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鄉 第四二六章 這年頭誰還指著工資過活呢

劉傳瑞意味深長的看了王子君一眼,問了問王子君的打算,卻在這個關鍵時刻停頓住了,好像是在故意賣關子。

官場上的敏感和悟性是靠一個人慢慢琢磨出來的,沒有哪個領導會把話說得直白露骨的。王子君一時猜不透劉傳瑞意見中的傾向性,也不知道是不是省委領導的主張,隻覺自己的心髒突然奔騰起來,可表麵上還是裝出鎮靜而坦然的樣子,隻好說了一句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大套話:聽從組織安排。

有一點王子君是清楚的,關於他的去向,劉傳瑞個人是掌握不了的,還要通過省委書記,通過省委常委會。盡管他對劉書記本人比較尊重,但是卻不想在這個時刻把自己的真實意願開誠布公的談出來。

對於王子君的少年老成,劉傳瑞也是見識過的。聽了他的表態,笑了笑,沒有說話。

……從聶賀軍的辦公室裏出來,桂元讓覺得他的心情沮喪極了,心裏窩著一肚子火。臉色鐵青地回到辦公室裏,氣急敗壞的把放在桌子上的茶杯一胳膊掃到了地上。跟著走進辦公室的秘書,看老板動怒,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他跟桂元讓也有不短的時間了,桂部長有一個性格特點讓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平時,無論麵對什麽樣的場麵,這桂部長總能以一種滅絕人欲的自製力保持著喜怒不形之於色,潛移默化中,小秘書也暗暗向桂部長學習。

那被摔在地上的杯子,此時已經破碎成了大小不一的玻璃渣,濺了一地。杯子裏的水更是將潔塵不染的辦公室弄得一片狼藉。

“你有事啊?”正當小秘書彎下腰來想收拾一下的時候,桂元讓的聲音響起來了。

“桂部長,小李他……”小秘書嚇了一跳,趕緊把身體站直了,話也說得嗑嗑巴巴。隻是,他這一番唯唯諾諾的表現惹得桂元讓火氣更大了,一掌拍在桌子上破口大罵:“讓他滾蛋,屁大點事都幹不成,倒成惹事的魔王了!從今之後,少在我麵前提他!”

秘書嚇得臉色蒼白,倉皇答應著:“是,桂部長,我這就讓他走,這就讓他走了。”

隨著秘書倉惶離開,整個辦公室裏就剩下桂元讓一個人了。盡管發泄完了,可是內心裏的火氣,仍然像一個火爐一般熊熊燃燒著,難以壓製。

“作為一名領導幹部,要有向私心私情開刀的勇氣,連自己的司機都管不好,元讓同誌,你讓我怎麽說你好呢?作為領導幹部,不但要注意自己的言行,還得經常給身邊人敲敲警鍾,切不可放任自流,更不能慫恿包庇!你說說,你那個小司機都說了什麽?他那話要是傳出去的話,那就不是他說的,而是你這個宣傳部長教唆的了……”

聶賀軍劈頭蓋臉的話,好像霹靂轟響,依舊在耳邊回**著,一股股的屈辱,隨著這些話的回**,在他的心中不斷地徘徊。

他一個省委常委,宣傳部長從上任之後,哪裏受過這種窩囊氣?可是現在,這種氣他不但受了,還得忍痛割愛,把這個追隨他多年,一直對他死心塌地的小李開除了,不這麽做,不足以表明自己的態度啊!

