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四)

“我什麽時候可以離開這裏,我想回去工作。”

“不可以,直到你完全好了,現在好好休息。”他握握我的手。“看見你這麽有精神我就放心了。我現在去看看小逸。”

“小逸怎麽了?”

“有點發燒,也許那天著涼了。沒什麽大礙,我都檢查過了,你放心吧。”他衝我笑笑。“我先走了。”

“恩。”我應著看他走出去。門在他身後合攏的時候,我忽然有種想叫住他的衝動。我想告訴他,我不想一個人呆著,我害怕。可我終於還是沒有開口。我的自尊像一道枷鎖。我,還是放不下……

等我能走動的時候,我去看了小逸。小丫頭睡的很香,燒好象已經退了。我握著她的手,看見那個傷口已經結了痂,周圍泛著淡淡的紅色。翼的小籠子就放在她的床頭,那小東西安靜的一動不動。也許是已經適應這了的環境了吧。

這突如其來的安詳,讓我的心平靜了下來。多久了,一直武裝著自己,堅強的什麽都要做到最好,可是現在真的好累,我已經沒有力氣去偽裝自己了,也是我放下麵具的時候了。我放鬆的長出口氣,正要站起來。忽然背後傳來一句:“別動。”

我回過頭,韓誌正抱著一本記錄站在那。我疑惑的問他。“怎麽了?”

“就快完成了。”他又低下頭飛快在本子上揮動著。

“哦?你在畫我?”我好奇的向他那裏探探頭。很少見到有這種才華的人了。“我可以看看嗎?”

“當然,給你。”他把本子遞給我。我低頭看著扉頁上那黑白線條構成的小人,那種溫暖的笑容,那真的是我嗎,我摸摸自己的臉。

“怎樣?畫的很倉促,但你的表情很好。也幸虧,我今天帶著速寫的東西。”

“你畫的很好,不過好像都不是我了。”

“怎麽會,這本來就是你啊,你的表情看起來很溫柔,不過我畫的不好,你本人比畫要漂亮多了。”他傻傻的笑。

哎,還從來沒有人說我溫柔,好像從來對我的評價都是不好的。我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發燙,老天,希望他沒有發現。“你怎麽會來這裏。”我急忙轉移話題。

“小逸說想看我以前的畫,我才帶這個來給她看的。我想她也該醒了。”他走到床邊輕輕撫mo小逸的頭。

小逸突的睜開眼睛,直呆呆的盯著韓誌。

“小丫頭,又想嚇人了,早醒了還在那裏裝睡。”我拍拍她的手,這丫頭就是淘氣。

她忽然受驚似的猛跳起來。然後一頭撞向我,直向外衝去。我掙紮了好一會才從地上站起來,肘部傳來一陣刺痛。可我顧不了這點小傷,韓誌早就追出去了,都怪我的腿現在還不能活動自如。

等我來到走廊上的時候,正好看見幾個人架著小逸往回走。她的頭發散亂,仍然不安的掙紮著。我呆呆的站著,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原來一切不都好好的嗎?這是怎麽了?

“卡特,你把幾個受傷的人隔離起來。”韓誌大聲發號施令。“還有你們幾個跟我來,我再給她作個檢查,不要放開她,還有小心不要被她弄傷。現在她的情況非常不好。”

人群很快在我麵前散去,在那樣的情況下沒有誰還會注意我。我靠著牆,許久都沒有緩過勁來。我已經無法承受太多刺激了。事情的發展完全都像做夢一樣。小逸怎麽會變成那種樣子的,我慢慢扶著牆壁,重又走回屋子裏去。屋子裏現在是一片狼藉,小逸撞到我的時候跌落了很多東西。我的目光不經意落在裝翼籠子上。那個小東西仍然一動不動,翅膀也垂在兩側,看來它已經死了。我走過去,拿起籠子。呆呆的注視著它尖利的小嘴。小逸是因為它才變成那樣的嗎?我想起那個結了痂的紅色疤痕。可是,這個如此膽小的動物怎麽會有這樣的力量。

我打開蓋子,翼銀色的翅膀在陽光下閃過一層光暈,那是一對天使一樣的翅膀啊。

“別碰它,快放下。”一個人衝過來打落我手中的籠子,翼的屍體跌了出來。

我不用回頭也聽得出來是誰。“韓誌啊,我並沒有要碰它,我隻是在看。”我咬著芽。“小逸她……?”

