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打開以後,一陣叮當聲響,解開了綁在木門上的鐵鏈,咿呀聲後,木門緩緩打開,許文強慢慢走了進去。

麵對牢門的牆上,開有一個很大的窗子,陽光透過窗子的鐵欄杆照入室內,正好落在停下腳步的許文強的腳前。

在牆角,有一個幹草堆,上麵擺放著一張破棉被,即便是這樣簡陋的陳設,在這間看守所裏,也算得上是豪華監房。

不過,雖然是單人牢房,雖然陽光充沛,這間牢房的氣味仍然不是很好聞,依舊和全天下所有的牢房一樣,散發著酸味,臭味,腐爛的味道。

辜兆明站在那扇窗子的下麵,呆呆地凝望著窗外的天空,他聽見了腳步聲,知道有人進來了,他依然望著外麵,沒有回頭。

“還好嗎?”

許文強的聲音透著一絲疲憊,其實,今天還有許多事情要忙,自己並沒有必要來看守所見辜兆明,然而,不知道為什麽,他還是來了,或者,一個人在某些時候是不可能用理智來決定自己的行止的。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辜兆明沒有回頭,仍然望著窗外的藍天,他的聲音很低沉,似乎在壓抑著什麽,裏麵蘊藏著憤怒。

“你是說,叫人把你關進來來嗎?那是為了保護你!”

“別給我說這些,我問你,你為什麽要這樣做?”

辜兆明的聲音突然提高八度,其中的怒火頓時如同火山一般爆發出來。

許文強不以為意,輕笑一聲,慢慢說道。

“我隻是為了自保而已!”

“自保!說得多好聽!自保,現在,整個上海都已經在你的掌握中了吧,通過一係列的背叛,刺殺,暴動,這就是你的自保?利用黨的資源,尋求自己的利益!”

“你想要我怎麽做,縛手就擒嗎?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和陳自立來上海是為了什麽?不相信我,就不要叫我來,既然叫我來了,一切都應該讓我負責,然而,姓陳的一來,就想摘桃子,在我背後做那麽多的小動作,你可能還不知道吧,他買通了戴春風,然後,利用一個殺手想置我於死地,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做這麽多事情呢?至於把你抓進來,還不是怕你夾在中間,兩頭為難。”

辜兆明的肩膀凝了一凝,隨後,轉過身來,他臉上的神色非常坦然,並沒有進監牢的人那種晦氣之色。

“即便是這樣,你也不應該這樣做啊!你這樣做了之後,就無法回頭了!我想,現在,盧天佑多半完蛋了吧,第三軍也盡在你的掌握之中,可是,你以為就憑手裏的這點力量就可以呼風喚雨嗎?夾在南北兩方之間,而且,盯著上海這個地方的軍隊不在少數,他們的實力都比你強,沒有了南方政府的,你又能堅持多久呢?作為一個朋友,我真的不想看到你為了個人的,走上這一條不歸路啊!”

“是嗎?”

許文強沒有回答,神秘地笑了笑。

“我真的很難相信,你和我認識的許文強是一個人!”

辜兆明搖搖頭,繼續說道。

“也許,陳先生不應該對你有疑心,但是,這不是你背叛民黨的理由,在黨的至高利益麵前,個人的榮辱,個人的得失又算得了什麽?”

許文強突然笑了起來,高聲地笑了起來,這笑聲在幽暗的牢房內傳**,宛如悶雷。

“笑什麽?我說錯了嗎?隻有民黨才能救唐國,隻有在我們唐大總統的英明領導下,在黨的努力下,我們才能建造一個嶄新的唐國,一個繁榮,民主,富強,屹立在世界的東方的新唐國!”

許文強收住了笑聲,深深地瞧了一眼有些惱羞成怒的辜兆明,他緩聲說道。

“不好意思,我失態了,我想起了一個笑話!”

“笑話?”

辜兆明的臉更加黑了,許文強侮辱了他心中最神聖的地方。

“為什麽黨就是絕對正確的?為什麽隻有黨才能救國呢?為什麽個人的利益一定要放在集體利益之後呢?為什麽上位者總要下位者為所謂的正義事業犧牲呢?這些問題,我找不到答案,不知道青鬆兄能否告訴我。”

辜兆明沉默了下來,沒有說話。

“難道隻有走一條道路才能救這個國家,振興我們民族嗎?難道真的隻有一條路嗎?難道那條路就真的是絕對正確的嗎?如果你是個聰明人,就不會這樣認為。”

許文強抿了抿嘴唇,繼續說道。

“政黨這東西,和宗教差不多,隻有唯一性,非此即彼,在信仰者的心中,隻有唯一的真理,然而,這世界上真有絕對正確的真理嗎?”

“我不想和你進行哲學上的討論,我隻知道,唐博士領導的南方政府是一個民主開明的政府,既然,唐博士能推翻腐朽的後金政府,推翻幾千年的封建獨裁,那麽,我相信,在他的領導下,我們同樣能建立一個民主的新唐國!”

“這麽有信心!”

