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章 平淡
邢嫻雅從一個開始就對這個女婿頗有微詞，在別人都還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的時候，她卻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慪氣。
到後來張淑寶終於是有了自己的一番事業，邢嫻雅對他的看法開始有了些微的改觀，以前那種特別優越的感覺稍稍少了一些，可張淑寶那會兒就已經是一個瘸了腿的人了，她心理上還是沒法接受。
乃至於到後來女兒和張淑寶倆人真的生米煮成熟飯了，她沒有辦法了，雖然打心眼裏不願意接受，可這個時候她也得咬著牙接受了。
這般過了兩年，小外孫也生下來了，她心裏開始慢慢接受這個女婿了，可哪想到張淑寶在她心理轉變的節骨眼上竟然又發生了這麽一場災禍，那一刻，她心裏真的是要崩潰了。
尤其看到張淑寶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醒過來的跡象，她私下裏也偷偷詢問了女婿張淑寶的主治醫生，得知張淑寶未來很有可能一輩子就這樣了，他正處於一種腦部組織假死的狀態，直白的說，他很有可能這一輩子就是植物人了，一直到最後真的自然死亡的那一刻到來。
那個答案簡直是這世間最恐怖的黑暗夜幕，她覺得整個天空都要崩塌了，她沒法接受這個結果，尤其是女兒才二十多，連三十多沒有，小外孫也才那麽一點點，他才剛剛學會叫媽媽，竟然就要麵臨這麽一個結果。
她咬著牙忍耐了許久，最終也沒有忍住，有一次又抱著外孫過來看他的時候，她給女兒說了讓她再著重想想這件事情的看法，畢竟未來的日子還長著，青春年華不能就這麽過一輩子吧。
尤其女兒一天天的憔悴，她看在眼裏，做母親的哪能忍受的這煎熬。
可惜，女兒最終還是吵著把她給趕出來了，那一次，她知道女兒這一輩子可能真的認了。
她沒有辦法了，真的是沒有辦法了，尤其看著小外孫開始叫含糊不清的‘姥姥’的時候，她也低頭認了。
這一次突然聽到女兒說張淑寶手指頭動了，莫名的，她竟然也會跟著激動起來。
真的，她絕對是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這麽著急女婿能好起來。
而當聽著丈夫轉告自己的方浩偉說的那番話，她對這個女婿張淑寶突然又有了一種看法，一種很特別的看法，覺得有些看不清楚這個女婿了，他身上好像有一些神秘的色彩。
所以當女兒給她說晚上要和爸爸一塊和方浩偉出去吃飯，感謝他，邢嫻雅想都沒有想就答應下來。
“淑寶，抓緊好起來吧，我以前有很多對不住你的地方，還打過你，等你好起來，可不要再怨恨我這個當丈母娘的，你也應該明白我還是一個媽媽，我也希望我的女兒能找個更好的，將來的生活能更好一些，淑寶，你也不要再怨恨媽了……”
“不是我合格當媽的不近人情，也不是我不講道理，沒錯，我是一名教書育人的教師，可我還是一名母親，這個是不可更改的事實，淑寶，媽也有媽的考慮，什麽事都不是一張嘴一閉嘴就能夠定下來的，你說哪？”
“這一次你出了這麽大事，我看著瑩瑩一天天的憔悴的樣，我心裏更心疼，淑寶，你可能不知道，我還勸瑩瑩放棄你，再找一個。畢竟她很年輕，未來還有幾十年的時間，可是瑩瑩這個傻閨女怎麽就認準了你了，沒有辦法，我這次真的認了，淑寶，你現在能動了，醫生說你正在康複性恢複之中，媽也不盼別的，你快點好起來吧，等你好了，媽一定好好伺候你們小兩口，以後也不再給你臉色看了。”