“都怪我那是太大意,你告訴我咬好好為她檢查的,可我還是沒能及時發現。都怪我。”他說完低頭不再言語。

一陣恐懼的氣氛開始在我心底升起。為什麽他的表情是那麽沉痛那麽悲傷?為什麽,他要那樣責怪自己?不,千萬別是我想的那樣……,小逸,小逸她一定會好的。

我顫抖著嘴唇小心的問。“小逸,她……,怎麽了?”

“我們已經盡力了,她,去的太快了。”

“不,不會的,剛才她還好好的,如果要死也是我呀,她還那麽年輕,要捉翼的是我。”我搖晃著他。“這都是我造成的,都是我。”我埋頭抽泣起來,痛在心底擴大,我,到底做了什麽呀。

“這不是你的錯。”一雙手用力擁緊我。“這一切都是意外,不關你的事,不要再自責了。”

“不,不……”我低喃著。

他不斷安慰的話語讓我的淚流的更凶了。這麽久以來,我一直沒讓自己哭過,父母去世時也一樣。而此時,我好像要把以前的悲傷都補回來似的,怎麽都止不住。

他低聲對我說著什麽,我無法聽清那含糊的話語,但是我清楚的感覺到他輕拍著我背部時,雙手傳來溫暖。那感覺就像家一樣,寧靜的讓人心安。真希望這一刻可以一直下去。我什麽都不用去想,隻是這樣被人緊緊的擁抱著。我漸漸停止的哭泣。他平和的心跳簡單而有力,這種久違的溫馨,讓我貪戀的無法放開。這樣堅實的可以依靠的臂膀,雖然注定不屬於我,但這種時候就讓我任性一次吧。我悄悄伸手環上他的腰。

“翎。”他與我拉開距離,望著我眼神執著而迷離。多矛盾的眼神,我,讓他如此困擾嗎?“我得走了。”他說。

我的心猛地一顫,我太冒失了呀,我怎麽可以這樣放任自己。我推開他,低聲說的句。“謝謝。”再抬起頭的時候,我的眼又蒙上一層淡漠。“你打算怎麽解決這件事?”

他呆愣了一會兒,似乎困惑於我的變化。“我要拿那隻翼去化驗。”

“你去吧,有了結果告訴我。”我衝他笑,但我知道我的笑一定比哭還難看。

“好吧。”他歎了口氣。

走到門口他忽然回頭,他的雙眼充滿異樣的神彩,他張了張口想要說什麽,可終於還是放棄轉身離開了。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忽然充滿的失落。我,這是怎麽了,怎麽突然變得這麽多愁善感起來了,我該為小逸做些什麽的。

壞消息每天都變的更多,翼當然是罪魁禍首,但是那種病毒在人身上比在翼的身上變異的更快,以前是血液傳染的病人,現在無需接觸也可以傳播了,再加上由於距離的限製,基地的建造基本都是就地取材,再加上設備不足,在最初發病的時候沒能徹底隔離病源。一時之間病情如潮水一般在各個區之間泛濫開來。而且從開始發病到死亡隻有短短的幾個小時的時間,目前仍然沒有辦法對感染的人作出任何有效的治療。

死亡的數字每天都在增加,可是根本就還沒有找到解決的辦法,我已經被轉移到了另外一個區,所有沒有被感染的人都集中在這裏。所有的工作基本都已經停止,現在隻有醫護人員是最忙的,韓誌當然也不例外,我已經很久都沒有見過他了。日子在等待中緩慢的過去,聽說救援飛船已經從地球出發了,可我卻不想就這麽回地球去,我還什麽都沒有為小逸做過,怎麽可以就這樣逃走。

歎息聲以及午夜夢回的驚叫,已經是很平常的事了。夜裏我常常醒著,仔細聆聽那些聲音,感慨著人類內心的脆弱,我就好像剝離在一切之外,用近乎冷酷的平靜麵對這場死亡的遊戲。那些久久盼望著親人歸來的人,有些人終究是要遺憾終身了。逝去的生命是找不回來了,而活著的人還要活下去!

十天,等待像黑洞一樣吞噬著我的心靈。我渴望得到他的消息,哪怕是一絲也好。他離死亡是那麽近,那麽近,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