一個稱職的小司機是不容易找的,更何況從基層一步一步的爬上來,知道他的私事也太多了。說句公道話,這小司機平時就跟他的貼身侍從差不多。公務就不說了,家裏的很多私事,不也是這個小李子給辦的嗎?有時侯碰上下雨下雪,連電話也不打,就早早的在樓下等著了,把家裏的每個人都送到目的地,才拉著他一起上班去。

有那麽一刻,他是很想在聶賀軍麵前給這個小李子辯解一下的,隻是,腦子裏的理智很快把這個念頭給止住了!關鍵時刻,他得有舍車保帥的勇氣。

因此,盡管很是牙疼,桂元讓還是誠懇地做了深刻和自我批評,一再表示自己管教不嚴,回去就把這個滿嘴跑火車的小司機給開除了,而且還主動表態,他會就此事向王書記道歉,盡管這個表態被聶賀軍給製止了,但是他心裏的怨氣,是無法因此消除的。

司機當眾被打,事後還得把這個仗義執言的小司機給開除了,這叫什麽事嘛,被別人打一巴掌,跺三腳,反倒腆著臉給人家道歉,低三下四的說對不起,把您的手和腳給硌住了,讓您不舒服了!看這事弄的!

這等事一出,別人不會想小李是不是有錯誤,人家看的是,他桂元讓沒本事,一個常委被一個臨時主持團省委工作的副書記騎在脖子上拉屎,事後還無可奈何的還了人家一堆手紙錢!怎麽就這麽窩囊呢?!

“王子君,這件事情,咱們沒完!”拳頭重重的砸在桌子上,桂元讓簡直有點咬牙切齒了。身體僵硬地靠在身後的靠背椅上,桂元讓隻覺得血流凝滯了,心髒麻木了,靈魂騰空了,仿佛自己就是一片無足輕重的樹葉,毫無抵禦能力地在半空中飄**,隻需一絲微風,就會墜入深淵。

桂元讓的心髒突突地跳了起來,渾身乏力的走進辦公室套間,抬頭看見鏡子裏的一張臉。鏡子裏的男人麵容憔悴,神情疲憊不堪,他有點不相信這就是自己,老實說,這樣的精神狀態,對他來說是極少見的。於是開大冷水龍頭,很快把自己的臉浸入冷水中。

當桂元讓漸漸地回到現實中時,突然間產生了一種從沒有過的頹喪心情,他後悔自己為什麽不把尾巴收緊了,閑著無事去招惹這個煞星做什麽嘛。

……“孔哥,麻煩您再給老板說一聲,我真的知道錯了,請老板看在我跟他多年的份上,原諒了我吧。”小李滿臉期盼的拉著桂元讓秘書孔得醇的手,聲音裏滿是哀求。

本來被揍了一頓,已經讓小李覺得自己顏麵大失,但是處理結果一出來,簡直是當頭一棒,晴天霹靂,一下子把小李弄成了熱鍋上的螞蟻:調往山垣市市政園林局當司機,而且還是開灑水車的司機,這個決定一下來,小李差點吐血了!

作為桂元讓的司機,那好處當然是無需說出來的,修車加油之類的小便宜可以順手牽羊不說,逢年過節的時候,隻要有人給桂部長送年貨,那都是通過他這個司機經手的。自然,那些討好桂部長的人,也不會將他這個桂部長的得力幹將給忘掉,在送禮物的時候,總是有他一份的。光中秋節、春節這兩季的小禮物,就比他一年的工資多多了!這年頭流行一句話:有本事的人,誰還指著工資過活呢?

沒想到,惹了一個王子君的小司機,就把自己給攆走了,單位跟省委大院大相徑庭不說,而且是去開灑水車!雖說工資差不了幾個小錢,但是,無論是灰色收入還是社會地位,那都是今非昔比的!想到自己日後就是一個開著大車掃大街的,工作性質就是一個城市的洗臉工,小李就有一種打自己幾個嘴巴子的衝動!

自己真是太犯賤了,若不是圖一時之能,說那種話,又怎麽會落得這樣的下場呢?不過在怨自己的同時,他更恨王子君,在以前,他也不是沒有說過這種話,但是哪個不是不看僧麵看佛麵,笑著打鬧幾句就過去了呢?沒有人跟他一般計較的,畢竟他是桂元讓的司機,這一點玩笑話怎麽能較真兒呢?

