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戰之後,陣陣的硝煙味混雜著血腥味兒,分外刺鼻。眾人喜悅之後,悲傷之情又湧上心頭。家裏死了人的,哭天喊地自是不提。劫後餘生之人,在趙二當家以及喬雨桐的指揮下,開始清點傷亡。是役,莊丁戰死四十三人,大德通的夥計戰死二十九人,傷者無數。

“小姐,每人十兩紋銀,都派發下去了。戰死的夥計,屍首都拾掇到後麵馱車裏了。”王德財一臉肉疼地說到。

“恩,記著回去給死去的夥計家裏派一百兩撫恤錢。今兒怕是不能趕路了,王掌櫃且去同趙二當家說一聲,咱們再住一晚上。”喬雨桐淡淡地說道。

“是,小姐。”王德財應了一聲,又道:“小姐,不知那何公子如何安排?”

“王德財,你什麽意思?天寒地凍,胡子橫行,若是不結伴而行,能上的了路?你我能有幸逃脫胡子之災多虧了何公子,做人知恩要圖報!”

“是。”王德財尷尬應了聲是,反身離去。

“這個王德財,初時隻當他是膽小懦弱之徒,怎料他品性不端,這次回去定要讓爺爺撤換這分號掌櫃。”喬雨桐有些生氣。一個商人,貪生怕死沒什麽,但不能品性太差。喬家始終奉行‘人棄我取,薄利多銷,維護信譽,不弄虛偽。’的準則,選掌櫃也是去品性端良之人。一旦發現手下掌櫃品性不好,無論如何會做生意,都會果斷棄之。

“小姐,您……剛才王掌櫃也沒說什麽啊,您怎麽發這麽大火?莫不是……”小翠怯怯地說道。

“莫不是什麽?”

“莫不是為了那何……誒呀,小姐,奴婢不說了。”沒等小翠說完,喬雨桐的手就擰在了她的耳朵上。

“小妮子又皮癢了,難怪娘親總是數落你的不是。”喬雨桐氣結道。轉念一想,平日裏自己從不發火,難道真是如小翠所說?停了手,不理小翠那幽怨的表情,轉頭又拿起何紹明所寫的稿件。

“登徒子,這手硬筆字倒也特別,就是這缺胳膊少腿兒的字看著讓人心煩。”喬雨桐心中暗道,隨即目光迷離起來。

晚飯的時候,何紹明的待遇上來了。除了昨天的菜式,還單獨給他燉了獐子肉。同桌的除了趙二當家,王掌櫃,還有就是屯子裏商隊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喬雨桐隻在席中過來敬了杯酒,別有深意地撇了何紹明一眼後,又回自己房間用餐去了。

席間,眾人推杯換盞,行酒令侃大山。雖然何紹明連連推脫,說是身上有傷不宜飲酒。耐不住這幫關東漢子的熱情,幾大碗高粱酒下肚,仰頭後倒,人事不知。

——————————————————————————————————————————平原,一片冰天雪地。一隊鮮衣怒馬的騎兵,放馬奔在官道上。隊中一文士打扮之人,似是不善騎馬。動作生硬,麵色蒼白,口中卻不斷地催促著讓眾人快些。

“裴先生,不能再快了。即使早些趕到磨盤山(今盤錦市)也趕不了路了。錯過了宿頭不說,這馬也受不了啊。”滿臉胡子的哈爾哈道。

“唉,早一些總是好的,就怕錯過了何少爺。”裴緯麵色淒苦道。這裴緯也不想趕路,無奈長順發話了,找不著不用回去了,這他能不著急麽。嘴上這麽說著,卻也不再催促。

“裴先生,若是尋不到人怎麽辦?過了磨盤山就是龍城(今海龍)了,再往南可就是奉天地界了。”

“奉天又如何?”裴緯道。

“奉天?那可是盛京將軍伊克唐阿的轄地,咱這吉林將軍署的告示怎能放到人家奉天?”哈爾哈奇問道。

“嘿,我等隻是尋人,待到奉天地界,隻需將告示貼上,無需告知當地官府,如此一來料那盛京將軍也說不出什麽。”裴緯輕蔑地一笑,道。

“得,您說怎麽著就怎麽著,我一大老粗鬧不明白你們這些讀書人的彎彎道兒。”隨即,哈爾哈高聲吩咐:“小的們,裴先生說了,今兒到了磨盤山就歇下,早到早歇著啊。”

一眾兵丁轟然叫好,轉瞬,這隊人馬隱在北風卷起的雪霧中。

馱車搖晃,陣陣馬鈴聲清脆悅耳。馱車內升著暖爐,微紅的火炭將車內染上些許嫣紅之色。一雙白嫩的小手輕柔地拎起茶壺,刷了下杯子,倒在旁邊的痰盂中,又斟了七分茶,輕放,前推,說不出的優雅。

