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縣 第三二八章 天下文章一大抄

李鬆梅這個女人太難得了,按說,大凡有點職位的人,都喜歡深藏不露,一個比一個心機深沉。但是李鬆梅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什麽話都是順口直說,這一番憨態流露,如果你真把她當成一個心眼不夠的弱女子,那你就大錯特錯了!

其實,這李鬆梅是個從骨子裏深諳趨利避害、極為詭譎的角色。宦海沉浮這麽多年,深知女人再強也是半邊天,在滿眼裏都是男人的體製內,想要出人頭地,那非要付出幾倍的艱辛不可!這麽一想,索性利用自己獨特的女性優勢,處處示弱,讓你猛一接觸,差點把她當成鄉下的傻大姐似的,很容易讓你對她喪失了戒備之心。

“張輔導員,您說的是真的嗎?”

跟往常一樣,李鬆梅總是對張露佳的每一句話都作出積極的響應,此時聽張露佳這麽一說,立馬欣喜萬狀地站起身來問道。

“我還騙你們不成,聶書記來,大家可得好好表現一下,我聽說聶書記對年輕幹部的培養工作很是重視,這次青幹部培訓班就是在他本人的關照下順利開班的。”

張露佳不知從什麽時候起,臉上的冰霜開始消散。隨著培訓時間的增多,講課時好像底氣更足了,氣韻也更有味道了,渾身散發著誘人的幽香,好像能融化掉任何一個成功的男人。

那甜美的笑容,那說話的語調都甜絲絲的,一舉一動都漂著職業女性特有的香甜味兒,這讓很多青幹部的學員們都願意和她接近,當然,這其中也不乏有揣著其他目的之人。比如那位組織部的石岩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有些操之過急了,張露佳在他麵前依舊是冷若冰霜,不肯有絲毫的親近。

“這一次來的除了聶書記,劉書記和甄部長也會陪同,同學們,機會來了,大家好好準備吧。”張露佳又透露了一個內部消息之後,就準備走下講台。

“張輔導員,我有個問題想請教您一下。”就在張露佳準備下課的時候,石岩峰突然站了起來,瘦長的臉上,帶著一絲詭異的笑容。

張露佳對石岩峰很是有些煩,不過此時,作為輔導員,她卻不能不讓學員對自己提問,當下耐著性子問道:“石岩峰,你還有什麽問題嗎?如果是關於聶書記來看望大家的細節問題,就不要再問了,我知道的和大家知道的一樣多。”

“不是,張輔導員,我想在您這裏確認一下,昨天陳滬德教授在給進修班講課的時候,說《促進經濟發展,更要促進經濟增長方式的轉變》這篇文章是抄襲他的作品,這件事是不是真的?”

石岩峰這句話遞得過硬,坐在一邊默默無聲的學員們都朝著他投來敬佩的目光。

整個教室裏,刹那間變得鴉雀無聲,一道道目光,幾乎在刹那間都朝著王子君看了過來。剛才還在講台上笑顏如花的張露佳,此時臉色也變得蒼白起來。

作為黨校的老師,張露佳心裏當然清楚這種事情的嚴重性,如果這種事情一旦查實的話,那就會在名譽上讓王子君受到巨大的損傷。眼下,在幹部任用上雖然依舊講究德才並重,但是實際上,有很多領導幹部還是比較看重德的。正所謂有德無才能辦事,有才無德能壞事。如果王子君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被確認抄襲了別人作品發表的話,那對於他的影響可是十分嚴重的,這種後果讓張露佳想都不敢想。

除了對這件事情有些吃驚,張露佳心裏更是本能的想到陳滬德這個名字,在黨校之中,這位陳教授那可是德藝雙馨的老教授,在經濟領域更是鼎鼎有名,在黨校雖然談不上一言九鼎,但是一旦在他那裏有了定論,卻是很少有人不相信的。

陳滬德說王子君抄襲了他的文章,這……怎麽會是這樣?張露佳看著王子君,臉上充滿了不信和驚疑。

王子君的心,同樣是一陣顫動,對於這種事情,他根本連想都沒有想過,難道說自己說的理論,現在已經有人發表過了?心裏這個念頭在出現的瞬間,王子君就否決了,他的文章的觀點雖然是參考了前世的知識,但是這篇文章,卻是他苦苦思索之後,一字一句的寫出來的。

如果不是這樣的話,那又是怎麽回事呢?幾乎刹那間,王子君就敏感地嗅到了一股陰謀的味道。而從那一道道投來的目光之中,他看到了憐憫,看到了不屑,鄙夷之色,甚至還有一絲幸災樂禍……“到目前為止,我還沒聽說這件事情,也沒有聽到陳教授給學校反映過。所以,請同學們本著尊重自己、善待他人的原則,在事情還沒有查清之前,不要道聽途說,胡亂傳言。”鎮定了下來的張露佳,心中第一個念頭就是,無論如何自己都要維護眼前這個人的尊嚴。

石岩峰瘦長的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屑的笑容,他輕輕地一揮手道:“張輔導員說的不錯,正所謂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啊,就算你做得天衣無縫,終有一天,總會真相大白的!”

