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許隻是一場夢。

伏慎批改完最後一本作業,終於鬆了一口氣,摘下眼鏡揉了揉眉角。

高中的數學老師是所有教師職業中公開認為最累的一項。尤其是伏慎對待每一個學生都非常用心,作業寫的評語比學生寫的字數還要多很多。

伏慎整理了一下書桌,準備回家。三十歲的男人還沒有成家,所有的親戚都為他感到焦急,定在今天晚上有一場相親。但由於工作量十分龐大,伏慎並沒有把握能夠準時到達那裏。他還從來沒有失信於人,不由得有些慌張。在車上,他幾乎有闖紅燈的衝動。在變燈的最後一秒,他咬了咬牙,踩了一腳刹車。

明亮的車燈閃著他的眼,有一瞬間他是睜不開眼睛的,所以他並沒有看到任何東西,就覺得有一種失重感,胸口莫名其妙的一陣絞痛。

出車禍了。他這樣想著,然後就沒有了意識。

原來小的時候沒有認真學習,就隻能當個老師。混了這麽多年,勉強評了一個高級教師的稱號,工資也不多,更是沒有什麽補貼,還因為加班丟了性命。

伏慎想,如果小的時候,用功讀書就好了。

如果現在有人問,伏慎你恨數學嗎。伏慎一定會點頭,我恨。

可如果是在二十年前。伏慎想,那一定是,隻能怪自己沒有好好把握了。

那是自己,最灰暗的生活。

第一章

“啪——啪——”清脆的巴掌聲傳到耳邊,伏慎有點模糊,猶豫著想要睜開眼睛。

隨即那聲音再次響起,伏慎左臉火辣辣的抽痛。這下子他完全清醒,猛地睜開眼睛抬起身來,就看到旁邊一位十幾歲的小朋友照著他的臉猛抽。見伏慎並沒有什麽反抗的意思,那小朋友居然又抬起手,狠狠的一巴掌。

“啪——”

“喂!你在幹什麽啊!”那一下子幾乎沒把伏慎抽的再次昏迷,盛怒之下他狠狠地推開那位小朋友,暴跳如雷:“你知不知道這樣會打死人啊!”捂住自己的臉,溫度熱的燙人,軟軟的臉上好像還有血留下來。

伏慎驚訝的又摸了一下:咦?為什麽自己的臉那麽的軟?難不成被那死孩子抽成這樣了?不可能啊!他下意識地看了看周圍的事物。

空氣中的味道有點苦澀,還有種消毒水的氣味,到處都是白的,可惜規模不大,向窗外看去還能看到外麵的足球場。幾個少年圍著操場跑步,嘻嘻哈哈。

應該是學校沒錯。這裏也應該是學校的醫務室。

可是——總覺得的那麽奇怪,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啊。伏慎眯起眼睛看,那些學生穿的校服都不是自己學校的啊。

仔細回想著,伏慎明白自己出了事故。可是為什麽要送到學校的醫務室治療呢?

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伏慎幾乎顫抖了起來。

那雙手,也太小了點。

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剛才被推開的學生站了起來,滿臉的憤怒:“喂,伏慎!幹什麽推人啊,你知不知道剛才如果沒有我你就死定了!”

“什麽!”明明他是那個想要殺死自己的人。伏慎更加來氣,想站起來和他理論,結果他剛一挪動身體,就愣住了。

這小細腿,小腰,小身子——讓三十歲的大叔情何以堪。

冷靜了一下,伏慎抬起頭盯著那個孩子,詢問道:“你——這是在哪裏?”

那孩子白了他一眼,不耐煩的說:“哪裏?伏慎你不至於吧,踢個足球摔傷了腿,又不是腦袋。還有你剛才居然還在說胡話,什麽我不能死不能死,你以為這是在拍電影呢?”

誒?這孩子還認識自己。伏慎又仔細看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

可不是嗎,這孩子不是號稱廢柴的張鐸嗎,和自己是初三的好夥伴。不過那麽久沒看過他了,他還是那副熊樣。

想到這兒,伏慎磨了磨牙。要不是這個張鐸非要讓自己和他考同一所差勁的高中,伏慎後來絕對不會混得這麽慘。

伏慎懶得搭理他,掀起被子看著自己的腿。隻是稍微的扭了一下,沒多大礙。他嚐試著站起來,然後一瘸一拐的走出去。

推開門,伏慎就不知道怎麽描述了。

這是自己的初中啊……

又看了看自己的手,伏慎滿臉不置信的轉過頭,對著還在屋子裏的張鐸說:“你……我是不是……”

穿越了?

還是重生了?