可是偏偏,碰上了這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王子君,不斷理直氣壯的揍了他,還把這件事情給捅了上去。

非常非常不想離開的小李,在屢次求見桂元讓始終沒有結果之後,就把最後一絲希望放在了孔得醇的身上,雖然連他自己都知道這件事情希望不是很大,但是,就算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他也得搏上一搏,這省委大院是什麽地方?哪能輕易離開呢?

孔得醇雖然和小李也算有些交情,但是已經因為這個挨過桂元讓罵的他,哪裏還肯為小李說半句求情的話?不過惺惺相惜之下,嘴上還是好言安慰道:“老弟,你放心,咱倆一塊兒侍侯老板也不是一年兩年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等機會來了,我肯定會跟老板再求個情的。”

“那就麻煩孔哥你了,你放心,隻要我小李能再回到老板的身邊,以後就唯孔哥馬首是瞻了,你讓我幹什麽,我就幹什麽,絕對沒有二話!”

孔得醇聽小李這麽說,嘴裏對他的安慰更親近了幾分,但是內心裏,卻是暗暗冷笑不已,心說想給老板當司機的人多了,會說漂亮話的人,也不止你自己一個。

“孔哥,我總不能眼睜睜的等死吧?姓王的如此不給老板麵子,老板就這麽善罷甘休了?”小李在得到了孔得醇的答複之後,心中算是有塊石頭落了地,於是就將話題轉到了那個讓他落到這般田地的人身上。

孔得醇輕輕一笑道:“兄弟,老板本來想要對姓王的動手,隻是,你這件事情一鬧,把老板弄得有些被動,反而不好出手了。”

“怎麽會這樣!老板怎麽能夠咽得下這口氣呢。”小李臉上恨恨的都是不甘。

“老板當然不會咽下這口氣,他老人家雖說不好再親自動手,但是省委之中,又不是老板一個常委。”孔得醇想著自己前些時候辦的事情,目光有些陰沉的說道。

“叮鈴鈴……”

手機的鈴聲在孔得醇的口袋裏響起,拿出電話看了一眼,孔得醇的臉上頓時露出一絲笑容。他笑眯眯的接通電話道:“喂,您好,請問是馮總編麽?”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麽,孔得醇臉上的笑容變得更加的燦爛,他笑嗬嗬的將電話掛上之後,就沉聲的朝著小李道:“兄弟,忍字頭上一把刀,估計替你報這一箭之仇的時間也不遠了。”

小李看著自信滿滿的孔得醇,一時間有點摸不清頭腦,不過他畢竟不是笨人,隻可意會不可言傳,很快他就明白了,原本難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難得的笑容。

……齊正鴻手裏拿著一個剪刀,細心地修剪著一片枯葉,臉上的神色,充滿了認真,隨著那銀色的剪刀將枯葉剪斷,齊正鴻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

“齊省長,桂部長來了。”就在齊正鴻將剪刀放下的時候,秘書楊小毛敲門走了進來。

齊正鴻的眉頭微微的皺了皺,隨即臉上就堆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他拿起放在一邊的毛巾擦了擦手,就朝著正走進門的桂元讓迎了上去。作為領導,一般都已經習慣了握手,好像不握手就缺少一項程序似的。

在握了握手之後,齊正鴻就和桂元讓就分左右坐了下來。桂元讓端著熱騰騰的茶水喝了一口道:“齊省長,那趙君良被釋放之後,我們宣傳部門的壓力很大啊!現在又有國家級的媒體,開始連篇累牘的對這件事情進行報道了。”

齊正鴻笑了笑,從桂元讓的手裏將他來時就拿在手中的一份報紙接了過來。看了看那重量級媒體的標題之後,齊正鴻就朝著一處很是顯要的,又被用黑筆重重畫住的地方看了過去。

這是一篇評論,題目赫然寫著《出政績爭相管理擔責任推諉扯皮》。以齊正鴻多年的經驗來看,這篇文章開始的時候寫的倒也中規中矩,但是到了最後,卻將矛頭直指誌願者招募的單位,這篇評論的作者在筆法上雖然有些含蓄,但是在追究責任上卻是言辭犀利,畫龍點睛,一語道破了全篇文章的主題。