王子君沒有開口,他知道這件事情現在自己辯解是沒有什麽用處的,他隻有以無比明確的證據證明這件事情,才能夠消除這件事情對自己的消極影響。

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對於這個陳滬德,自己連見都不曾見過,他為什麽要陷害自己呢?難道有誰在這裏搗鬼不成?王子君心中念頭閃動之間,目光就落在了石岩峰的身上,不過瞬間,王子君就將這個猜測打消了。

如果是石岩峰,他根本就不會這麽迫不及待地跳出來,他最好的選擇,應該是保持沉默,靜靜的躲在後麵看戲偷著樂,而不是這般的赤膊上陣,被別人當槍使了!

“石岩峰同學說得好哇,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王子君輕輕地站起,淡淡的說道。

雖然大多數人都覺得,恐怕這次王子君要栽一個大跟頭了,但是看著他若無其事的神情,又覺得心裏本能的有些信任,可是,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呢?在陳滬德那省委黨校經濟權威的光環之下,這種信任很快就被疑問所取代了!

石岩峰撇了撇嘴,沒有再說話,隻不過從他臉上的神情卻是顯露出了一幅不屑一顧的模樣。作為省委組織部的中層幹部,在他的眼中,王子君這個給他最大威脅的人物,此時已經算是昨日黃花了。

隨著張露佳的離去,青幹班的大部分學員都各自走了各自的路,這些人在離開的時候,大多都將目光朝著王子君看了幾眼,就帶著複雜不一的表情匆匆的離開了。

這些天,陳言棟和王子君關係還算不錯,他看著依舊淡淡地笑著的王子君,心中暗自感歎,這家夥初生牛犢不怕虎,再怎麽急功近利也得挑個適當的活兒幹幹,這下倒好,這名聲沒爭來不是惹了一身麻煩麽?唉,說到底還是年輕啊,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啊。心裏雖然腹誹,但是表麵上還是一臉關切道:“子君,沒什麽大不了的,殺人還不過頭點地,更何況咱隻是引用教授一個觀點呢。依我看,趕緊給教授承認一下錯誤,或許還是能補救的。”

王子君笑了笑,沒有說話。陳言棟也沒有再勸,點了點頭之後,就隨著眾人走出了教室。

“我說他怎麽能夠寫出這麽有水平的文章呢,原來是抄的。”

“天下文章一大抄,就看你抄得妙不妙!不過啊,那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在黨校的地盤上抄人家的文章,這不是老壽星上吊——活得不耐煩了嘛!”肆無忌憚的笑聲,摻雜著各種議論聲,不斷傳入了王子君的耳際,聽著這些議論,王子君感到事情比自己意料的還要嚴重。

同一個班級的人都不相信自己,他們和那陳滬德根本沒有接觸過,就二話不說直接站在了陳滬德那邊,這裏麵是有些人對自己充滿了嫉妒,但是也更說明了對手這一次攻勢的強大。如果這種事情真的鬧到校領導那裏,自己如果拿不出證據隻靠兩張嘴皮分辨的話,又會有幾個人相信呢?

心中念頭閃動的王子君,邁步走出了教室。就在他走到一個走廊拐彎處的時候,一臉著急之色的張露佳已經來到了他的身旁。

“子君,你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麽回事?你有沒有抄過陳滬德教授的文章?”張露佳將王子君拉到一個僻靜的角落,急不可耐地對王子君問道。

王子君看著張露佳臉上都是焦急和擔憂之色,沉吟了瞬間,沉聲的說道:“如果我告訴你,這種沒水平的事我絕對不會幹的,你會相信我麽?”

