浦東,徐家橋,一個地道的貧民窟。

這裏除了一些低矮的平房外,還搭建著各種各樣大大小小的窩棚,住在這裏的人大多做著極其低賤的工作,努力維持著自己的三餐溫飽。這樣的地方,就連上海灘無孔不入的黑幫份子也不會對此多望一眼。

積水,垃圾,黃土,稻草……

幾個小孩在泥潭中滾打和吵鬧,臨近的茅草頂的窩棚內響起了鍋碗瓢盆的聲音,現在,正是午飯時間。

有幾個白相人沿著遍步泥漿的道路走進村來,前麵開路的壯漢揮手驅散了在路上嬉鬧的小孩,一行人很快走進了村裏。

白老三打扮成叫化子的模樣卷縮在一間低矮的平房屋簷下,他不知道自己監視的人是誰,也不知道為什麽要監視他,他得到的命令非常簡單,那就是盯著住在對麵窩棚裏的年輕人,不要讓他離開自己的視線。

“老三!”

他收回了落在對麵窩棚上的視線,回過頭,自己的頂頭上司帶著幾個人出現在身後。

那幾個人站在屋簷下,沒有再走過來,隻有他的上司疾步來到自己的麵前,輕聲問道。

“有問題沒有?”

白老三搖搖頭,隨後說道。

“目標一直呆在屋子裏,沒有出門!”

他的上司點點頭,說道。

“任務完成了,你先離開吧,晚上,我再來找你!”

白老三懶洋洋地站起身,手裏拄著一根竹竿,一搖一晃地繞過屋簷,從屋後離去了。這時,那群人慢慢走過來。

白老三的上司彎著腰,來到其中一人麵前,點頭說道。

“老大,目標還在屋裏!”

那個帶頭人是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身著一套灰色的西裝,頭上戴著的文明帽帽簷壓得極低,讓人看不清楚他的麵貌。

他點點頭,聲音壓得低低的,輕聲說道。

“你們就在附近,把那窩棚圍起來,我一個人進去就是了!”

“是!”

其他人紛紛點頭,隨即分散開來,那個領頭人低著頭,穿過泥濘的小道,朝對麵的窩棚走去。

一陣風吹來,那個窩棚頂上的茅草隨風飄落,落在了訪客的帽簷上,那人站在窩棚前,抬起手,抓住那根稻草,輕輕鬆開手,那根枯黃的稻草冉冉飄落,那人輕輕扣響窩棚的門板。

裏麵沒有聲音,那人輕輕往後退了兩步,隨後,提高聲音說道。

“在下冒昧來訪,唐突了,不過在下沒有一點惡意,隻是有一單生意和仁兄談談!”

半晌,屋內還是沒有回應,那人轉動腦袋,在他的身後,以及左右,十來米處,他的那些跟班一人一把手槍,朝窩棚慢慢逼來。他舉起手,搖搖頭,那些人停下了腳步。

“請相信我不是你想象的那些人,不過,那些人很快就會查清楚你落腳在這裏了!所以,你最好還是和我談談。”

又過了一會,窩棚的門突然打開,就像一頭猛獸張開了它的大嘴。

那人的目光落在門的裏麵,那裏漆黑一片,他微抿著嘴角,目光變得尖銳,冷冷的泛著寒意,隨後,他閉上眼,再睜開,移動腳步,跨進屋去。

窩棚的門咿呀地關上。

窩棚內沒有電燈,也沒有油燈,唯一的光來自屋頂,那裏的茅草有些稀疏,因此,窩棚的正中央灑著一片朦朧的光。

過了一陣,進屋那人適應了屋內的光線,他的目光很快落在屋角,那裏,鋪著一張草席,上麵端坐著一個人。由於那人身處在黑暗之中,他看不清他的臉。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要刺殺馮敬堯,我也不想知道,我來這裏,隻是想和你談一筆生意,這筆生意能救你的命,同時,也能帶給我好處!”

進屋那人開門見山,直接提到了自己來這裏的目的。

他一直在派人監視許文強,因此有幸目睹了三月八日發生在馮氏商社前的那一幕,許文強雖然沒有盯上那個殺手,但是,他的人跟上了,所以,比許文強和馮敬堯的人要先一步找到那個殺手的落腳處。

“你躲在這裏,的確是一個明智的選擇,不過,既然我能找到這裏,那個人的手下同樣也能找到這裏,要知道,隻要你還在上海灘,不管你躲得有多隱秘,最後,也會被那人找到,而我,則是唯一能救你的人!”