“淑寶，媽羨慕你啊，你有個很好很好的朋友，媽活了這麽多年了，真的是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不是親兄弟，可他給你做得很多事是親兄弟都做不來的，你知道嗎？那個撞了你的人進去了，就是你那個朋友做得，雖然沒有人說，但是媽心裏明鏡是的亮著，媽什麽都知道。”
“瑩瑩剛才給我說她和你爸一塊和你兄弟去吃飯了，他們得好好感謝他，其實媽也想去，媽也覺得該好好感謝他，他還認了我外孫子當幹兒子哪！”
“……”
邢嫻雅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她甚至也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麽，隻是想起什麽來就說什麽，想起哪一句話就說哪一句，說著自己對張淑寶的看法，說著自己對張淑寶的怨言，她清楚張淑寶雖然還沒辦法睜開眼，可是他能聽到這一切，她也不忌諱張淑寶聽到她說的這些話了，什麽都想開了，也就什麽都放下了。
以後還是一家人，這些話說開了，也就沒什麽大不了的。
要是還在臉上繼續掛著那一張遮羞的紙，才真正是讓人覺得雲裏霧裏，裏外不是人。
醫院附近的一家飯店裏，安靜的包間裏此刻也不安靜了。
田青頻頻端著酒杯要和方浩偉走兩個，這麽個喝酒的速度，讓方浩偉側目，也讓王漢良側目。
田青看來是酒量不行，臉上已經有了酡紅色，王漢良心裏就嘀咕你酒量不行就少喝點，也沒有人說你別的吧，裝什麽裝啊。
要表示心意也不用這麽拚吧。
他這樣也就罷了，田瑩瑩竟然也絲毫不讓，不過田瑩瑩的酒量就比她老子好太多了，王漢良很清楚田瑩瑩的酒量，所以田瑩瑩要和他喝，和方浩偉喝的時候，三個人都是慢慢的來，絕對不貪快。
“小方，你是不知道，淑寶他病的這段日子，我和瑩瑩她媽都愁壞了，真的，你也別說我們太小心眼，我們當父母的怎麽也看不過去，誰也不想自己的閨女就這麽過一輩子……滋溜”
田青說著話，可能是說到心裏最難受的地方了，他自己走了一個。
方浩偉默默的聽著，田青說的很實在，這天底下做父母的，恐怕哪一對父母攤上這樣的事情，如果她們也有田瑩瑩這麽一個還非常非常年輕的女兒的時候，恐怕他們也會是田青和邢嫻雅這樣的想法。
這一點無可厚非，方浩偉很清楚，王漢良這種在這個社會上摸爬滾打，早就鍛煉成老奸巨猾的老油子的人就更加的清楚了。
所以誰都沒有去怪罪田青和邢嫻雅的意思，也沒有資格怪罪，生活無非就是這樣，總有很多不順心的事情，可邁過這個坎去，撐下去了，咬咬牙，酸甜苦辣澀到最後還是隻有自己才能最體會其中的味道。
“田老哥，啥也不說了，都是做父母的，咱們走一個。”王漢良看起來年輕和田青更接近一些，他拉著田青的手，一副哥倆好的架勢。
田青這會兒就吃這一套，不知道臉頰上什麽時候淌下來兩行淚被他用衣袖隨意一擦，端起酒仰頭就喝幹了。
不是他酒量大，是心裏堵得慌，要借這個勁用酒來消愁。
“方大哥，我再敬你一杯，淑寶他有你這麽一位好朋友，我兒子有你這麽一個幹爸，他們這一輩子都值了。”田瑩瑩笑意盈盈的說。
方浩偉也跟著端起了酒杯，田瑩瑩就要喝的時候，方浩偉身手止住了她的動作：“小田，老六可不是隻有我這一個好朋友，他還有耿老二，滕三哥，還有陳四哥，唐老五和吳洋，我們都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也是很好很好的兄弟，以後可別再說錯了哦。”