“公子請用茶。”喬雨桐微笑道。

“恩。”此時的何紹明皺著眉頭,轉著手中的鋼筆,盯著自己寫的稿子發呆。“這麽著,喬家的複盛公主營皮草糧食等物對吧,可以先把大德通發行的小額存票用在複盛公那兒。”說罷,端起茶杯吹了吹,抿了一口。

“公子是說,可先行讓複盛公相熟的商戶牧民推薦此票據?果然好算計,如此一來,以複盛公在包頭的威望,必能推行。”喬雨桐興致頗高,美目連閃異彩。

“對,就是這樣。以後這存票時間長了,自然有了信譽,流通之事自會水到渠成。”何紹明舒展了眉頭。這位喬家小姐真是個打破沙鍋問到底的性子,三天了,自打她看過自己的稿子,路上這三天是纏問不休。初時,何紹明覺得不錯,起碼引起了喬家人的注意。而且據這位喬家小姐自己說,她在家裏還能說上些話。逐條講解起來,滔滔不絕。畢竟,欣賞**那恍然大悟,又或是半是崇拜半是欣賞的眼神,是件令人愉悅的事。

後來就不對了,何紹明對這些隻是一知半解,知道個大概。就喬雨桐那刨根問底的性子,何紹明早就快倒光了胸中存貨。於是,就有了現在這樣:何紹明冥思苦想,喬家小姐紅袖添香。

“小女子拜謝了,多謝公子解惑。那這裏所說的銀行體製之處,所述不詳,還請公子解惑。”輕柔的笑,眼眸中流光溢彩。這樣的笑容,怎能讓人拒……恩……何紹明拒絕了。

“誒呀,喬小姐啊……”何紹明連忙推脫。

“公子稱小女子雨桐便是。”喬雨桐雙頰微紅,眼眸卻盯著何紹明。

“雨桐,這個,你我談些別的可好?”緊接著。

“叫我紹明便是。”何紹明有樣學樣道。

“公子為何不告之表字?”喬雨桐奇道。

“表字?說來話長。當日被擄,頭受重創,至今憶不起過往。這姓名住址還是我那仆人告知的。”何紹明措辭了下,說道。

“竟有此事?”

當下,何紹明將經過緣由述說一遍,隻聽得喬雨桐連連稱奇。

“公子也算有福之人,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隻是公子為何知道那西洋銀行如何運作?莫非之前讀過此類書籍?這也不對啊,公子前事皆忘,如何記得此書?”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這頭部受創,隻依稀記得一些事吧。”何紹明擦擦額頭上的冷汗,含糊道。

一時無聲,喬雨桐又換上了那戲謔的目光,看得何紹明渾身不自在。

“小姐如何稱呼喬致庸喬老爺子?”何紹明趕緊轉移話題。

“公子竟然知道我爺爺?是聽夥計們說的吧。”

“對對,沒錯,前幾天從夥計們那兒聽來的。”趕緊借坡下驢。

“我爺爺可是好的很,為人寬厚,平日裏對我也是寵愛的很。”說起喬致庸,喬雨桐臉上多了些小兒女之態。

“喬老爺子經商有道,以儒治商,喬家能有今日全靠了喬老爺子。”何紹明稱讚道。

“不過是表麵風光罷了。爺爺一生勤懇,奈何我父親還有五位叔叔都不是經商之材,累得爺爺古稀之年還要操持家業。可恨我是個女兒身,否則……”喬雨桐本是擔心的表情,瞬間變成颯爽,似醒悟到說多了,換上尷尬,歎息一聲不再說話。

“雨桐,我覺得你已經做的很好了。你看看,外麵的夥計哪個見了你不是恭敬有加?”何紹明勸解道。

“那又有何用?父親說,女兒生來就是要嫁人的,嫁了人又有誰會讓一個女人拋頭露麵?若不是爺爺憐愛,隻怕雨桐早做人婦,如今將近雙十,隻怕是……”

“怕什麽?小姐若要嫁人,隻怕求親的人會踏破門檻。要是真沒人要,那我娶你好了。”何紹明笑道。跟喬雨桐聊天,他覺得很有共同語言。人格魅力會影響溝通,更何況是一個**的魅力。所以,說話帶上了前世的風格。

“你!登徒子!”驟然,喬雨桐麵色發白,站起身叫停了馱車。“公子自重,小女子不是公子所想之輕浮女子。”

“我不是那個意思,開玩笑的。”棉簾晃動,喬雨桐已然離去。何紹明心道,這算哪一出啊?看來這代溝實在太明顯了,以後注意,別再得罪人了。

連續兩天,喬雨桐沒搭理何紹明,何紹明去道了兩次歉,迎接他的是小翠那張怯懦而憤恨的臉。車輪滾滾,兩日後到了盛京。

盛京,奉天府所在。地處渾河之北,元代以風水之說‘山北為陰,水北為陽。’命名為沈陽。到了清代,皇太極把名改成了盛京。看著熟悉而陌生的城市,何紹明頗有些‘一回首已百年身’的滄桑之感。

一進城,這隊人馬可算是十分有特色。幾十號夥計身上都帶著傷呢。有好奇的就問開了。

“爺們兒,你們這是遭胡子了?”