“這篇文章的觀點,我也讚成,尤其是這一點我覺得很是重要,那就是在沒有找到保障措施之前,最好還是采取必要的手段,杜絕此類事情的發生。”

采取必要的措施,杜絕此類事情的發生,桂元讓的眼睛頓時一亮。他看向齊正鴻的神情,也多了一絲的敬佩。齊省長到底是齊省長,政治鬥爭經驗豐富,智力智慧無窮,桂元讓就覺得自己茅塞頓開,醍醐灌頂,忍不住為齊正鴻的想法拍岸叫絕:妙,太妙了!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就可以殺人於無形!

用這種事情攻擊王子君,不會收到預期的效果,但是一句采取必要的手段,杜絕此類事情的再次發生,卻可以大作章,隻要讓誌願者扶貧支教這項工程半途而廢,那就等於給王子君下絆子了!你不是想要借此出政績嘛,弄出來這麽一檔子事,正負抵消,什麽狗屁政績,全他娘的都成否定的句號了!如果能趁熱打鐵,再弄上來一個團省委書記的話,那就更完美了!

“齊省長高瞻遠矚,讓人佩服,在錯誤麵前痛定思痛,認真的反思總結,知錯就改,這才是我們麵對錯誤時應有的態度。”桂元讓到底是幹宣傳工作出身,幾句冠冕堂皇的話一出,就將這件事情和宣傳的口號聯係起來了。

齊正鴻鼻子裏冷哼一聲,嘴角撇了撇,對於桂元讓這種態度,他心裏有些瞧不起,但是桂元讓畢竟和他一樣也是省委常委,雖然在位置上沒有他重要,但是手中卻也有著關鍵的一票,有些時候,還是需要他做同盟,辦些事情的。就算衝著這一票的份上,他也不能太讓桂元讓過不去。

“桂部長,這件事情,最好還是跟聶書記溝通一下,畢竟他是一把手嘛。”

“我好像有點不適合出麵啊。”桂元讓猶豫了一下,臉色有點發青的朝著齊正鴻道。

桂元讓嘴裏的不適合出麵,齊正鴻自然懂得是什麽意思,心裏在感慨王子君出手淩厲的同時,趁機打擊王子君的心思也在這一刻又增加了幾分。

“桂部長,這件事情你要是不好出麵,那就請何書記講嘛,他是主抓宣傳口的副書記,由他開口比較好。”齊正鴻沒有過分逼迫桂元讓,不過在將這麽一個燙手的山芋推到何書記身上之後,他又接著道:“不過,你這個宣傳部長也得跟著去,你一去就是兩個人的分量,這麽以來,也能讓聶書記考慮得更加深入啊。”

“嗯,您說的有道理。事不宜遲,那我這就去找何書記。”桂元讓額頭上的皺紋突然間舒展開來了,一下子從沙發上站起來,向齊正鴻告辭之後,就急匆匆的走了出去。

齊正鴻將桂元讓送到門口,就轉身回到了辦公桌後,稍微停頓了一會兒,他就拿起電話,匆匆地撥了出去:“喂,胡省長麽,我是正鴻,您有時間麽,我想當麵向您匯報一下。”

王子君接到聶賀軍打來電話的時候,正在辦公室裏和孫澤宏談事情。在看到來電號碼之後,王子君朝著孫澤宏示意了一下之後,就走到了辦公室的走廊裏。

“是子君吧,你現在在哪裏?”聶賀軍在電話裏聲音很是平靜,聽不出絲毫的感情。

“聶書記,我在辦公室呢。”王子君心中猜測著聶賀軍打電話的用意,嘴中恭敬的問道。

“那好,十分鍾之後,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聶賀軍說完,就直接掛了電話,並沒有給王子君反應的時間。

能夠讓聶賀軍親自打電話過來,一定不是什麽簡單的事情,王子君心中猜測著究竟是哪一方麵的事情,就朝著省委常委樓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