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意躊躇

察哥快馬加鞭向西北方向而去,他不敢回頭,他怕看到那些被丟下的親兵們絕望的眼神,這些人都是貴族子弟,身負繼承家族事業的重任,他們可以選擇戰死、餓死、甚至被野獸咬死,但他們無法接受被當做神一樣供奉的王爺拋棄,將他們當做俘虜扔給宋軍。黨項子弟從小就受到老死**為恥,戰死疆場為榮,可如今卻做了俘虜,即使以後能夠回家,也會一輩子因為今日的經曆而抬不起頭,成為家族的罪人。

“王爺,我們已經過了兔毛川,前邊就是禿尾河,我們連夜過河嗎?”察哥的親衛小心地問道。

“派人尋找渡口,我們連夜過河,兀立這雜種到底去了哪裏,這時還不見蹤影...”察哥咬牙切齒地說道,猛然回頭看到自己剩下的親兵都站的遠遠的,絕沒有往日親近,他的心一沉,自己的所為已經傷了這些人的心,他們已經心生不滿,不能再留在自己的身邊了。

“是,王爺!”兩個親兵有氣無力地答應一聲,打馬前去尋找徒涉場。

察哥一行人不敢停留,現在離開宋軍還不夠遠,如果那小子突然反悔,快馬還能追得上,他隻能不顧疲勞,不顧饑餓,馬不停蹄的趕路,爭取在天亮前找到自己人。

“王爺,大事不好,發現援軍...”正騎在馬上打盹的察哥突然被喊聲驚醒。

“什麽混賬話。看到援軍不是好事嗎?”察哥氣惱地罵道。可看看身邊也沒幾個人了,抬起的馬鞭子又放下了。

“可他們都...都死了,我們沒看看一個活人,王爺怎麽辦啊?”探路的親兵驚恐地說道。

“副統軍也死了嗎,你看到他的屍首了嗎?”察哥快要瘋了,自己的援軍怎麽會死在了半路上。

“不知道,遍地的死屍,綿延數裏,血流成河啊,我們無法查找!”其中一個腿一軟跪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來,不知道是因為是恐懼還是悲傷。

“帶我前去!”察哥拍拍他的肩膀輕聲說道,可此時他也不知如何勸慰下自己的親兵。

點起了火把,一眾人向禿尾河方向走去。離河邊還有數裏,從清涼的濕潤的夜風中便能嗅到其中摻雜的血腥之氣,越靠近這種味道也愈加強烈,風吹過草梢發出的啾啾聲,如同無數的鬼魂在哀鳴,他們坐下的戰馬似乎都被這種氣息所擾,躊躇不前,不停的打著響鼻,噴著粗氣。

當他們終於挪到了河灘時,眼前的情景即使是察哥這些從血火中滾了無數次的老兵也無法承受。那裏有一道用西夏士兵和戰馬的屍體堆砌的長牆,高有五尺,長不下百步,其後更是陳屍遍地,綿延到目光的極處,慘白的月光下,呲牙咧嘴、腸穿肚爛、身首異處的猙獰死狀更讓人毛骨悚然....

‘哇...’

‘哇...’濃烈的屍臭和讓人窒息的血腥使他們的肚子中一陣翻江倒海,忍不住嘔吐起來。

“啊...”察哥從馬上跌落,長跪在被血水浸透的河灘上發出一聲長嚎,“為什麽。為什麽長生天如此對我?”他時而跳起指責老天不公,一會兒咒罵佛主不佑,當然挨罵最多的還是趙檉,這個小子不但大敗西夏數萬大軍毀了自己的一世英名,還動搖了西夏之根本。

‘轟隆隆’也許察哥的‘祈禱’起了作用。空中一串炸雷響起,烏雲遮住了月亮。大地陷入了黑暗之中,豆大的雨點開始落下,“王爺,我們渡河,否則雨後河水暴漲,我們就無法過河了!”親兵們還算盡職,拉起瘋狂後陷入癡呆的王爺,扶他上馬。

察哥混混沌沌的在親兵們的護衛下騎馬徒涉,走到河中央雨便大了起來,眼前隻是茫茫一片,腳下不時碰到水中的浮屍,等他們艱難的踏上對岸,洪水咆哮而下,在冰冷的雨水澆灌下,察哥終於清醒過來,“蒼天、河水為證,我察哥必報西征兵敗之仇!”他在磅礴大雨中指著對岸發誓道。

“王爺,我們還去明堂川嗎?”親兵們沒有像王爺那麽遠大的目標,他們隻想知道自己的下一站在哪裏,那裏能不能吃上一頓熱飯,喝上幾口酒。

“兀立兵敗,明堂川必定已失,榆林郡難保,我們向南轉向石州,希望那裏還在!”察哥看著被水流帶走的屍體搖搖頭道,他現在雖然不知道兀立的生死,可即使他活著,現在死傷上萬,留下保護側翼的兩萬人折了一半,恐怕也難以守住明堂川一線...