“是啊,別提了。”夥計道。

“這年頭,胡子橫行,你們死傷不少吧?”

“死了二十九個,傷的都在這兒呢。”

“你們這趟算白饒了,都給胡子送禮了。”

夥計撇撇嘴,“往後看,看見沒有?東西一樣沒少。”又拿手指了指,“瞧那位,從馱車裏探腦袋的那位。看見沒有?知道他是誰麽?”

問的人一撥楞腦袋。“不知道。”

“記住了,這位可了不得。人稱震關東,何紹明何公子!”這夥計好吹牛,搭上話就沒完了。

“沒聽說過。”問的人一臉茫然。

“知道咱們這次碰到哪股胡子了麽?雪裏紅!雪裏紅你聽過吧。”

“那聽說過,站北邊兒雪裏紅,那咱知道。”

“爺們兒這次就是碰到雪裏紅了。結果你猜怎麽著?”夥計不待那人回答,一臉傲然道:“咱何公子愣是領著咱兩百爺們兒,殺得雪裏紅一千多人丟盔卸甲,屁滾尿流而逃。那何公子,沒的說,絕對的爺們兒!一手快搶指哪兒打哪兒,手中一把厚背大環刀,掄將起來,三五十號人不敢近身。人送外號,震關東!爺們兒也跟著何公子手刃十來個胡子,這傷就是這麽留下的。這回知道了吧。”

“誒呀,厲害啊!”那人掌握了第一手八卦,唏噓幾聲,扭頭向旁人八卦去了。

這商隊一路走來,是引得路人指指點點。最後還有幾個起哄的叫好。紛紛叫嚷著‘震關東’。何紹明哪兒知道那是叫他啊,見路人朝他揮手,也就笑笑,沒當回事兒。

“何公子,您請進去休息吧。”伺候何紹明的,便是那個名字叫三兒的夥計。

車馬停在一處大院之中,估摸著是大德通的產業。下了車,一瘸一拐地跟在三兒後麵(何紹明不習慣讓人伺候,**除外)。安置所在,是一處廂房。門窗染著暗紅色的漆,裏麵一間書房連著臥房,古香古色,倒也舒適。

“三兒,喬小姐住哪兒?”何紹明問道。

“嘿嘿,小姐住正房。”三兒嬉笑道。

“得了,沒你什麽事兒了,玩兒去吧。”何紹明順手拍了下三兒的腦袋,三兒呲牙笑笑,連跑帶癲的走了。

用罷了晚飯,何紹明琢磨著要不要再去道一次歉。轉念又想,女人不能慣,無聊之下點著蠟燭,繼續寫他那稿件。美國人說,控製了一個國家的貨幣發行權,也就不怕這個國家的法律。何紹明深以為然。一個國家如果沒有好的貨幣體製,很容易受到外界衝擊。想想前世的日本,叫囂著賣了東京的地皮可以買下整個美國。結果怎麽樣?老美一發怒,日本二十年沒緩過來。再想想前世的亞洲金融危機,老索一伸手,把整個南洋刮地三尺。

就說現在,國內國外的銀價明顯有差額,列強把這大清當成了蛋糕,一點點地吞噬。沒有好的貨幣體製,發展經濟?純粹做夢。不發展經濟哪來的錢讓你建軍隊?當初gcd為什麽也玩了個閉關鎖國?還不是怕國內脆弱的貨幣體製經不起衝擊。

寫了良久,何紹明停筆思索。有些天馬行空。

“這是寫給我的?”喬雨桐那特有的嗓音響起。

“嚇了我一跳,是寫給你的。”何紹明側頭,喬雨桐俏生生立在身側。“不生氣了?”看來女人真不能慣。

“還生氣呢,就是過來問問你打算白吃白住到什麽時候。”喬雨桐刻意冷著臉心口不一道。

“嘿嘿,你什麽時候煩我了,我就什麽時候走。”何紹明嬉笑道。

“登徒子。”喬雨桐啐道,隨即拿起稿件看了起來。

忽明忽暗的燭光,映在白皙的臉上,添了一抹柔和。輕蹙的眉頭,專注的眼神,配上那微微蠕動的嘴唇,一切都那麽美。

“雨桐,要不我娶你吧。”許是換了這幅十六七歲的身體,何紹明衝動了許多。

“公子休要說這種話輕浮於我,若是……若是公子有意,自去向爹爹提親便是。”出奇地,喬雨桐惱怒之色隻是一瞬,隨即臉色微紅,說到最後聲音如蚊。

何紹明正在這兒心中忐忑呢,覺著怎麽著這頓罵是跑不了了,沒成想卻得到了令人驚喜的結果。

“雨桐……”半是驚喜,半是濃情地去握喬雨桐的手。喬雨桐害羞抽手,扭頭就跑,臨出門說了聲‘登徒子’,便飛一般地消失在門口。

這就算成了?何紹明忽然覺得,生活是那麽的美好,空氣是那麽的清新……真是‘今夜做夢也會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