卻是無法挽回的命運。

一切,被毀壞的那樣徹底。她所有的,不管是身體還是思想,都被那場大爆炸無情的吞噬。什麽都沒留下,連,一絲改變的機會也沒有留下。

然而,死去畢竟畢活著幸福。

樹這個可以創造生命的人,卻無法再讓自己的愛人複生,這是怎樣的悲哀啊。甚至於小貓,那個承載著樹愛人靈魂的小東西,也隻能是另一種痛苦的根源吧。

梅子很少有擔憂的時候,但如今,這個在她心中激起波瀾的陌生人,卻讓梅子的心懸了起來。

他,是怎樣的一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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