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聽到有人在輕聲呼喚:

“Dear Chen, you should get up.”(親愛的陳,應該起床了。)

陳承宇下意識地睜開眼睛,然後一骨碌的翻身坐了起來,映入眼中的是一個20多平方的房間,精致而古樸,軟綿綿的西式床緊靠著是一個上麵放著台燈的床頭櫃,床正對著窗,上麵的窗簾厚重而簡樸,窗下是一個小書桌。外麵天已大亮。

陳承宇這才想起,自己昨天重生到一個同名同姓的人身上了,自己已經昏睡了一個晚上了。

難道,世上真有靈魂?要不然怎麽解釋自己無形無實體的在宇宙中瞎晃**了一段時間?然後又重生在另外一個人身上?

讓陳承宇嘖嘖稱奇的是,這個身體原來的主人跟自己同名同姓,承宇二字,出自屈原的《楚辭•九章•涉江》:“雲霏霏而承宇”。指山中雲氣旺盛而與屋簷相承接。

原身體的主人原籍廣東合浦(此時合浦還屬於廣東管轄),在本地堪稱名門望族,在宋仁宗年間由江州(今江西九江)德安縣太平鄉奉旨搬遷而來。

這些關於祖宗的曆史,猶如電影一樣出現在陳承宇腦海裏,看來陳氏後人的宗族觀念教育得不錯。

江州的陳氏始祖在唐代中期就開始定居,到了宋仁宗年間,整整三百多個春秋,沒有分過家,人口達到3700多人,真是“萃居三千口人間第一,合居五百年天下無雙”,人稱“陳氏義門”,這三千七百多人,全部統一吃飯,所謂同灶百食,一開飯就是300多桌,長幼有序分開落座,人到齊了,才開吃(估計陳氏一門就是發明大鍋飯的祖宗了),尊老愛幼,孝仁傳家,幹活的時候不用催,誰也不偷懶,青壯年搶著去做,髒衣服自有人洗,做飯有專人煮飯,甚至百犬同槽——幾百條狗在一起吃食,同一個槽;還“百犬同牢”——一這幾百條狗還住在一個狗圈裏,住一起了,從裏到外,從人到物,這太符合封建社會的仁義道德標準了,時人皆稱“陳氏義門”。

當時新任江州知府聞知大喜,可能是因為心急政績吧,將“陳氏義門”事跡一一祥細列舉,上報朝廷,宋仁宗閱後撫須微笑,龍顏大悅。

某日,宋仁宗突然間計上心來,急召北宋名臣包拯和文彥博進宮,專門為江州“陳氏義門”召開了一次會議。宋仁宗曰:“陳氏一脈之仁義道德,當為天下百姓之

榜樣,莫如傳召天下,以教化萬民。”圍繞這個主題,君臣三人密議良久,最後決定“言傳不如身教”,將“陳氏義門”分拆到民間,采取以點帶麵的方法,既言傳又身教,楷模在身邊,如此教化效果不言而喻,定然奇佳,所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莫過於此。

於是君臣三人乘勝追擊,繼續研究江州陳氏分家大業,二位名臣苦思良久,一份熱氣騰騰的分家策劃,新鮮出爐:“陳氏義門”三千七百多人超級大分家,分成291份,分流到全國16個省,125個縣,291個村莊。

然後陳承宇的曾曾祖父的曾曾曾祖父,就從江西九江搬遷到了廣東合浦,重建家園後,和所有搬遷的兄弟一樣,第一件事就是在門口掛一個燈籠,上書“義門”二個大字。到了陳承宇的父親這一代,陳父原來是鄉間稱之為神童一類人物,據說過目不忘,甚至出口成章,十歲在嚴謹的家教下通四書曉五經,十六歲一路斬將取關,取得本縣童生試第一名,榮歸故裏之日,即是神童出爐之時;第二年馬不停蹄,再接再厲,在鄉試中出脫穎而出,雖然不是魁首,但也獲大宗師點讚,加入強烈關注人物榜,且預言:此鱗兒也,他日必躍龍門。