田瑩瑩哼哼著應了一聲，不過心裏怎麽想的就不知道了。
王漢良就忍不住翻白眼，他心裏琢磨著，也就是你們哥幾個運氣好，碰上了你這麽個運氣爆棚到直衝鬥牛的家夥，要是沒有你的成功，沒有你的照拂，那經曆過這個嚴苛的社會的洗禮和淘汰之後，你們之間的情誼還會有現在的幾分？
王漢良太清楚這些東西了，田青也同樣清楚這些門門道道的，所以在方浩偉特意叮囑的時候，他們什麽也沒說，也沒有反駁方浩偉的話。
人家運氣好，這就是事實，現在關係也好，這也是一個事實，實在沒什麽好說的，有本事當初也遇到這麽一個好運氣的朋友啊！
既然沒有，那就隻能幹瞪眼羨慕著了。
酒喝到很晚才散場，四個人都搖搖晃晃的往醫院裏走，不過在醫院門口被值班的護士給攔下來了，理由就是喝了酒的不能進入醫院，再說他們這樣再進入也不合醫院裏的規矩。
一聽這話，以前當過護士的田瑩瑩頓時就記起來了，醫院裏是真的有這條規定的，所有的醫院裏都有這條規定。
不是院方歧視喝酒的人，也不是區別對待，主要是喝了酒的人身上總有很多異味，也叫滋生細菌，這些東西都是不利於病人恢複的。
沒有辦法了，也阻止了酒勁上來要硬往裏闖的田青，田瑩瑩還清醒的思維就給母親打了個電話，說明了這個情況。
本以為母親一定會一口否決了，並且還會大罵她一頓的，可是這些自己想象的事情都沒有發生，母親也沒有罵她，隻是說讓晚上好好休息，她今天晚上就在醫院裏看著護著了。
田瑩瑩心頭空嘮嘮的，聽不到母親以前的嘮叨了，總覺得少了點什麽，這種感覺讓她有種想哭的衝動。
也不走遠了，現在這個狀態，也走不了多遠，看看醫院附近的賓館很多，全國各大連鎖酒店也有兩個，幹脆就去那邊住了。
進了各自的房間，方浩偉就給許雨欣打了個電話，讓她不要擔心，自己很好，也順便把這邊的情況給說了一下。
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方浩偉出來之後就養成了這麽個習慣，要比以前好太多了。
許雨欣同樣也叮囑他出門在外，一切安全為重，夫妻倆又說了些很沒有營養的話，還是在胖小子嚷嚷著搶過了媽媽的手機，又在電話那一頭嚷嚷著叫‘爸爸，爸爸，我想你’
這個時候，方浩偉沒有激動，情緒也沒有出現太大的波動，可是很是莫名其妙的，他原本幹澀的沒有一點要哭跡象的眼睛裏眨動眼皮的刹那，眼眶裏就嘩嘩的流出淚水來。
“乖，瑞瑞，爸爸也想你，聽媽媽話啊，爸爸這幾天都不回去。”方浩偉不知道兒子理解不理解自己說的話，但還是說了。
電話那一頭，胖小子就扭頭看著媽媽許雨欣：“媽媽，爸爸說他幾天都不回來。”
“嗯，你爸爸忙，快給爸爸說晚安，讓他多休息休息吧，乖！”許雨欣輕聲說。
胖小子似懂非懂的應了聲：“哦”
接著一雙肥碩的小手抓著手機：“爸爸，媽媽說讓我給你說晚安，讓你休息，爸爸，你回來的時候要給我買飛機，遙控的”
才多大的孩子，就知道買遙控飛機了，方浩偉突然就笑了。趕緊應聲答應下來。
掛了點話，回頭想想，自己像兒子這麽大的時候，還隻是知道用小河邊的紅泥摻水捏成各種各樣的形狀，就已經非常開心了吧。
後來又學會了打包，學會了上樹掏鳥窩，下河捕魚，那會兒，他的印象就是這些，可兒子不知不覺的也這麽大了，他卻不知道自己小時候是怎麽玩過來的，隻知道那些槍啊，汽車啊，飛機啊！
