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年起,俄國鑒於北洋水師已經成軍,嚴重威脅到了自己在遠東的權益,不但增發了兩艘鐵甲艦,還在伯力、雙城子、海參崴等重要城市增加了一個師的陸軍,用以保持中俄的勢力平衡。

此時的吉林,北起伯力南到琿春,與沙俄漫長的邊境線,隻有一萬來練軍把守,而且訓練、武器都不足,遠不是**子的對手。平日裏哨所外經常晃悠著沙俄哥薩克騎兵,躍馬揚刀,好不囂張。吉林練軍形勢不如人,心裏琢磨著對方最多是跨國邊境線耀武揚威一番,也沒做什麽了不得的事兒,也就當了縮頭烏龜,忍了。

可沙俄這麽一增兵就不一樣了,琿春附近新來了一個沙俄騎兵團,團長伊萬伊萬諾維奇是名地道的貴族,雄心勃勃從莫斯科來到了遠東,想著大展拳腳,振興家業。最近幾個月來,沙俄哥薩克不但頻繁犯邊,燒殺搶掠更是無惡不作。長順的電文上說,如今至少有二十多個村落,上千百姓慘遭屠戮。

電文語氣平淡,可何紹明依舊能感覺到這位老丈人的急切心情。

長順倒不是為那些百姓,而是怕**子這麽一折騰回頭兒還得自個兒倒黴。開戰吧,明顯打不過人家,回頭還得背負個擅起戰端的罪過;忍著吧,**子把邊境攪和的不得安生,保不齊哪天還真就能殺過來。給朝廷送了加急文書,半個多月才得到回執,隻嚴令長順謹守邊疆,不得輕起戰端。

長順一邊兒看著邊境送來的堆積如山的求援信,一邊兒瞧著朝廷似是而非的電文,一夜之間多了半把白頭發。左思右想也沒什麽好主意,臨了還是老婆佟佳氏提醒,咱不是還有個能耐大的女婿麽?

長順頓時如同醍醐灌頂,一拍大腿,翌日就給何紹明發了這封電文。電文的最後,長順隻說思念女兒心切,近來官道不太平,請何紹明多派軍隊護送雲雲。這就是長順人老成精的地方了,知道沒有朝廷的命令何紹明不能私自調兵,所以想了這麽個瞞天過海的主意。

何紹明皺著眉嘀咕完,將電文遞給秦俊生,道:“第一師前腳剛走,**子就來惹事兒,可真會挑時候啊。不影響新兵訓練的情況下,全軍如今可以抽調多少可戰兵力?”

秦俊生看完,思索了下,道:“第一師這回能帶走的都帶走了,隻留下一個團的老兵訓練新兵。憲兵團如今還有兩個營在營內,另外就是大帥您的警衛營了。”

“其他部隊呢?”何紹明有些愕然,擴軍前全軍兩萬來人,第一師才一萬五千多人,那剩下的五千多人哪兒去了?

“大帥,其他的都是後勤部隊……”秦俊生小意提醒道,生怕揭了何紹明的短而惹得他不高興。

何紹明臉皮厚的很,混不在意地點了點頭,心裏計算著兵力。警衛營,再抽出一個老兵營,一個憲兵營,勉強組成個小團還是能成行的。

至於長順說的省親,主角兒凝香不回去還怎麽省親?凝香如今可是有孕在身,這麽一路車馬顛簸的,能受得了麽?

再來個以假亂真?問題還多著呢,誰來領兵?官兒小了,到了吉林聽誰的?官兒大的就何紹明與秦俊生倆人,其他人等都隨著第一師出征了。若是秦俊生領兵,那誰負責新兵訓練?何紹明可是個二把刀,光有理論沒有實踐,若是要他負責新兵訓練,不出一周關東軍就得炸營。

若是何紹明親自領兵,那麻煩更多,一軍之首在職期間私自離營月餘,這不是自己找彈劾麽?如今後黨可一直盯著自個兒呢,但凡有個過失肯定吃不了兜著走。

難啊,這苦處還不能跟長順明說。怎麽說?難道實話實說:對不起老丈人,關東軍第一師剛剛出發去幫老美打仗去了。且不說長順能不能相信,這話自個兒就說不出口。

秦俊生是個稱職的參謀長,可他的謀略隻限於軍事上的,對眼前的一籮筐問題也是一籌莫展。

那邊兒長順又發來電文,催問幾時歸省,可把兩條好漢急得直拽頭發。倆人正在屋裏轉圈兒呢,外頭突然傳來敲門聲:“大帥,裴寧之前來叨擾。”

“快快請進!”

真是久旱逢甘霖啊!正愁沒主意呢,自詡自個兒是謀士的師爺裴緯就自個兒送上門來了。何紹明此刻也顧不得裴緯到底有沒有真才實料了,病急亂投醫,親自迎到了門口,將其請進了辦公室。

裴緯有些錯愕,心道,今兒真是見鬼了,平日不怎麽待見自個兒的大帥怎麽這麽熱情?

