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夢中醒來(三)

這是觀言十幾歲時的相貌,怪不得他會覺得他的聲音既熟悉又陌生了,觀言中年時曾經傷了喉嚨,此後的聲音都是沙啞難聽的,傅鄴的眼裏滑過一抹驚訝,很快就又被他隱藏了起來,這幾乎是他幾十年來養成的習慣。

他怎麽會又見到年輕時的觀言?

莫非是夢?

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除了握筆的老繭之外,這雙手白皙修長,與年老時那雙滿是皺皮的老手相去甚遠。

觀言見到主子一聲不吭,似在發呆,心裏暗叫不好,莫非主子之前中的毒侵入大腦,從而變傻了?

他畢竟打小就侍候在傅鄴的身邊,因為機靈勁兒才被傅鄴選為心腹來培養,遂,他很快就冷靜下來,主子這異狀不能落入太多雙眼睛裏麵,尤其是後院那些女人遣來的人。

拿定主意後,他回頭向那倆小廝使眼色,示意他們將這幾個大丫鬟拉下去到耳房關著。

倆小廝也是機靈勁兒十足的,立即就再次動手拉幾個女人出去,幾個女人自然不依,少不得要費一番功夫。

“大公子,觀言他這是在趁你生病在吟鬆居搞一言堂……”綠珠是最沉不住氣的,見與這些小廝理論不出來什麽,遂朝傅鄴的方向告狀。

其他幾人也滿懷希望地看向依舊坐在**不動的傅鄴,大公子以前就算不好相處,但也不會太為難她們,畢竟打狗也得看主人啊,她們背後站著的可是這常平侯府後院裏最大的兩尊神。

傅鄴聽聞吵鬧聲,這才轉頭看向拉扯中的幾人,他抬了抬手,倆小廝就停下了拉扯的動作,垂著雙手等侯他的吩咐。

綠珠幾人也一臉怒容地瞪了他們一眼,順手扯平自己的衣裳,朝傅鄴的方向屈膝行禮。

“暫時將她們關到耳房裏,沒我的命令不用放她們出來。”

傅鄴朝觀言吩咐了一句,根本不看那幾個女人瞬間難看的神色。

觀言立即遵命,行禮退下後親自去處理這幾個女人,這些都是別人派來的眼線,主子從來不重用,但也不會輕易打草驚蛇,這次親自處置她們,顯然是她們惹怒了主子。

待閑雜人等出去,傅鄴第一時間下床,走到銅鏡前,果然,自己也變年輕了,看樣子似乎是回到十來二十歲的時候,至於是哪一年,他也不好肯定。

再度折回到床邊,拉開床邊的暗扣,裏麵躺著一本秘賬,他拿起秘賬翻看細瞧,頓時,過往的記憶漸漸浮現眼前。

這是他十七歲那年冒著生命危險從太子親信那裏弄來的東西,是太子那一係官員收受賄賂的證據,這本秘賬一到手,他立即就交給了寧王,寧王上達天聽,結果,天子震怒,這一年,太子被廢。

隻是,沒兩年,太子又再度起複。

為了得到這本秘賬,他被人追殺了一路,不幸被帶了毒的刀劃中,回了府後,觀言立即讓他服下解毒丸,方才會暈迷了一天一夜。

“大公子。”身後傳來觀言的聲音,“已經將她們安置在耳房裏了,是奴才失職,公子暈迷中,奴才稍一離開,她們就趁機進來內室說是要侍候公子……”

就在他要亡羊補牢之際,大公子醒了,觀言的臉上略有些懊惱,怕主子以為他辦事不力。

“無妨。”傅鄴將那本秘冊丟回暗格裏,這一世,他是不會這麽早就將這東西交到寧王的手中,“我剛剛是不是說了夢話?”

觀言聞言,微一愣,主子怎麽就轉移了話題?

想到主子醒來時那一道吼聲,他沒有隱瞞,點了點頭,“大公子確是說了話,好像是討饒,又好像是桃夭……”

總之,其實他也不確定主子喊的是什麽?聽來像是人名,可這名字又有些拗口。

傅鄴微閉眼,果然,他還是沒能改了上輩子夢到她後的習慣。

他右手的大拇指輕輕地撫挲著左手大拇指處的板指,哪知卻撲了一空,他這才記起,十七歲的他是沒有戴板指的習慣。

前世後半生所戴的那枚板指雖然是塊翡翠,但水頭極不好,石性很重,說白了,就是跟他的身份不相搭。

可是,那是陶姚惟一為他選的禮物。

還記得他帶著她到銀樓去選首飾想要哄她開心,可那倔丫頭卻是全程用譏誚的臉色看著他,他拿什麽給她,哪怕再貴重,在她的眼裏跟破銅爛鐵也沒有什麽區別。

陶姚的手指被他養的很嫩白,就似一塊白豆腐般,似乎能發光,在他給她戴上一枚紅寶石戒指,剛想問她喜不喜歡時,她的另一隻玉手卻指向店員身後托盤裏的一塊翡翠板指上,讓店員拿出來給她看。

那店員知道這板指質地不好,有些無措地看向他,他點了點頭,難得陶姚有感興趣的東西,他自然不會阻止。

那隻翡翠板指被送到陶姚的手中,隻見她拿起來看了看,隨後一雙桃花眼戲謔地看向他,被他握住的玉手一轉,反而抓住他的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她就那翡翠板指戴到他的大拇指上麵,“我覺得這個還蠻配你的。”

她這話一出,招待他們二人的掌櫃與店員都呆愣在那兒,不用看他們的表情,他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麽,他堂堂常平侯的嫡長子,身上所佩戴的東西沒有一樣不是精品,這粗劣質地的翡翠板指如何襯得上他的身份?

“隻要是你送的,我都喜歡。”他記得他是這麽回答的。

陶姚臉上的笑意更大了,“那可說好了,這輩子你都要戴著它,不然啊,我會傷心的。”

她的話一向跟鬼話沒有區別,他聽過也就算了,至少她這回的笑容有了幾分真意。

開始是為了哄她開心,他才戴著那枚劣質翡翠板指,後來,陶姚死了,他也就真的一輩子都沒有摘下來。

“大公子?”

觀言真的覺得自己要瘋了,主子今天失常太多次了,與平常判若兩人。

傅鄴回頭看了眼觀言,這個年紀的觀言還沒有學會真正隱藏自己的情緒,“我沒事,待會兒,我寫張字條給你,你讓張伯去給我查一個人。”

觀言不疑有他的點點頭。

傅鄴也沒耽擱,不顧尚有些虛弱的身體,坐到桌案後,抽出一張紙,執筆蘸墨,寫下他記在心裏一輩子的名字,“陶姚。”

觀言見到這倆個字,這才確定主子之前醒來喊的是人名,“可是要查他?”

傅鄴沒有吭聲,放下筆後,待墨幹,方才將那張寫了人名的紙張遞到觀言的手裏,“她住在京城下屬的永安縣青雲鎮荷花村,記住,她是一個女孩,別弄錯了。”

對於陶姚的過去,上輩子他調查過,但也僅僅隻是知道個大概,後來哪怕他與陶姚已經很親密了,他也沒想過再細查一遍她曾經的成長經曆。

這一輩子,他不想再重複上輩子的錯誤,他們就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遇上彼此,所以才會針尖對麥芒。

這一世,該有個好的開始。

觀言吃驚地看著主子,他家主子什麽時候認識這麽一個女孩?而且聽這地址,那顯然就是個村姑,與他家主子那是八杆子打不著的人,哪來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