都他媽一些化工塑料造出來的東西，表麵還有著對小孩子身體很不好的化工附著物，可能也沒有人知道，玩這些東西時間長了，對小孩子的身體也不好。
雖然外邊都打著絕對綠色環保無公害，可他娘的就是沒有人想一想，化工塑料就是化工塑料，再怎麽改變其成分，也改變不了它是化工產品的事實吧，既然是化工產品，又怎麽可能綠色？又怎麽可能環保？又拿什麽來保證它是無公害的哪？
一直都想不通這個問題，可是玩具還是得給兒子買，所以繞來繞去，一邊想罵娘的時候，一邊又得買那些自己打心眼裏看不起的玩具給兒子玩，哄他開心。
這個操蛋的社會！
一夜安靜的思念中度過，第二天一早起來，方浩偉就開始給耿老二他們幾個打電話，老六總算有了康複的跡象，這麽重大的事情怎麽能不通知他們？
要是現在不說，那等以後他們知道了，一準又不會放過自己吧！
方浩偉還想著，照現在這個情況，老六能恢複過來也得幾天時間吧，這幾天他就打算在這裏呆著了，看著老六恢複過來吧。
可沒想到，剛一個人到醫院裏，就看到老六已經睜開眼睛了，聽到開門聲，老六就看了過來，倆人目光對視。
沒有過大情緒的波動，也沒有催人淚下的激動，有的隻是不能夠再平靜的平靜，目光對視著，各自微微一笑。
抿嘴的笑意之中，無聲勝有聲。
“方大哥，你看，淑寶醒過來了，剛才還說要給你打電話”田瑩瑩看到方浩偉進來，就急忙獻寶。
睜開眼睛了，終於是睜開眼睛了，這一次再不會像上一次那樣緊緊睜開了一會兒就又閉上了，還一閉就是這麽長時間。
這一段時間裏，田瑩瑩雖然一直在硬撐著，可是誰也沒法真正的感受他的內心，那是一種怎樣無聲的煎熬，說都說不出來，任何的詞匯在她那種要絕望的心情麵前都表達不了。
“我看到了，老六，我今早上還給老二他們說了，哥幾個都說把手頭的活給撂一撂就過來看你，老五和洋洋出差了，可能要晚幾天過來。”
“沒事，我這不是好了嗎？都忙著就行，老為我來來回回的奔波，我得欠你們多少？”張淑寶開口了。
其實他昨晚上就醒了，就那麽睜著眼睛看關了燈的漆黑的病房，雖然沒有光，可他還是覺得即便是眼前一片漆黑，也是極美極美的。
這不像是病中的那種漆黑，完全是絕望的沒有色彩的世界，昨晚上的黑色在他眼睛裏都是非常漂亮的顏色，更不要說他還聽到了兒子輕微的呼吸聲，以及他晚上起來尿尿時掙紮的哭聲，聽到了丈母娘哄著兒子又睡下的兒歌。
他當時一直看著這黑，一直傾聽著周圍的聲音，她沒有打擾他們，那一刻，他覺得就這麽看著，就這麽聽著，這一輩子都足夠了。
原來，能夠活著真的是這麽簡單，沒有多少的需求，也沒有對金錢，對名譽那麽極度的渴望，可是他非常迫切的看到兒子，看到媳婦，看到父母，看到朋友……
有些僵化的腦袋裏想象著他們的容顏，想象著他們看到自己睜開眼睛後臉上肯定是掛著笑容的吧，不，方浩偉那廝肯定不會臉上掛笑，他說不定會因為自己這麽長時間不理他，見到自己的時候還可能會上來痛毆自己一頓吧。
他才不會在乎自己是不是病人，是不是需要特殊對待！
倒是三哥應該會急匆匆跑過來抱抱自己吧，有多久了啊！
真的很想再像往日那樣，哥幾個一塊兒大口喝酒，大塊吃肉，一塊吹牛打屁，說著肆無忌憚的話，說著自己天馬行空的理想，坐著離奇怪誕的夢，夢裏有美女，非常的漂亮，也穿著非常的暴露。
夢裏還有豪宅，有自己日間隻能看隻能夠眼饞的豪車，這些在夢裏都是屬於自己的，還有花不完的錢。
多好的過去，多好的回憶，可此刻，張淑寶隻想平平淡淡的和家人和朋友一塊過好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