“誒呀裴先生來的正好,本帥正有些急事想找先生出主意呢。”何紹明麵色是又焦急又欣喜,全然忘記當初自個兒是怎麽給人家臉色的了。當即就將眼下的難處說了出來,隻是隱去了第一師的真正去處,隻說是前往營口等地另有要事。

“大帥安心,寧之既然是吃的您的俸祿,自然會為您著想,斷然不會做出悖主之事。”師爺裴緯一雙小眼睛放著精光,一句話既表明了立場,又暗點何紹明沒說實話。不待何紹明解釋,裴緯繼續道:“大帥手下人才濟濟,文有唐大人,武有魏大人、秦大人,又有搞實業的詹大人,可謂群星薈萃。所缺者,不過是官場經驗而已,寧之不才,這官場之術頗有涉獵,願為大人解惑。”隨即壓低了聲音,小聲在何紹明耳邊說了幾句。

聽罷,何紹明皺眉:“您這能行麽?先生,有個詞兒叫欲蓋彌彰您知道不?”

裴緯嗤笑:“大帥,可敢於寧之打賭?朝堂上那幫大佬隻要一吵吵起來,一準兒就忘了起因。”

十裏河,地處盛京與遼陽之間,把守兵丁不過五十來人,是個小小的驛站。

正午時分,兵丁們懶散地蹲在房簷下陰影裏,躲避著毒辣的秋老虎。幾個麵黃肌瘦的老驛卒,呲著黃牙,眼睛滴流亂轉,撒麽著偶爾過往的女人。後頭屋子裏,一名小吏蠟黃著臉,裝了煙泡,在那兒美美地噴雲吐霧。關外這地界不比口內,過往行人少不說,往來的公文更是少的可憐。如今更是通了電報,這驛站漸漸成了擺設。

這麽一來,雖說油水少了不少,可卻很清閑,沒什麽奔頭的小吏很滿意這樣的生活。吐了口煙霧,心滿意足,正琢磨是不是找東街王寡婦樂嗬樂嗬呢,猛然聽得外頭傳來呼喊聲。

“頭兒,頭兒!誒呀媽呀,趕緊出來,關東軍從南邊兒過來了!”

小吏一口氣沒理順,劇烈地咳嗽了起來。關東軍又來了?話說上次關東軍前往熱河剿匪,途經十裏河,小吏仗著自己是紅帶子,不知深淺還想著刮點油水。結果被人家大兵用刺刀給逼到了床底下,差點兒尿了褲子。後來一打聽才知道,人家關東軍主帥是何紹明,皇上麵前的紅人,人家的親兵都是貝子,能怕了自己這個紅帶子才怪呢。

好半天,小吏順了氣,憋紅了臉,嘶啞著嗓子道:“趕……趕緊給人家準備夥食,把昨兒個截下來的那頭豬殺了。”說話間,披了衣裳,趿拉著鞋子,急匆匆跑了出來。“這回來了多少人?”

“好幾百人,眼看就到了。”

幾百人?不說準像上次一般,還是先頭的斥候。小吏不敢怠慢,急忙吩咐人準備酒席,自個兒領了人親自前去迎接。

剛到村頭,就見一行四五百人的關東軍,,荷槍實彈,刺刀雪亮,排著整齊的方陣開了過來。

村口的柵欄一早就被搬開了,沒人敢惹這幫殺神。小吏擠出了笑容,正打算上前打招呼,詢問是否需要就餐歇息,卻見關東軍的隊伍一過村口而不停,直直地沿著官道過去了。

“嘿,邪性了!這大中午的趕著去投胎啊?”小吏一腦門子莫名其妙。見關東軍漸漸遠去,猛然想起什麽,一拍大腿:“嘿,趕緊告訴後頭別忙活了,那豬留著八月節再殺!”

小吏叫嚷著,急匆匆望驛站跑。得知那豬還健在,心中石頭落地,又回了房躺著去了。隻是可惜上好的煙泡,白白Lang費了。

“狗日的關東軍!就當破財免災了。”小吏忿忿地嘟囔了句,解了衣衫,又我倒在**。

半夢半醒之間,正在夢中與王寡婦成了美事兒呢,猛聽得急促的拍門聲:“頭兒,頭兒!又來了一撥關東軍!還是四五百號人,正沿著官道朝驛站奔呢!”

小吏一個激靈,坐起來晃了晃腦袋,擦了嘴角的口水,心道前麵過去的可能斥候,這回應該來驛站了吧?當即穿了鞋子,拿了衣衫又奔到了村口。

可這回關東軍依舊在村口劃了個彎兒,轉向沿著官道又走了。

“邪門兒了!關東軍究竟搞什麽?”倘若不是日頭西陲,小吏甚至以為自己中邪了,同樣的場景經曆了兩次。

複又回到房內,這回吩咐下去,要是關東軍再來,隻要不進驛站,就是開槍放炮也別招呼他。

半眯了眼,沒過一個時辰,門外又叫道:“頭兒!這回關東軍進驛站了!”