站直了身體都沒辦法夠到門把,伏慎目測自己也隻有一米五幾。身體倒是很熟悉,是自己沒有錯。可印象中自己隻有在十四五歲的時候,身高才是一米五的吧?伏慎雖然是非常驚訝,可也畢竟沒什麽反應。就算是死了也沒什麽驚訝的了。發生什麽事情都還應該是順其自然的好。

這也許隻是一場夢。

想開了之後,他推開門走出去。

伏慎記得這個學校。這所初中並不算是市裏麵最好的,可也勉強排的上是前十。熟悉的路和教學樓,他記得自己是三班的學生,小步走進教室,上課鈴就響了起來。伏慎看著自己二十年前的書包和課本,一瞬間有點想要流淚的衝動。

原來這一切都還可以從新開始,在這個時候,什麽都還沒有結束。

教室的門被輕輕地推開,走進來一個個子很高的男老師。伏慎對這個老師沒有什麽印象,不像是自己初三的老師。

初三算得上是伏慎的噩夢。就算當了老師以後,伏慎還是很抵製回想那段時光。沒有老師願意把你當成人看,隻因為你學習不好。伏慎的位置是在倒數第二桌,雖然那時候他個頭並不算高,黑板都看不到。可是不好好學習,成績不高,隻能在最後麵坐著。所以伏慎對每一個老師都有非常深刻的印象,他恨他們——如果當初有人願意督促我學習,那我一定會努力的,可是沒有一個人願意多管閑事,隻是因為伏慎是個孤兒,沒有父母。

可這個老師高高瘦瘦,手裏拿著一遝卷子,手指細長,中指卻有很厚的繭子,皮膚也有裂開。對於這種情況,伏慎最是熟悉了。

數學老師每到冬天的時候,手指都會因為長時間握筆而裂開,這種罪是伏慎最難以忍受卻又不得不忍受的。看來這人也是數學老師?

那人站在講台上,垂了垂眼皮,低聲說:“我是清苑大學的副教,我姓沈。這次回到母校是因為被校長邀請,來教一節課。我講完之後你們做一張卷子,讓我看看你們的水平,也讓我有可以交代的內容。我隻教你們一節課,然後也不會再有交集了,所以你們不用著急,我不是你們的老師。”

說完也不多做解釋,拿起粉筆開始寫板書。

那個年代一個學校隻有一個投影儀,所以上課隻能用粉筆板書。伏慎想了想,好像小時候確實有一個沈老師非常的厲害,二十幾歲就當上了清苑大學的教授,所以被學校邀請來做些學術報告。隻不過伏慎還記得,他發下來的卷子……太難了。當時伏慎非常用心的聽他講課,可卷子發下來還是一道題都不會做,所以之後伏慎才義無返顧的選擇學習數學專業吧。

再怎麽說,伏慎也是高級數學教師,學了二十多年的專業,也不可能比那群初中生差吧。小時候什麽都聽不懂,而現在就不一樣了。

伏慎看他寫的第一個字,就知道他要講什麽了。

因為初中生不像大學生,沈昭和必須挑選一點簡單的內容講。想來想去就在昨天晚上定了下來,今天將會講三角函數,內容內定也不會很難。

所以沈昭和第一個寫下的是:sin和cos。

伏慎也很能理解,初中剛學會三角函數的簡單應用,照例說就算是自己也會選擇這一塊來講。可當年自己就是因為這一塊兒不好,所以什麽都聽不懂。其實就算他學好了也沒有用,因為那時候初中並沒有引出那麽多概念,總體來說還是很難。

沈昭和三言兩語講了個大概,就開始發卷子。伏慎意興闌珊的聽了聽,覺得簡直就是在降低自己的水平。沒想到這個所謂的大學老師,講課這麽差勁嗎?這樣講誰聽得懂啊,真是沒有職業道德。如果是自己,一定會……

前桌傳過來卷子,伏慎掃了一眼,不由得嗤笑出來。

伏慎啊伏慎,你還真是小瞧這個沈老師了。卷子上隻有兩道題,卻留下了將近三十分鍾的時間給他們思考。可見這並不是什麽容易的題。

伏慎總算明白為什麽當年自己做不出來這些題目了。因為就算是換做今天的自己,也要用心琢磨一番。原因很簡單,這些題型都是沈昭和自己編纂出來的。

能自己想出一種新的類型的數學題,其實是非常不容易的。

數學這科目,說起來又難又簡單。高中數學想要學好是很簡單的,因為總共就那麽幾個題型,隻要能夠理解,背下來也就夠了。可是大學數學就有提高了一個檔次,沒有老師給你總結類型,什麽都要自己幹。大學四年,伏慎自己給自己出了大概一千多種類型的題目,然後才能在全國比賽中初露頭角,就算自己的大學非常的不好,還是被保送到一個重點高中當老師。

可是後來自己又墮落了,好幾年都不能好好教學生。這些後話暫且不提,伏慎真正想說的其實是,沈教授啊你真是太抬舉他們這群初中生了,就算你出原題給他們,他們也不會答題啊。

不由得一陣好笑,伏慎搖了搖頭,專心念題。

第一道題實在是簡單,隻不過是在三角函數上麵加了一點重要不等式。因為初中學過完全平方公式,所以之前在重要不等式這一塊,沈昭和連提都沒有提,就想讓他們自己推出來這個公式嗎?

