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五章 沒有金鋼鑽不攬瓷器活

“王縣長,這就是我們印刷廠,以前,我們廠經營得紅火的時候,是蘆北縣效益最好的企業。這兩年,從業務員到管理層,想了各種各樣的辦法,愣是接不到活,慢慢的就變成今天這個樣子了。”印刷廠的副廠長杜子騰摸著印刷廠裏一堆冰涼的機器,一臉痛心的對王子君說道。

這是工人自殺之後的第三天,王子君帶著孫賀州來到蘆北縣的印刷廠。印刷廠的廠長兩年前已經找門路調進了機關,現在管事的也就是杜子騰這個副廠長。

王子君沒有說話,一個個廠房的挨個進行查看。對於這個年輕的副縣長,杜子騰不敢有什麽太高的奢望,但是,看他一本正經的走走看看,心裏就盤算著能不能趁機多申請點麵粉什麽的福利過年,始終恭恭敬敬的跟在這個副縣長的後麵。

“這些人都是幹什麽的?”王子君走進一個大車間,看到幾個工人正在忙活著,就對杜子騰問道。

“王縣長,這幾位師傅都是廠子裏的老工人,他們是在維護設備,廠裏雖然停產了,但是這些設備光扔在這裏不維護也不行,天長日久,這些寶貝疙瘩就成廢鐵了!”杜子騰一邊和王子君解說,一邊招呼那幾個維護機器的工人過來說話。

王子君將自己包裏的煙拿出來挨個散發,發了一圈兒之後,又扔給了杜子騰一根,這才笑著道:“我今天來,是想了解咱們印刷廠的情況。剛才,看著各位師傅正在細心的為機器做維護保養,我完全可以看出來,大家對這個印刷廠還是懷著一腔深厚感情的。大家視廠如家的這種責任心,讓我深受感動。各位師傅在這個廠子裏工作了幾十年,對廠子裏的情況應該十分了解。因此,我希望工人師傅們今天能開誠布公的跟我談談,找出致使咱們這個廠子走向敗落的症結所在,看看咱們廠怎麽才能走出困境。”

開始的時候,這幾個工人還對王子君心存顧忌,但是王子君的這番話卻讓他們緊繃的臉,慢慢的放鬆了。看這位年輕的副縣長一臉的溫和,而且把姿態放得這麽低,心裏大為感動,索性直言不諱的七嘴八舌起來。

“王縣長,要想讓我們廠子活起來,那就得給我們弄些訂單,隻要有訂單,我們立刻就能生產,這樣我們的廠子,自然也就活了。”一個老工人捏著手中的煙卷,笑著說道。

“王縣長,我覺得我們廠的技術也有點落後,要是縣裏能支持我們廠一把,給我們上一套新設備,實現技術革新的話,估計不出仨月就能盈利了!”

工人們七嘴八舌,說什麽的都有,王子君對於這些意見,都一條一條的記在了自己的本子上。對於救活這個企業,王子君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思路,但是這些工人在廠子裏工作了多年,要說對廠子最了解的,還是他們這些一線工人。

“王縣長,該說的老師傅們都說了,要我說,隻要能將市酒場欠我們的那些貨款給我們要回來,我們印刷廠就能救活了!”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工人,冷不丁的喊了這麽一嗓子。

市酒廠的欠款?王子君一愣,他沒想到就印刷廠這種連工資都發不下來的企業,居然還有外欠賬。

王子君的目光下意識的就朝說話的那個工人看了過去。

那中年人在王子君的注視下雖然有點躊躇,但是最終,還是迎著王子君的目光看了過來。

“怎麽回事?”王子君朝著身旁的杜子騰問道。

坐在杜子騰的辦公室裏,王子君總算是了解了事情的始末,原來,這紅玉市酒廠,乃是紅玉市效益最好的企業,該廠生產的紅羅春係列酒,更是享譽整個江省內外。

以往,蘆北縣印刷廠就是專門為紅羅春酒廠提供箱盒之類的包裝的,當時因為經營問題,這紅羅春酒廠前前後後拖欠了印刷廠一些貨款,前邊的帳結一部分,後邊又欠上了,剩餘的欠款日積月累,到了最後竟像滾雪球似的,越積越多,到目前為止,加起來差不多快一百萬了。但是,隨著蘆北縣印刷廠越加的衰落,紅羅春酒廠就有了賴賬的意思。

以往的縣領導,也打過要回來這個欠賬的主意,但是無一例外,凡是要帳的,一分錢沒要回來不說,還弄得灰頭土臉的。作為市裏的知名企業,紅羅春酒廠幾乎是市領導的心頭肉。再加上廠長和市委領導的關係不是一般的鐵,縣裏根本就得罪不起,因此,這拖欠的款項,擱置的時間長了,幾乎成了一筆呆帳了。