正當陳父宜將剩勇追金榜之際,如命中注定一般,三次參加會試,圴名落孫山,榜上無名,在科舉的道路上,再也無法越雷池一步,鬱鬱不得誌心灰意冷之下,偶隨家中長輩行商,經商的天份卻被突然間激活了。之後一發不可收拾,陳父喜歡上了經商,全身心殺入商界領域。五年有成,成為陳氏合浦一脈中富豪。

正是:上帝關了一扇門,卻為你打開一扇窗,關鍵是你要發現這扇窗。

到了清鹹豐五年,也就是西曆1855年,合浦珠場巡檢司移駐北海,北部灣經濟中心移至北海,北海港口商業化城市開始形成,雖然還沒有被朝廷欽定為通商口岸,但民間與外國的海上貿易卻越來越緊密,官府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彼此之後,北海港舟輯繁忙,船帆蔽日,各種顏色的人種來往頻繁。

陳父眼界大開,中國又多一個睜眼看世界的人。

業務繁忙之下,陳父一家由合浦搬遷到二十多公裏外的北海居住。生意越做越大,兒子陳承宇也越來長越大,聰穎比之陳父當年,有過而無不及——六七歲即通四書五經,八歲即通過童生試,獲得神童之譽。

全家上下歡天喜地。

陳父除

外。

陳父臉有憂色的原因,是想起自己幼時遭遇,順利勇闖二道鐵關,卻在最關鍵的一關無法突破,然後一年又一年在希望與失望中浮沉,在心灰意冷中蹉跎歲月,當年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雄心壯誌,如海邊的一堆浮沙築成的殿堂,在一波接一波如浪般歲月的衝擊下,漸漸坍塌、逝去,最後消失於無形。

就在陳父鬱鬱苦悶無計可施之際,一個消息如馬太福音般撲麵而來:朝廷正在選派留學生出國。

陳父精神一振:自經商之後,接觸洋人機會甚多,開闊了眼界,更新了觀念,了解洋人之堅船、利炮、鋼槍,非大刀長茅可比;洋人之工廠,月產可抵我數百人工作年餘之產量;洋人之火車,日行千裏,貨運萬石,迅如奔雷,南北相隔千裏不日往返;更有大如蜫鵬之巨輪,穿波劈浪,萬裏海洋可從容渡過;可憐我大清帝國,自稱棟梁之材者,多是尋章摘句之徒,每日手不釋古典,沉浸於其中不可自拔,中外開戰之時,隻懂狼奔豕突,爭相逃命;上不能向今上進良策,下不能安撫黎民百姓,外不懂兵事禦敵於國門之外;此等科舉出來迂腐之士,麵對洋人之堅船利炮鋼槍,難道以滿嘴之仁義道德,以古人殷殷之語,就能感化洋人放下鋼槍?鑄炮作犁?當年林文忠公禁煙,本乃正義之舉,卻引來洋人槍炮相加,前後僅以區區不到二萬餘人,打趴大清帝國近二十萬自稱虎賁之師,最後割地賠款,喪權辱國,落下萬世恥辱。

事已發生,大清自重臣至碌碌凡夫,不知亡羊補牢,不思吸取教訓,不思勵治圖精,一如既往,得過且過,猶以自己為泱泱大國自居而沾沾自喜,自以為是除我中國之外,其餘四方皆是未教化之夷人。凡此種種,莫不是亡國之兆?長此以往,必有大禍臨頭之日。到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我等小民,隻怕到時也是難逃一劫。

唯有學習洋人之科學技術,以科學對科學,技術對技術,以堅船利炮對堅船利炮,方有勝算,今李中堂大人(李鴻章)、左中堂大人(左宗棠)正在大搞洋務運動,此實乃強國富民之途也,不如送宇兒出洋留學,一來避免科舉失利重蹈當年老子之舊轍;二是留學歸來,以宇兒之聰明才智,他日必成洋務運動領軍人物,他日光宗耀祖,不在話下,這不是一箭雙雕嗎?哦不,是一舉兩得,一舉兩得啊!

真是問渠哪得清如許?世間諸事唯打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