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心(上)

日暮斜照,昏黃的光暈灑滿了山坡前的青色台階,幾株野花橫在台階間的縫隙中,兩個人影相依著一步一步從陽光的那頭走來,青色衣衫的少女,白色衣衫的少年,兩人笑顏如花,這平淡的夏日傍晚仿佛也因這兩人變得不平凡起來。

廟門口的小和尚,正靠在院門的石階上打瞌睡,小腦袋一點一點的透著憨態。兩人相視一笑,靜悄悄的越過院門,並不想打擾這小和尚的清夢。

院中那顆鬆樹依然高大挺拔,透過那細密的針葉,點點金色的光芒,也變得涼爽通透起來。餘喬淡然一笑。“你怕不怕蟲子。”

身邊的少年搖搖頭。“不怕。”

“真的啊。”餘喬眯了眯眼。“閉上眼。”

餘喬看著顧碩閉著眼,睫毛輕輕顫動,輕輕笑了湊近他耳邊說道。“相信我,別怕。”

“好。”

上前將那少年抱緊,感覺到對方的身子微微僵硬了一下,又很快放鬆下來。“走了啊,別睜眼。”餘喬縱身一躍。

“好了。別往下看。”

樹枝交錯間形成的小小空間,正好容下兩人的身影。餘喬巧笑倩兮的扶著顧碩的腰。“怕不怕?”

顧碩笑著搖搖頭。“不怕。”

“顧大公子,知不知道,站得高看的遠。”餘喬指著遠方。

“平日裏隻知道花草之美,哪裏知道,這天地是多麽廣闊,如果有機會真想走遍這世間的名山大川。”顧碩的話語中透著悵然。

“隻要你想,我就陪你去。”餘喬定定的說道。

顧碩靜靜的望著餘喬,目光幽然。“那當然好。”

可是兩人卻都知道這美好的承諾終歸隻能是個幻夢,但此時誰都不願意戳破。

“看看這個城市,在夕陽下顯得多麽金碧輝煌,可誰又能知道,在這輝煌之下又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罪惡發生。”餘喬歎了口氣。“這個世界遠不如我們想象的美好。”

顧碩聲音平淡。“怎麽忽然想到這個?”

“我也不知道,隻是忽然有些傷感,有人說過,夕陽無限好,隻是近黃昏。這樣因外物或喜或悲,是不是很傻。”餘喬垂了眼。這樣的夕陽,美則美矣,卻總讓餘喬想到顧碩的命運。

顧碩雖然沒有說話,卻緊緊的抱住了餘喬,輕輕摩挲她的發絲。“別怕,我沒事。”

“嗯。”餘喬雖然應著。可是眼眶卻不自覺的紅了。

直到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落下,那相擁坐在樹枝上的兩人才相視一笑。餘喬眉頭一凝,伸手在顧碩耳邊一拍。“該死的蚊子,我忍了很久了。”

顧碩呲的一笑。“那你還不早說。”

“在廟裏殺生,是不是罪過。”餘喬像是想到了什麽,也笑了起來。“不知道這裏的和尚是不是都有以身飼蚊的大義?”

“這,我倒是真沒有想過。”顧碩也笑了起來。

“算了,走吧,咱們也別在這喂蚊子了。”餘喬眨眨眼。“有時候浪漫風雅也是要付出代價的。”

餘喬抱著顧碩輕飄飄的落了地。

“放開我妹妹。”兩人這邊還沒有來得及分開,就聽見惠爾怒氣衝衝的聲音傳來。

餘喬扭頭看著一臉怒氣的惠兒。“大哥?”

“我讓你放開。”顧碩大聲說道。

餘喬下意識的一鬆手,卻不想顧碩反而伸手擁住了她的身子。

感覺到顧碩的堅持,餘喬很是疑惑。“怎麽?”

“沒事,別動。”顧碩低頭衝餘喬笑笑。

“餘喬,過來。”惠兒沉聲說道。

“哦。”餘喬答應,微微掙了掙,卻發現顧碩抱的越發緊了。她顧忌顧碩的身子,也不敢用力。“放開啊。”餘喬撅著嘴。

“如果我不放呢?”顧碩低頭問道。

“為什麽不放?”

顧碩咬了咬唇。“我就是不放。”這樣孩子氣的話,卻讓餘喬聽出了他的懼怕和茫然。

餘喬心裏有些酸楚。“放心,我會陪著你。”餘喬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的到來,讓這個了無牽掛的少年也有了不願割舍的牽絆,那原本與他而言是莫大解脫和輕鬆的死亡,現在卻仿佛成為了他的夢魔,不想離開,不願離開,害怕離開。這大約就是顧碩此時的心情吧。

餘喬的這句話奇跡般的讓顧碩僵硬的手臂柔和下來。“真的?”