“王縣長,這筆欠款,不是那麽好要的。這年頭,黃世仁和楊白勞的地位反過來了,那欠帳的是爺,有債權的倒成孫子了!我勸你還是別想這個了,以前老書記在的時候,曾經和紅羅春酒廠大鬧過一次,但是沒有用,挨了一頓批評不說,還被稀裏糊塗的調到了市政協。”杜子騰雖然看著有點動心的副縣長,趕忙勸道,他雖然對這個年輕的副縣長剛剛見麵,卻對這個沒有一點官架子的領導有一種天生的親切感。

王子君輕輕一笑,又遞給杜子騰一支煙,卻沒有表態,而是把話題引到了別處。

結束了印刷廠的調研,王子君費了大半個晚上的時間,結合自己後世中學習的企業改革的經驗,做出了一個詳細的計劃。

第二天一大早,王子君一上班來到了劉成軍的辦公室。在秘書通報之後,王子君就見劉成軍正拿著一個噴壺給桌上的一盆花澆水。

“劉縣長,您這興致高雅得很哪。”王子君笑吟吟的朝著劉成軍問了一聲好,既表現出了對這個政府一把手的尊重,也不動聲色的捧了他一把。

這官場真是個奇妙的世界,就像一個哈哈鏡,既能把人的優點無限放大,又能把人的弱點適當美化。就拿這侍弄花花草草的事兒來說吧,如果是個普通的男人,天天擺弄這個,那就是沒事兒瞎哆嗦,既不頂吃又不頂喝的,有啥用呢;但是,如果換成一個領導喜歡這花花草草,那就很好理解了,品位高雅嘛。

劉成軍聽了王子君的說笑,並沒有放下水壺,而是輕笑一聲道:“王縣長來了,坐吧。”

王子君笑笑,就在劉成軍對麵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劉成軍雖然依舊在澆花,但是臉上卻一臉關切的問道:“王縣長啊,咱們蘆北縣條件有點艱苦,你還習慣吧?有什麽需要的,你盡管和我說,我讓人給你辦。”

劉成軍的這番關心,並沒有讓王子君倍感溫暖,他心裏清楚得很,劉成軍這麽說,無非是例行公事而已。但是,王子君卻也深知,在官場,對領導的關心,要充分的表現出你的感恩之心,哪怕領導給你一芝麻大的恩賜,你也得當西瓜一般的捧著。

嘴上隨即笑道:“謝謝劉縣長的關心,我來咱們蘆北縣也不是來享受的,條件再不好,我心裏也明白您已經很照顧我了。我今天來找您,是想和您談談印刷廠的問題。”

劉成軍對王子君的態度還是很滿意的,但是讓他始料不及的是,王子君來找他,居然是想和他談印刷廠的問題。意外之下,就把那水壺放在了桌子上,雙眸更是緊緊的盯了王子君一眼道:“王縣長能這麽快進入角色,不錯不錯,到底是選派過來的,素質相當的了得啊。”

“劉縣長,在印刷廠的事情上,我還沒有感謝您呢,按說,這工業是我負責的,您二話不說,把責任都給我攬過去了,我這心裏,真是挺感激您的。”王子君說話之間,就給了劉成軍戴了一頂高帽子。

對於這印刷廠事件的責任,再怎麽追究責任也論不到王子君的頭上。如果上邊非要追究領導責任,那劉成軍作為縣政府一把手,他是難辭其咎的。但是王子君的這番話,還是讓劉成軍心裏很舒服很受用。作為一個班長,誰不希望屬下說他勇於擔當呢?

“王縣長啊,作為政府的班長,咱們既有分工,也有合作,出了問題該我負責的,我絕不推脫。這不是我的性格。你心裏知道就行了,咱們能湊在一塊兒搭班子擱夥計,也不容易,大家齊心協力把工作幹好就行了。”劉成軍三個手指輕輕地敲擊著桌子,笑吟吟的說道。

兩人談話的氛圍,不覺就好了很多。王子君和劉成軍又扯了幾句閑話,就將自己寫好的研究方案給劉成軍一遞道:“劉縣長,我這兩天在印刷廠調研了一次,寫了一個調研報告,意見不成熟,請您給斧正斧正。”

劉成軍把報告接過來,開始隻是大致瀏覽了幾眼,但是,翻到後麵,看到王子君提出要對印刷廠進行改製的時候,臉色就變得凝重多了。那翻動紙張的手,速度也慢了許多。

“王縣長,你的計劃不錯,但是這需要錢啊,咱們縣的財政狀況你清楚,我連過年怎麽給全縣的幹部職工發工資都頭大啊,至於貸款,從去年開始,咱們縣的銀行,就不準備再向印刷廠進行貸款扶持了。”劉成軍將計劃輕輕地放在桌子之上,長歎了一口氣道。

在劉成軍看來,隻要自己這盆冷水一潑,這年輕人就會變的垂頭喪氣了,空有一腔抱負有什麽用?你還沒在實踐的血水裏泡幾泡,滾幾滾呢。等你在現實生活中碰得頭破血流的時候,你才會明白,你這絞盡腦汁設計了好幾頁的鴻鵠大誌,那根本就是紙上談兵,它自己就自動泯滅在萌芽狀態中了!