黎明時分,風停雨歇,察哥終於繞過了明堂川,此時的他更加憔悴,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人也萎頓了許多,這一夜他想了很多。按照他原來的設想,等到兀立的援軍突圍後,便率軍進入大漠,那裏有千裏沙海,宋軍一向不敢深入,而那裏卻是自己老祖宗的發家之地,自己便可采用他們的老戰術,發揮自己的長處,不斷出兵襲擾宋軍的糧道,將他們逼退,同時調集兵力再戰。但是察哥等了半日也不見援軍,無奈之下隻能與趙檉簽訂了‘不平等條約’,還壓上了自己的尚方令錘,丟下了自己的衛隊。

到了禿尾河察哥才明白自己又一次被那小子耍了,援軍早就被他遣人擋住,完了次小小的圍城打援,“怪不得他能跟自己東拉西扯的聊了一下午,原來早有算計,可他為什麽在這麽好的形勢下將自己放掉呢,其中是不是又是圈套?”察哥百思不得其解,但現在也顧不得考慮了,眼前的問題是自己下一步怎麽做?

‘回到京師麵聖?’不行,察哥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如果回京自己的下場可能會很慘,那些早就看自己不順眼的文官們準會趁機發難,將自己拉下馬,再踩上幾腳,沒了兵權自己還不如一隻雞!

‘到河西去!’那裏自己經營了十多年,根基深厚,又與吐蕃王子交好,而且自己此次東征沒有從西線抽調兵力,各部基本完整,可以為自己重整旗鼓提供兵源,東線這次徹底完了,夏州一失,神勇軍司和祥佑軍司前後都被封死,失陷隻是時間問題。靜塞軍司和嘉寧軍司精兵已被自己造光了,如果不能得到有力的支持也是不保,想那宋朝燕親王要收複河套之地不像是說空話,他必然要取靈州,而要保住靈州,必然要從興慶府和右廂各軍司調兵,自己這時隻要控製右廂各軍司,那麽就掌握了主動權,朝堂上誰也不敢把自己怎麽樣。

“王爺,前邊有片黃楊林,咱們歇歇腳!”一個親衛打斷了察哥的沉思問道。

“好,咱們到那裏休息一下,再做打算!”察哥向親衛所指方向眺望,果然那裏出現一片茂密的樹林,這說明他們已經快走出了沙漠,很快就要到達有人煙的地帶,苦日子就要到頭了。

聽到王爺答應了,奔波了三天的親衛們興奮起來,這幾天可以說人不解甲馬不停蹄的跑了三天三夜,早就人困馬乏,難以支撐了,恐怕有陣大風就能把他們吹走啦!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路過,留下買路財!”當他們鼓足最後的力氣走進樹林,找到水源脫下衣甲,解下馬鞍,生起篝火,準備休息時,突然從林子深處衝出一隊人馬,約有二百來口子,這些人手持弓箭,拎著長刀,穿著各異,但是都蒙著麵,看打扮既有黨項人,也有回鶻人,甚至還有漢人、吐蕃人,大聲吆喝著將他們團團圍住。

“馬匪!”眾人驚呼著趕緊抄起刀劍,將察哥護在中間,要在平時他們還真不將這些馬匪放在眼裏,可如今已是個個累得灰孫子樣,真不知道能不能擋住這些人!

趙檉在七月十五到了銀城,比大隊人馬遲到了一天,此時小小的銀城縣周圍駐紮著五萬大軍,經過幾場大戰,他們跟隨著王爺一年後又回到了這裏。這兩個月來,趙檉率領大軍轉戰和州、豐州和麟府二州,一口口吃掉了西夏九萬大軍,士氣正旺,時刻準備發兵東征,立下不世功勳。

“王爺,這是近幾日的公文!”趙檉剛剛洗漱完畢,先期到達的經略司各司主管們已經等在堂下,主管機宜文字李峻將一摞文件呈上。

“蔡攸到了哪裏?”趙檉喝了口茶翻著案上的文卷問道。

“特使還在太原城,由何參議與黃大官陪著,住了五六天了,一個勁兒的催王爺速回城接旨呢,大官推說王爺行蹤不定,難以找到,如若不信可以親往前方尋找!”李峻笑道。

“嗬嗬,那蔡攸是個兔子膽,隻怕再也不問了!”趙檉輕笑著說道,“這次他也不用來了,申主薄你立刻起草一份奏章報捷,另外挑選一隊嗓門大的軍士充當信使,讓他們每過州縣就沿街高喊‘河東軍大捷,兵至夏州,斬首數萬,敵酋察哥隻身逃走’!”

“好,屬下立刻起草!”申鬆嶽嘿嘿的笑著說道,“我們大勝,和談的人便沒了用場,恐怕要打道回京了,麻煩他們白跑了一趟!”

“唉,怕沒有那麽容易,童太尉遣人送來信一封,請王爺到銀州一會,他已經於前日到達銀州等候王駕!”參軍王瑾這時出列說道,送上了一封信。

“他這時找我為了什麽呢?咱們大勝之事他不可能不知道,是想一同出兵,還是勸我罷手呢?”趙檉躊躇之間陷入了沉思,想不出童貫到底想做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