“當然是真的。”餘喬輕輕一笑。

惠兒被兩人旁若無人的態度激怒了,他飛身上前,伸手扣向顧碩的脈門。

可是那快若閃電的手,卻被餘喬輕輕巧巧的擋住了。“大哥,有什麽事,等我回去跟你解釋。”

“餘喬,你還小,不要輕信了別人的花言巧語。”惠爾皺起了眉頭。

“大哥覺得我是那麽笨的人嗎?”餘喬歎了口氣。

“我相信你,可我不相信他。”惠兒伸手指著顧碩。

現在的情況好像很難說得清的樣子。餘喬拍拍顧碩。“沒事,你先回去。”

“你可以嗎?”顧碩有些擔憂。

“沒事,回去吧。”餘喬狀似輕鬆的笑笑。

“那好。”顧碩放開餘喬轉身離開,卻看也不看惠兒一眼。

餘喬揉了揉額頭。“大哥,咱們屋裏談。”別看她大哥平時對她百依百順,性子也不似以往那麽刻板。可惠兒骨子裏還是有那種學究氣,這是怎樣也磨滅不了的。

惠兒可以對餘喬關心體貼,因為他覺得餘喬是自己的親人。而且餘喬再怎樣聰明,再怎樣長的高大,也還是一個八歲的孩子。所以他可以放任自己逾越的跟她有些身體上的接觸。但是這樣一個才跟餘喬認識了沒多久的男子,卻敢這樣冒犯他最寶貝的餘喬,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明日,你就跟我回家。這京裏咱們不呆了。”

“大哥。”餘喬吃驚的叫。“咱們的店才剛剛起步,我怎麽能回去。”

“真是這樣嗎?”惠兒冷笑兩聲。“不過,即便如此也無妨,不是還有袁振嗎,讓他在京裏看著就行。你跟我回去。”

“大哥。”餘喬無奈。“我現在真的不能回去。”

“為什麽?”惠兒問。“就是為了那個顧碩。京城第一才子的名頭是很響亮,可是他根本活不過二十。你還小,不要被花言巧語蒙蔽了。”

“大哥。”餘喬歎道。“我從小到大,哪裏被別人騙過,沒錯,他是活不過二十,甚至他隨時都有可能失去生命,可正因為如此,我才不能放任他一個人麵對這樣殘酷的命運。他隻有我這一個朋友。”

“這話時他跟你說的。”惠兒冷笑。“你信了?”

“不,他從沒有跟我說過他能活多久,不過,大哥你相信嗎,我知道這樣的病,我比你想象中的還要了解。”餘喬提高了聲音。是啊,這個病,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所以看到顧碩,她的心才會這麽痛吧。

“你了解,你怎麽了解的。”惠兒問。

“我……”餘喬愣了愣。“如果我說,是我在夢裏知道的呢?”

“這樣無稽的話,你要我怎樣相信。”惠兒說道。

“我不知道要怎樣說你才會相信。”餘喬苦笑。“我沒有輕信誰的花言巧語,我也從沒想過要讓你擔心,我隻是想做一個朋友應該做的,不讓他孤孤單單的離開。”

“難道他沒有家人嗎,他的身邊並不是隻有你。”惠兒放緩了語調,他知道餘喬盡管看起來樂嗬嗬的像是什麽都無所謂,可是她性子是很執拗的。

“大哥,有些事,根本就無從說起,並不是所有的人家,都像我們家裏一樣和睦美好。”餘喬忽然上前拉住惠兒的手。“能夠活著,能夠來到這個家,能夠遇到爹娘和你,我真的很幸運。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命運的安排?”餘喬笑著搖搖頭。“我喜歡這個家,喜歡你們,所以我願意傾盡所有守護好這個家。大哥明白我的心嗎?”

“我不知道什麽命運,我隻知道,你就是為了我們家才來到這世上的。我不信命,也不信天,但是我卻很感謝那個天將你送到我們家。”惠兒聲音顫抖。

“我知道。”餘喬哽咽的點頭。

看著惠兒的臉逐漸隱沒在黑暗中,不知怎麽忽然覺得她這樣理所當然的享受了周家全家上下的寵愛,真的太自私了。她餘喬是什麽人,說的好些是周家收養的女兒,說的不好聽了就是周家買來的童養媳。隻要有那死契文書的存在,餘喬就永遠都是沒有自由的奴仆。

“對不起。”餘喬輕輕咬了咬嘴唇。“不過,請你相信我,我隻是秉持自己的真心,不要擔心我,好嗎?”

“秉持自己的真心。”惠兒輕笑。“這話說得簡單,又有多少人能做的到。”

“人生正如一場大夢。在夢裏,悲歡離合、生死離別都不過轉瞬。也許夢醒了,一切都是空。可是在事情發生的當時,我們無法忽略那種心情。無法放任自己做個冷血的路人。我知道你是擔心我才會如此。”餘喬歎了口氣。“其實完全沒有必要啊,我隻是順從心意幫助一個朋友,我不會被誰騙走,我永遠都是這個家的一員,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