可是,當他穩操勝券的看向王子君的時候,卻發現這個年輕人絲毫沒有被他的話嚇住,一直盯著他的眼神,似乎比剛才更加的炯炯有神了。

“劉縣長,您說的不錯,錢是個大問題,恢複生產也好,改製也好,沒有錢不行,因此,我準備將印刷廠的外欠賬收一下。”王子君平靜的喝了一口水,輕描淡寫的說道。

“你……你說什麽?你想收回來外欠賬?王縣長啊王縣長,你知不知道欠印刷廠錢的企業是哪兒的?”劉成軍點上一根煙,沉聲的朝著王子君說道。

“知道,不就是紅羅春酒廠麽,我聽說這家企業的效益很不錯,要償還印刷廠的欠賬,那根本就是九牛一毛,不用費很大勁的。”王子君當然明白劉成軍的意思,但是他揣著明白裝糊塗,故意滿不在乎的說道。

劉成軍心說,這紅羅春酒廠的效益不錯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他們廠裏很有錢呢,但是光知道這些能行麽?從人家口袋裏把錢拿回來,估計沒兩把刷子是不行的!那些家夥都是屬二大爺的,一個個眼睛都長到天上去了,哪裏會在乎你一個副縣長呢?

有心給王子君說明這一點,但是看看王子君充滿了自信的臉,猛的想起來縣委大院裏流傳的關於王子君和張勝利的那點事,心裏忽然湧起來一個想法,不如借機敲打敲打這個不知深淺的家夥。

“嗯,你這個計劃不錯,不過紅羅春酒廠的錢不是那麽好要的,你可得講究工作方法。”劉成軍沉吟了一下,輕輕地點頭道。

聽了劉成軍的表態,王子君心中不由得感歎,這個劉縣長真不是一般人啊,表態的話說得滴水不漏,算得上是進可攻退可守。你王子君要是把錢給要回來了呢,那跟我劉縣長的大力支持是分不開的;如果沒要回來呢,那就是你王縣長的不對了,作為一把手,我開始不是已經提醒你了麽,要注意工作方法。你怎麽就不用點心呢?

心中雖然對劉縣長這樣的態度腹誹不已,但是王子君臉上卻是絲毫沒有表露出來,而是笑吟吟的道:“我一定遵循劉縣長的指示,多和紅羅春酒廠溝通,爭取將這筆款子要回來。”

劉成軍笑眯眯的點了點頭,端起那還散著熱氣的茶水輕輕地呷了一口。

劉成軍不說話,王子君也明白了縣長大人的意思,古有端茶送客的茶文化,眼下,這縣長也給自己來這一手呢。

“劉縣長,如果您沒有別的指示,我就不打擾您了。”王子君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笑著說道。嗯,王縣長啊,沒事多到我這裏來坐坐,燈不挑不亮,話不說不明,咱們好好交流交流,對工作也是有利的。要是吃不習慣招待所的飯,就到我家裏去,我讓你嫂子給你做點合你胃口的。”劉成軍站起來,說話的語氣有點熱情洋溢。

麵對縣長伸出來的橄欖枝,王子君自然不會傻得推脫,雖然他有後台,不必靠劉成軍什麽,但是王子君前世幾十年的人生經曆告訴他,並不是有後台就可以解決一切的,花花轎子人人抬,自己要想走得更遠,就要借助一切可以借住的力量,盲目樹敵,實為不智之舉。

“劉縣長,那我就不客氣了。說實話,這幾天我這胃裏正有饞蟲子在爬呢,我要是吃慣了嫂子做的飯,沒事兒都會家裏吃白食的,劉縣長可別心煩喲。”

“哈哈哈,吃頓飯我還是管得起的。”劉成軍聽到王子君這麽一說,立刻大笑起來,他本人更是猶如兄長一般從桌前走了出來,將王子君從自己的辦公室送了出去。

看著逐漸走遠的王子君,劉成軍重新坐回來自己的辦公桌,輕輕地翻動著桌上的計劃,嘴裏自語道:“年輕人哪,受點挫折也是好的!”說話之間,順手把那份調研報告扔進了辦公桌的抽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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