張露佳的雙眸,靜靜的盯著王子君鎮定如水的眸子,好一會兒才斬釘截鐵的說道:“我相信。”說話之間,張露佳一拉王子君道:“走,咱們去找陳教授說清楚。”

雖然王子君心中已經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這陳滬德乃是別人陷害自己的一個幫手,就這麽冒冒失失的去找陳滬德,也不會有什麽結果,但是他還是任由張露佳那纖柔的手掌拉著,朝著黨校的辦公樓走了過去。

“你見到陳教授,千萬不要急,要細心的解釋,在學術界,偶爾撞車的事情也不是沒有,隻要當事人雙方能說開了,得到了對方的諒解和認可,說不定還能讓壞事變成好事呢。”張露佳此時已經完全忘了什麽男女有別,她一邊拉著王子君往前走,一邊輕聲的朝著王子君說道。

王子君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此時的黨校之中,行人很是寥落,被張露佳拉著手的王子君,陡然感到自己的手掌有點不想離開那緊緊攥著自己手掌的小手。

作為黨校資曆頗深的教授,陳滬德有著自己單獨的辦公室,和張露佳一起來到陳滬德的辦公室之時,這間足足有七十度平方的辦公室裏不但有陳滬德,還有兩個中年人同時在坐。

陳滬德快六十歲了,但是看上去最多也就是五十歲左右,穿著一身鐵青色的中山裝,給人一種博學的感覺。他身材不高,但是雙目卻是炯炯有神。

在張露佳和王子君敲門走進來的時候,陳滬德的目光隻是在王子君的身上落了一落,就放在了張露佳的身上。但是隻在這一落之間,王子君卻從陳滬德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慌張。

他知道自己是誰!而那一絲慌張,更是說明了問題。心中念頭閃動的王子君,在這一刻,越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

“露佳來了,快坐快坐,你來得正好,我一個學生給我從杭州那邊捎了一些龍井,你過來嚐嚐。”陳滬德笑著朝著張露佳揮了揮手,一副尊長溺愛小輩的模樣。

張露佳沉吟了瞬間,輕輕地一拉王子君坐了下來道:“謝謝陳老,看來,我真是有口福啊,不過就怕喝上了癮,以後老是惦記您老的好茶喲。”張露佳笑吟吟的模樣,做足了小女兒狀。

陳滬德哈哈大笑,伸出手指指點著張露佳道:“你這個丫頭喲,你要是喝上癮了,老頭子我多送你一點就是了。”說話之間,他好似故意裝作不認識王子君道:“這位是……”

“陳教授您好,我是王子君。”王子君心中很是清楚,剛才張露佳那故作討喜的模樣,不過就是為了幫他而已,此時他的心中雖然充滿了對張露佳的感激,但是他心中的傲氣,卻是讓他不願意向這個幫助被人陷害自己的促狹鬼低頭了。

王子君這三個字一出口,那兩個本來坐在陳滬德旁邊,正笑嘻嘻的看著張露佳和王子君的兩個中年人一愣,隨即兩人對視了一眼,從他們的表情之中可以感到,他們知道王子君是誰。

王子君的雙眼,緊緊的盯著陳滬德,然後一字一頓的說道:“對,我是青幹班的王子君。”

房間裏的氣氛,瞬間變得凝重了起來,一雙雙眼眸,此時都投向了王子君。此時的王子君在他們的眼中,就好似一柄出鞘的長劍,鋒芒畢露,逼人雙眸。

張露佳看著咄咄逼人的王子君,陡然間從心中升起了一絲絲的沉醉,伴隨著這一絲沉醉的,更是一種臣服,一種女人對男人強勢的臣服。一直以來,張露佳一直都在壓抑著他她對王子君的感覺,這一刻,她感到自己再也壓抑不住了,王子君那鋒利的利刃,瞬間搗碎了她所有的防線。

心神意醉之間,張露佳還是瞬間清醒了過來,她輕輕地伸出手掌勾了勾王子君的手,示意王子君不要如此鋒芒逼人。

此時的陳滬德,心裏也有些後悔,他沒想到,這個王子君竟然會是這麽一個人物,早知此人氣度非凡,說什麽他也不幹這齷齪之事,隻是現在,話一出口,那就是覆水難收了,他陳滬德要想混下去,也隻能硬著頭皮走下去了。

“你是來找我承認錯誤的麽?”黨校雖然是半行政機關,但是在黨校中混跡了多年的陳滬德,也算是老謀深算,刹那間,他就將形勢分析了一遍,一句話不但抵消了王子君的咄咄攻勢,更是反守為攻,占盡了主動。

陳滬德臉上笑容淡淡的,一副很是寬容的模樣,他不等王子君開口,就接著說道:“年輕人做錯事是在所難免的,隻要能夠認識錯誤,並加以改正,以後的道路,依舊會很寬闊。”

王子君心裏不斷地冷笑,這陳滬德說的倒是冠冕堂皇,但是他這麽一個姿態,那已經將所有的罪責都蓋在了自己的身上,而他自己,自然就是寬宏大量,德高望重的老教授,老專家了,這種處理方式會讓他的名聲更上一層樓,而他王子君,也就成了弄巧成拙的跳梁小醜了!