理論上來說,這是不可能的,但是伏慎的重生也不算是一件理論上能夠講得通的事情。

伏慎的心算能力極其剽悍,所以瀏覽了一下題目,他就知道題目的答案了。可是如果不寫過程,不管是哪個年代,都會有人覺得你是在瞎寫。伏慎確實明白這個道理,可是自己就算想寫,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原來自己初中這麽混蛋,連根筆都沒有,說白了就是不想學習了。可是現在他真的很想完成這張卷子,可是四周看了看,最後幾排的同學也都是成績較差,二十世紀買根鉛筆都算是奢侈品了,沒有人想要借給別人。

伏慎想了想,無奈的舉手:“老師我忘了帶鉛筆了,能不能借我一根?”

坐在前麵的那人本來麵無表情的在看書,聽到這話抬起頭,看了伏慎一眼,然後又低下頭:“沒帶就別寫了,我也沒帶。”

這句話的潛台詞就是寫了也白寫,反正你也不可能做出來,還是別寫了。

伏慎又不是真的十幾歲的小孩子,當然聽出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心中又急又氣。就是因為自己坐在最後麵,所以根本就不對他抱有什麽期望嗎?怪不得說是考試,那人一次都沒有抬起頭來監考,隻是看自己帶來的書本。這麽一想伏慎有點壓不住火氣,僵直了身體,站了起來,說:“我要寫。可以跟別人借一跟嗎?”

沈昭和默默地沒出聲,算是默許了。

可是正是因為自己學習差,那些坐在前排的所謂的優等生並不想借筆給他用。所以借了一圈,伏慎還是兩手空空。眼看時間過去的飛快,他不由得有點著急。還有十五分鍾,解決第一道題用一分鍾的話,還有十四分鍾可以看第二道題,關鍵是不知道是什麽題型,所以也許要更長的時間。

沈昭和抬起頭,似乎是很不耐煩伏慎發出這種噪音,低聲說:“如果你借不到的話,就在黑板上寫吧。”

伏慎愣了一下,然後點頭,確實沒有時間浪費了。

飛快的跑到講台上,握住手中的粉筆,感慨萬千。

這個地方,自己站了將近十年,教了七百多個學生。可是沒想到,自己三十歲就重生回去了,真是造化弄人。

伏慎吸了一口氣,飛快的答題。怎麽說也寫了十年的板書,在黑板上寫字簡直就是易如反掌,沒多久就寫完了第一道題。伏慎捏起卷子,仔細觀察第二道題,然後不由的皺眉。

如果說第一種題型算是幾種數學極值問題,那麽這第二題就是平麵幾何了。可是讓伏慎真的麵露難色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它很難。反而正是因為簡單,伏慎才猶豫。

對於一個初中生來說,做出這題好像有點勉強。

可伏慎隻是有點猶豫,然後就繼續寫了。他想,沈老師總不能揪住自己的脖子,說:‘你不能會寫不能會寫’吧?這麽容易的題每一個高中老師都會做啊,尤其是伏慎當高中數學老師當了將近十年。

可是講台底下,沈昭和有點煩躁。

本來覺得這孩子肯定寫不出來,才讓他在黑板上寫,可是他上去之後刷刷刷寫個不停,噪音反而更多了。寫這麽久不會隻是在抄題吧?

沈昭和忍了忍,終於忍不住,抬頭想要告訴他:不會你就下去吧,不用抄題了。

隨後他就愣住了。

第一道題的答題過程堪稱完美,而那個學生的筆跡也極為成熟,行雲流水一般掠過墨色的黑板,仿佛不是在解題,而是在默寫。

沈昭和坐直身體,看著他繼續寫第二道題,臉色更為複雜。

這簡直就是對沈昭和的侮辱——一個十幾歲的初中生,這麽輕易地解出自己編的題目。

伏慎寫完最後一筆,然後拍了拍身上的粉筆灰,走下講台,就看到沈昭和臉色不佳,瞪著自己好像要說什麽,而下一秒,打響了下課鈴。伏慎無所謂的走下去,聽到講台下一片嘩然,還有人問‘這個怎麽做啊?’然而伏慎他沒有義務給自己現在的同學講題,坐下後,想看看沈昭和是怎麽樣的一種反應。

老實說,伏慎也覺得慌張,畢竟回想自己初中的時候,根本沒有什麽明顯的天賦,因為懶得學,每次數學也就是將將及格,一個連考數學考試都隻能靠‘及格’來衡量的學生,憑什麽不被人懷疑?

果然,坐在前麵的同學一個個回頭盯著自己看,縱然伏慎已經有足夠成熟的心理,也不由得有點後背發麻,而沈昭和則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伏慎,過了三十秒,合上書本,說了句:“下課。”就頭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