他其實不想多管閑事,不過,在他和自己的主子製訂的計劃中,需要這麽一個冷血殺手,這樣的殺手當然到處都是,隻是,時間太急了,來不及從外麵找來,如果,在上海灘找一個,又缺乏了隱蔽性和安全性,一不小心,打草驚蛇反而不美。眼前的這個殺手雖然是一個無名之輩,不過,身手不錯,膽子也大,雖然,他刺殺的是馮敬堯,可是,卻差點把許文強做掉了,現在,斧頭幫的人正四處尋找他,所以,不用擔心他會背叛,是個不錯的人選。

孤身進入這個人的地盤,是有點危險,但是,要是真能招攬到這個殺手,一切也還是值得的。

“你知道那天陪在馮敬堯身邊,差點被你幹掉的人是誰嗎?他叫許文強,是斧頭幫幫主馬永貞的結拜大哥,同時,也是斧頭幫幕後的掌舵人,你得罪了他,在上海灘是混不下去了,就算你想安全離開也不可能,你還不知道吧,委托你刺殺馮敬堯的那個人已經被他逮了出來,斧頭幫的家夥很快就能找到這裏,現在,唯一能救你的人隻有我!”

他頓了頓,隨後說道。

“你不用知道我是誰?你隻要知道我和要抓你的那些人不對路就行了!幫助我,其實就幫助你自己,同樣,我幫助你,歸根結底,也是為了幫助自己!”

他不再說話,想聽屋角那人的回話,然而,傳到他耳裏的,隻有若有若無的呼吸聲,他攤攤手,麵對著屋角那人,身子緩緩向後退去。

“我不會勉強你!該怎樣做?你自己選擇,我在外麵等你,留十分鍾的時間給你考慮,如果十分鍾後,你還不出來,我就不再等候了!”

話音落下,那人退出屋去,揮揮手,招呼那些包圍在窩棚四周的手下隨他一起退到對麵的屋簷下。

三分鍾後,一個頭戴鴨舌帽的年輕人出現在窩棚門口,慢慢朝那群人走來,陽光落在他身上,將他的背影拉得很長很長。

一個小時後,一群黑衣人從那條泥濘小道跑了過來,當先一人一腳踹開窩棚的木門,衝了進去。

很快,衝進屋的那些人就退了出來,他們向站在窩棚前一個正抽著紙煙的蘇東搖搖頭,麵色沮喪。

蘇東不動聲色地笑笑,一點也沒有失望之情,他拍拍身邊那人的肩膀,自己一個人走進窩棚。

他阻止了身邊人的跟隨,把他們擋在窩棚外,自己大踏步來到屋角,劃燃了一根火柴,蹲在草席上,就著微弱的燈光,瞧著那麵土牆,在土牆的牆角,刻著一個清晰的三角形。

蘇東詭異地笑了笑,火柴熄滅,他站起身,走出屋外。

“收隊!”

他輕喝一聲,一群人像來的時候一樣,很快離開了!

馬永貞躺在病**,金玉蘭坐在床邊削著一個大紅蘋果,她低著頭,聚精會神地注視著手中的小刀,長發低垂。馬永貞的目光溫柔地停留在她身上,半晌,投向窗前的許文強身上。

窗簾布大開著,玻璃窗緊閉,外麵,北風呼嘯,樹梢隨風來回擺動,許文強的目光落在頑強地對抗著北風的樹上,神色嚴肅,若有所思。

他轉過身,麵對馬永貞的時候,臉上已經帶著溫暖的微笑。

“你身體不錯,受了這麽重的傷,複原得這麽快!”

許文強走過來,手扶著床尾的欄杆,馬永貞的臉上沒有一點笑意,他其實也想笑,可是笑不出來。自從知道鐵頭給自己擋槍死去之後,他就忘記了笑是什麽。

瞧著馬永貞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許文強知道他想起了鐵頭,於是,輕聲說道。

“那不是你的錯!”

怎麽不是我的錯?要是我早聽你的話,多帶點保鏢在身邊,鐵頭也許就不會死了!馬永貞心裏雖然如此想,嘴上卻沒有說出來。

“快點好起來吧,我把仇人給你留著!”

許文強不知道該說什麽,一個人的心病,隻能靠他自己慢慢好起來,他不希望馬永貞一輩子生活在內疚之中。

他想起了在某本書中讀到的一句話,善良的人,總是背負著一個十字架在活著!

“給!”

金玉蘭將蘋果切成一個小片,遞給了馬永貞,馬永貞猶疑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一個願意為自己犧牲生命的女人,他無法拒絕她。

許文強回過頭,蘇東出現在病房門口,許文強轉過身,笑著對馬永貞說道。

“兄弟,好好養傷!有時間,我再來看你!”

說罷,他對金玉蘭點點頭,走出屋外。

“上鉤了!”

蘇東在許文強耳邊悄聲說道。

許文強望著走廊的那頭,有兩個手下靠在一起,在小聲地交談著,他長籲了一口氣,輕聲說道。

“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