“陳教授,我覺得這之中可能有誤會,子君的那篇文章真的是他自己寫的,也許他隻是和您的觀點相近而已啊!”張露佳生怕王子君再說出什麽過頭的話來不好收場,趕緊攔住王子君的話頭,自作主張的替他說道。

陳滬德輕輕一笑,幽幽的說道:“露佳,雖然我是研究經濟的,但是我也知道這世上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觀點相近倒不奇怪,但是如果連標點符號都相同,簡直就是複印的,那就有點稀罕了。”

陳滬德聲音不高,但是字字誅心,每一句,都準備將王子君打落地獄之中。坐在陳滬德身旁的兩個中年人沒有開口,但是他們的臉上,卻滿是譏諷的笑容。

譏諷,就是譏諷,他們這是在譏諷王子君讓張露佳幫他狡辯,還是譏諷王子君的馬不知道臉長?

張露佳張張嘴還要說話,王子君一拉張露佳的手,沉聲的說道:“我倒不覺得這之中有什麽稀奇的,陳教授,這件事情到底是為什麽,你知我知。有道是人在做,天在看,有些人自以為隻手可以遮天,卻並不知道,理想很豐滿,現實是很骨感的!少白日做夢了!”

王子君的話,就好似一道道重錘,狠狠的擊打在了那陳滬德那本來就有些忐忑的心上,看著這越加光芒照眼的王子君,陳滬德就覺得自己就像一條和龍鳳相見的蚯蚓,卑微而肮髒。

不行,開弓沒有回頭箭,事到如今,自己已經沒有後退的餘地了!這不僅僅是自己多年的清名,還涉及到兒子的前程呢。想到這裏,他顫微微的站起身來,用手指指著王子君道:“狂妄!對你這種犯了錯誤不知道悔改之輩,我沒有什麽好說的,你給我出去!”

王子君冷冷的朝著陳滬德看了一眼,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此時的陳滬德,他怎麽看都有點做賊心虛,惱羞成怒的模樣。他這次來,就是想要看一下這陳滬德是不是在栽贓他,此時已經確定,也沒有什麽好說的,衝著陳滬德點了點頭,昂首挺胸地往辦公室外麵揚長而去。

張露佳萬萬沒想到事情弄成了這個樣子,雖然有些惱火這個強頭強腦的家夥攪了自己的好意,但是看著他闊步離開的模樣,還是不由自主的跟了過去。

“這就是個愣頭青啊,剽竊我的研究成果不說,還死不承認,這種人混在我們黨校的青幹部裏學習,簡直就是敗壞我黨校的風氣,今天我就要建議校長,將這種人驅逐出去!”在王子君走出房間的刹那,陳滬德帶著一絲顫抖的聲音,在房間之中響了起來。

張露佳聽著這咆哮,心中一顫,她非常清楚,這種驅逐對於王子君意味著什麽。眉頭皺動之間的張露佳,快步的趕上王子君道:“你就不能收斂一下你的脾氣?要是你肯說點軟話,這件事情也不至於沒有回旋的餘地。”

聽著張露佳又氣又急的抱怨,王子君輕輕一笑道:“這陳滬德本來就對我沒有安好心思,我要是說軟話的話,豈不是正順了他的心思?而且,也讓我坐實了抄襲他文章的罪名。”

張露佳也不笨,聽王子君這麽一解釋,心中也覺得是這麽回事,可是現在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一時間也想不到什麽好主意,不過她還是朝著王子君安慰道:“沒事,陳滬德那邊說不通,我們可以去找校長。”

王子君笑了笑,他也清楚這種事情找誰都沒用,陳滬德說出了這種話,就算是有強力人物給自己壓下去,同樣會毀壞自己的名聲。畢竟在所有人的眼中,都會相信德高望重的教授,而不會相信自己這個學生。

要想挽回損失,也隻有在這篇文章上做文章了!隻有堂堂正正的證明這篇文章就是自己做的,才能讓陳滬德潑在自己身上的汙水完全洗刷幹淨,不然的話,這髒水就會成為自己一生也難以洗刷掉的汙點了。

真是夠毒的啊!想著這個計策,王子君的嘴中輕輕地歎了一句。目光落在滿是期待的張露佳身上,王子君輕輕的笑了笑,就準備開口。

“這一次你就不要去了,我自己去就行了。”好似生怕王子君那張嘴再出問題,不等王子君開口,張露佳就急匆匆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