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心（下）

“你要讓我相信你。”惠兒說道。“是啊，那些道理說得都很明白，我也知道他命不久矣，可是，我怎麽可能不擔心你。”真的是怕他欺騙餘喬嗎，惠兒知道，其實並不是這樣的。餘喬這丫頭總是很容易對別人投入自己的感情，不僅是對家人，對李雪，對李岩師傅，甚至對店裏的女子，她都全心全意的付出自己的真心，這一次也是一樣。隻是她這樣投入感情，如果有一天那人真的去了，他不敢想象她會多麽傷心、痛苦。

“抱歉。”餘喬咬了咬牙。“我知道我的行為，在你們看來都過於怪異。可是你也應該知道，我自小就是如此。”

“有的時候，我也會想，你那些奇怪的話語和念頭都是哪裏來的。我想過各種原因，甚至有時候，我想你會不會是轉世的時候忘了喝孟婆湯。”惠兒搖搖頭。

餘喬歎了口氣，暗自想道。“也許我真的是轉世而來，隻不過前世的一切都模糊的變成夢境了吧。”

“不交付真心就不會受到傷害。”惠兒看著餘喬。“你能明白嗎？”

餘喬又何嚐不知道惠兒的意思。可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想就能讓一切都變作從前的模樣。已經認識的人也不可能裝作莫不相識。

“大哥。”餘喬撲進惠兒懷裏。“我知道如果我執意這樣下去，一定會傷心難過，可是，如果我什麽都不做，那我將來一定會後悔。我其實是個很膽小的人，所以我寧願選擇傷心難過，因為我還有你，還有家人課可以依靠。”

“你真是個傻瓜。”惠兒撫摸著餘喬的頭發。

“可我這個傻瓜卻能得到你們的寵愛。”餘喬吸吸鼻子。“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別說傻話。”惠兒輕歎。“隻是，我聽說，那顧碩是個高傲難相處的人，你別因為他的病就委屈自己受氣。”

“要真是那樣，我也就不管他了。”餘喬又在惠兒懷裏蹭了蹭。

“你呀，就是說的好聽。”惠兒搖搖頭。“不過你還是要注意一下言行。要知道人言可畏啊，莫要被有心人利用了去。”今日若不是他聽到同窗們的議論，還不知道餘喬竟然公然在大街上和顧碩牽手漫步，雖然知道她的性子不若常人，可是這樣不在意自己的名節，才是他生氣的根源。

“身正不怕影子斜。”餘喬說。

“真拿你沒辦法。”惠兒苦笑。

“大哥不怪我了嗎。”餘喬問道。

惠兒摸摸餘喬的頭，心中滿是悵然，就好像自己最心愛的，捧在手心裏的東西，卻被別人很隨意的借走了。不知道全天下的哥哥是不是都有跟自己同樣的感覺。

“回去休息吧，很晚了。”惠兒放開餘喬。

“好。”餘喬點點頭。

看著餘喬遠去，惠兒茫然的立了一會兒。抬頭看看天色，轉身往後院去了。

回到房中的顧碩，雖然正捧著書，可卻一眼也沒有看進去。他的心第一次這樣紛亂，不安。從小到大，他的身子就不好，可父親卻對他非常嚴厲，每一次父親跟他見麵都是考校他的學習。那樣嚴肅的氣氛常常讓他害怕，他一直都不明白為什麽父親就不能和顏悅色的跟他說說話。後來他漸漸明白了，因為他是個沒有未來的人，所以沒有人肯真的為他付出。在這個權利的漩渦裏，親情也變得功利了。能在生命的最後遇到餘喬真是他的幸運，這個姑娘，總能敏感的體會到他的心情，跟她在一起，他總算不用活得那麽累了。

門外突然傳來碰碰的聲音，顧碩皺了皺眉，他揚聲道。“周公子，請進吧。”

進來的果然是惠兒，他看來表情極為嚴肅。“顧公子，有些話，我考慮了很久，還是決定跟你說說。”

顧碩點點頭。“你說吧。”

“我知道，餘喬是個重感情的孩子，她真心把你當朋友，這你也看得出來。她從小就聰慧，隻是她這樣的性子太容易受到傷害。說句不當講的話，如果有一天你不在了，她一定會傷心難過……”

顧碩抬手打斷了惠兒的話。“我明白你要說什麽。”顧碩平靜的笑。“你大概還不了解你妹妹，沒錯，你說的對，她是個重感情的人，我要是死了，她是會難過，但也僅此而已。”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有許許多多的過客，他與她是怎樣的存在，他早就明白了，隻是他自私的想要在生命的最後，多獨占她一會兒。

惠兒忽然沉默了，他忽然覺得自己來的有些多餘，這個看似高傲、冷漠的顧公子，其實早已經看慣了人情冷暖，他什麽都看的通透。這樣清冷的人，內心有怎樣的苦楚，又有誰能明白。

惠兒原本就不是一個硬心腸的人，他幽幽的歎了口氣。“罷了，是我關心則亂。你，好好養病吧。”

聽到惠兒這樣說，顧碩忽然笑了笑。“你們還真像。”

“像？”惠兒愣了一下。

“對。”顧碩道。“真的很像。”這兄妹兩人一個狀似天真卻心思細膩，一個看似刻板卻善良柔軟。這個吞噬一切人性的京城，真的不適合他們。如果可能，真的想讓他們遠離這裏。

惠兒隻是笑了笑，他不明白，這個冷淡的少年怎麽會微笑著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和餘喬真的像嗎？

“對了。”顧碩像是想起了什麽。“你的外放文書，可能這兩天就要下來了。”

“外放？”惠兒愕然。雖說中了進士，三十名之外都能得個七品的外放名額，可這也得等下麵有缺了才能補過去啊，他們這些在京裏沒有根基的大都要等上一兩年才能被分到一個偏遠的地方上任。

“令妹可是為你使了不少力啊。”顧碩笑笑。

“餘喬她做了什麽？”惠兒問。

“在端王妃麵前為你說了不少好話。”顧碩淡淡的說道。“不過，官場並不是什麽良善之地。你也好自為之吧。”

“多謝，告辭。”惠兒拱了拱手，也不多說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