許文強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讓我們來看看現在的唐國吧,和後金統治期間的區別,是的,名義上我們進入了一個民主的社會,大總統代替了皇帝,然而,實際上,比起後金統治期間,人民的生活更加不如,也許,對那些新貴來說,這個世界變得美麗了,對那些貧窮的人來說,這世界卻更糟了,因為,現在的唐國實際上處在分裂狀態下,軍閥橫行,內戰不斷,相比於那個時候,人們的生命更加沒有了保障!”

“所以,我們才應該團結在唐博士的身邊,打敗各地軍閥,建設大同社會啊!你更不應該為了追求自己的私利,背叛黨啊!你這樣做,和那些軍閥有什麽不同?”

許文強移動步子,慢慢走到辜兆明身邊,他同樣望著窗外的天空,慢慢說道。

“不是有一個美好的目的,一個偉大的理想,你所做的事情就是絕對正確的!”

“什麽意思?”

辜兆明疑惑地望著許文強,許文強的眼神滿是憂鬱。

“你看看現在的北伐軍,他們的組成成分,還不是各地的軍閥部隊,不過是南方的軍隊罷了,利用軍閥去推翻軍閥,不過是笑話而已!所以,對唐總統的人格力量我非常尊敬,但是,並不表示我一定要按照他的道路去走。”

“難道你現在走的道路就正確,那個工黨的宗旨就是正確的,你所掌握的軍隊不是軍閥部隊?”

“這隻是暫時的!”

許文強瞧了辜兆明一眼,堅定地說道。

“請相信我,用不了多久,你所看到的這個部隊絕對和一般的軍閥部隊一樣,他們有著嚴明的紀律,有著奉獻和犧牲的精神!”

辜兆明搖搖頭,有點難以相信。

“我希望你留下來幫我,我們一直都是最好的搭檔,那個時候,你就知道我是不是亂說的!相信我,我從來不胡亂承諾!”

辜兆明陷入了沉思,半晌,抬頭說道。

“你有沒有把陳先生怎樣?”

許文強搖搖頭,說道。

“我不會把他怎麽樣的?不過,就算我想把他怎麽樣,也把他沒有辦法,他已經離開上海了!”

辜兆明疑惑地望著許文強,無言中。

“你還不知道吧?”

許文強歎歎氣,隨後說道。

“陳玉明手下的粵軍叛亂了,大舉進入廣州,連唐博士也被驅逐出了大總統府,躲到了蒼山艦上,陳自立在這種情況下,肯定不可能呆在上海,他回廣州去了!”

“什麽!你說的是真的?”

“我騙你做什麽?”

許文強聳了聳肩。

“我說過,利用軍閥的部隊去攻打其他的軍閥,靠不住的,又有多少人心中把國家民族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就算他愛國,也不表示他沒有自己的私心雜念。韭玉明吧,他把廣東治理得生機勃勃,可以說,走在了全國的最前麵,這樣的一個人,又掌握著十來萬廣東的子弟兵,他憑什麽要聽唐博士的話,一個連自己的軍隊都沒有的政客和文人?他沒有自己的想法才讓人奇怪哩!”

“定言兄,能不能放我出去,我要回廣東!”

許文強搖搖頭,苦笑道。

“我就知道留不住你,一說這個消息,你一定會心急如焚,要趕回廣東去,隻是,你回去後又能怎樣?陳玉明身處地主之宜,北伐軍的內部又不穩,就算反攻廣州,也不一定就能成功,就算最後成功了,也不是一兩年的事情,我敢打包票,唐博士在蒼山艦上呆不了多久,最終會被逐出廣州,他離開廣州的第一站肯定是上海,你不如在這裏等他,那時,你就是想離開,我也不會阻止你的!”

辜兆明歎了歎氣,說道。

“既然陳先生回去了,我也要回去,就算做不了什麽,也要回去,你知道的,陳先生對我有莫大的功德,我不可能背棄他,同樣,我不能背棄我所相信的,所以,定言老弟,你我雖然相交莫逆,但是,請恕我不能和你共同進退,雖然,也許你說的都是對的!”

許文強低下頭,想了想,隨後,抬頭說道。

“青鬆兄,你我相交這麽久,其實,你的回答我早就猜到了,隻是,抱著萬一的心態來見你,不能說服你留下來,我萬分遺憾,一會,我就叫人放你出去,船票我也給你買好了,到時一並交給你,祝你一路順風。”

許文強朝辜青鬆伸出手,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

“恕我多嘴,陳自立先生雖然對你有恩,不過,那個人就算一時得勢,他最後還是會失敗的,那個人過於剛愎自用,不過是西楚霸王一般的角色。哪天你想通了,我這裏永遠歡迎你!”

辜兆明沒有多說什麽,隻是點點頭。

許文強放開了他的手,轉身離去,他的嘴角掛著笑意,他非常清楚,就算辜兆明回到廣州,陳自立也不可能重用他,畢竟,辜兆明和他的關係非淺,而陳自立這人的疑心又不是一般的重。

聽見許文強的腳步聲遠去,辜兆明回過頭,繼續望著窗外的天空,隻是,現在他的心中,不再如湖水般澄靜,而是如同大海般波濤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