被吵醒的小吏滿臉不耐:“不就是狗日的關東軍來了麽?等進驛站……恩?關東軍進驛站了?”

小吏狐疑著,推了窗子一瞧,隻見遠遠的,幾百號關東軍簇擁著兩輛綠呢馬車,進了村口,正朝驛站走來。當下不敢怠慢,穿戴整齊前去迎接。

到了驛站一通點頭哈腰,指揮著驛卒雞飛狗跳忙活了半天,這才滿臉諂媚詢問一名軍官:“軍爺,您這一撥一撥的是要幹嘛去?”

軍官一臉不痛快斥責道:“不該問的別瞎問。”又瞧了瞧左右,見沒人注意,這才低頭在小吏耳邊道:“瞧見馬車沒?”

小吏點點頭。

“告訴你,馬車裏可是我們何大帥的夫人,兩年多離家,這是要歸省。”

“那先頭的兩撥……”

“知道什麽?夫人有身子了,大帥仔細著呢。就怕路上不太平,先頭兩撥是探路外帶掃匪的。”

“哦!”小吏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心裏琢磨著這皇上麵前的紅人就是派頭不一樣。老婆歸省都得派個千把號兵開路,這做派就是盛京的王爺也比不了。

小吏正要去給馬車裏的何大帥夫人請安,卻被那軍官一把拉住。“去去去,邊兒待著去,咱們夫人可不是阿貓阿狗就能見得。趕緊給小爺滾一邊兒去。”

小吏覺著軍官的聲音耳熟,抬頭一看,心道:“娘呀,這不是何紹明身邊兒的那位貝子親兵麽?”當即變了臉色,唯唯諾諾,退了下去。

待小吏走了,凱泰收了臉色,走到馬車旁,低聲道:“大帥,驛卒都走幹淨了,您能出來了。”

“恩。”應了一聲,簾子一挑,卻是一身便裝的何紹明率先走了下來,身後,則跟著臉色惶恐丫鬟小翠。雖說要玩兒瞞天過海,可也得找個女人家做做樣子。喬雨桐趁此機會歸省去了,秋菊照顧著凝香走不開,這小翠就成了最好的人選。

下了車,何紹明與秋菊匆匆進房休息,吃罷晚飯他們還要啟程。在此停留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

裴緯出的主意,不過是明目張膽地按照長順的意思,派上一個團的士兵護送‘凝香’歸省。分成三撥,對外就推說路上不太平,這前兩撥是討伐土匪。與此同時,一個連得士兵外加幾十名下人南下牛莊,坐了船登陸天津,護送著喬雨桐回山西歸省。一來營內有新兵,外頭還有兩隻隊伍行走,外人根本不知道此刻關東軍就是個空殼;二來如此大搖大擺的招搖過市,有心人定然會參何紹明個行事乖張、以權謀私,這就把注意力轉移到朝廷扯皮上麵,從而隱瞞了真實情況。朝廷那辦事效率,沒準兒扯皮之後何紹明一早就回了。

更何況,何紹明隨身帶著無線電,有什麽變故一早兒就能知道。

裴緯這主意說實話何紹明還真沒覺得怎麽高明。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兩日的工夫長順發了三封催電,可見情勢危急到什麽程度了。

走盛京,過英峨門,經磨盤山,這就到了吉林。

果然如裴緯所說,囂張的歸省隊伍,惹得有心人看不過眼了,某位禦史氣憤之下連連上書彈劾何紹明行事乖張。無一例外,都被光緒留中不發。

這位禦史倔脾氣上來了,你不是留中麽?好,那本禦史就繼續發,不但自個兒上書,還找同好一起參劾。帝黨後黨相繼摻和進來,彼此攻訐。

這個說何紹明太囂張,應該申斥。

那個反駁,您遏大人修宅子霸占兩條街,您可比何紹明囂張多了。

這位一聽不樂意了,您好,您瞧好了一位姑子,人家不從您張大人愣是帶人打上了尼姑庵。

沒過一日,誰也不理何紹明如何了,帝黨後黨一個個臉紅脖子粗,彼此揭短。

聞聽此結果,何紹明不禁對裴緯刮目相看。這位雖說不像個謀士,更沒什麽好主意,可看官場卻入木三分,那叫一個透徹。想著自個兒眼下還要當著大清的官兒,自然也就少不了裴緯,當下對隨行的裴緯又客氣了幾分。

將假凝香真小翠扔到了吉林將軍署,匆匆見了長順,詢問了具體情況,休息一日何紹明便帶著整團的人馬直奔琿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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