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城,日本領事館。

“公使大人,袁世凱已經相信我的話了。”說話的人,正是方才與袁世凱攀談親切的鄭永邦。此刻,微微前傾著身子,麵上帶著得意的微笑說著。而他對麵,則坐著正在凝神思索的日本駐朝公使杉村睿。“要不要,明日我再去一趟,讓袁世凱更加相信帝國別無他念,從而盡快出兵?”

杉村睿穿著一身洋裝,思索了下道:“不必了,袁世凱是梟雄,若你接連二三地催促,反而會讓他生疑。”隨即笑了笑,寬慰道:“鄭君,你做的很好,我會上報內閣。倘若此次征清成功,我會請伊藤首相上奏天皇,為你賜一個真正的日本人姓氏。”

“多……多謝杉村公使。”鄭永邦神色頗為激動。多少年了,幾代人生長在日本長崎,鄭家早就是日本人了,那點漢族血脈淡的不能再淡。就是如此,因為這姓氏,鄭永邦從小就受盡了同齡人的欺辱。他確信,自己是一個真正的日本人,是以暗暗發誓,一定要做出一番大事業,為天皇盡忠,從而告訴全日本,他鄭永邦是個真正的日本人!

且不說他如何激動。

杉村睿則還在思索著。如今國內吵做一團,吵的,不是出不出兵,而是終極目的是占領朝鮮,還是侵入清國。日本維新二三十年,從一開始就打的富國強兵的主意,而日本國小資源少,要想崛起,必須要占有一塊資源豐富的殖民地。遍觀東亞,朝鮮與清國的台灣是最理想的殖民地。距離日本近,資源豐富,而且不與列強起衝突。這兩塊地方,一個是清國國土,一個是清國宗藩,想要吞下必然與清國一戰。謀劃二十年,這基調一早就定下了。

而現在日本的爭論,無外乎占據兩地後究竟要不要繼續深入清國。無論如何,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帝國一定要把握的。本月,北洋水師幫助朝鮮運兵,帝國國內就多次要求杉村睿密切留意,查看清軍是否下船登陸朝鮮。其目的,就是找到借口趁機開戰。

可惜的是,北洋水師的官兵並沒有上岸。隻有清國率先出兵,日本才會有體麵的借口!

杉村睿歎了口氣。“看來,明天需要親自去拜會一下袁世凱了。”

翌日,杉村睿拜會袁世凱。二人在房內密談良久。

杉村濬問,“盼華速代戡,允否?”袁答:“韓惜民命,冀撫散。及兵幸勝,故未之請,不便遽戡。韓民如請,自可允。”杉村濬問:“倘請遲,匪至全州,漢城其危。擬先調兵來防護,華何辦法?”袁答:“或調兵護,或徙商民赴仁川,待匪近再定。”杉村濬:“韓送文請告知,以慰盼念。倘久不平,殊可慮。”杉村濬所說;“擬先調兵來防護”,含催促中國出兵之童,又是為日本出兵預留地步。袁世凱卻見不及此,總是從好的方麵考慮,以為同杉村濬有老交情,不會對自己過不去,說什麽“杉與凱舊好,察其語意,重在商民,似無他意。”袁世凱完全相信了日本方麵的瞎話。

隨即將之前與日人的對答,附上自己的見解,發電李鴻章:“杉與凱舊好,察其語氣,重在商民,似無他意。”

平壤,關東軍軍營。

收到袁世凱一封滿是客氣,言辭中卻不無嘲諷的信箋,何紹明滿是無奈。心中暗歎,恐怕此刻精明的袁世凱,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出兵與防範俄國人上去了,全然中了日本人圈套。可以想見,袁世凱肯定會將自己的見解電告李鴻章。

而李中堂本就不信日本敢挑戰‘天朝上國’,再有頗受他信任的袁世凱為之佐證,出兵在即,而全然不知等待他的是一場決定未來中國走向的戰爭!以有備而攻無備,其結果可想而知,更不用說滿清上下,早無可戰之兵了。

自個兒盡了最大的努力去勸說,而曆史卻依舊按著它固有的軌跡運行著,自己這隻蝴蝶還是不夠強大啊。

瞧著何紹明眉頭緊鎖,狠狠將信箋揉成一團,秦俊生當即了然信中說了什麽。小意道:“大帥,這不正隨了您的意麽?北洋敗了,咱們關東軍頂上,而後趁著日軍戰線拉長,久戰兵疲,一股而下,來個反敗為勝。到那時,匯聚天下人望,坐擁五萬精兵,這天下……”

何紹明瞟了秦俊生一眼:“俊生,你可知我為何要寫這封信,低三下四求一個三品道員?……為的就是朝鮮王室!今後無論戰果如何,日本人掌握了朝鮮王室,就有了所謂的大義!這朝鮮就成了日本的屬國!他日咱們再想攻取,首先就占了一個不義!所以,要想掌握主動,無論如何,都要趁著日軍攻下漢城前,搶出一位朝鮮執政者!李王、閔妃、大院君,這三人隻要有一個在手,日後咱們就有了資本!”

秦俊生嗤笑一聲:“可人家袁世凱不聽咱們的啊……再者說了,明日一早,督促撤兵的欽差就到了。”

帥帳內,何紹明負手,來回地踱著步子,眉頭擰成了川字。

良久,驟然停步,眼睛一立:“既然指望不上別人,那老子就帶兵自己去搶!”

秦俊生當即就笑了,眼神中滿是戲謔。這,才是他的大帥,遇到什麽事兒,軟的不行來硬的,硬的不行就玩兒無賴,總之,在大帥字典裏就沒知難而退這一詞兒!

“成,那卑職給您搪塞那位京師來的老熟人,保證在您回來前不出問題。”秦俊生於政治一途還顯得很稚嫩,可尋常一些計謀卻很有心得,打發明日到來的欽差那是綽綽有餘。

“熟人?誰啊?”何紹明這幾日憂心朝鮮局勢,根本就沒在意欽差往來的公文。

秦俊生戲謔一笑:“翰林編修文大人。”

“文廷式?哈,那就好辦多了。”何紹明隨即爽朗笑了起來,神色中滿是自信。

天津,直隸總督府。

李鴻章看罷了電文,又遣了人,喚來同文館修習日文的學子,仔細地將近日的日本報紙翻譯了出來。隨後,又將東京領事館發來的情報、袁世凱的電文、近日來的日文報紙,三份放在一起,比對著看。

日本各大報紙上,到處刊登著什麽自由黨被政府收買過去啦、在野黨六派攻擊極其激烈啦,不明就裏的人,僅從報紙上來看,肯定會認為日本內亂就在眼前。

三份比對這麽一看,李鴻章心中篤定,認定了日本不會趁機出兵。

到了六月三日,朝鮮政府終於命內務府參議成岐運,攜政府照會正式請求中國派兵。並任命工曹參判李重夏為中國兵艦迎接官,內務府督辦申正熙、參議成岐運統轄軍務司,負責有關接待中隊事務。在朝鮮政府向中國送出請援照會的當天,日本駐天津領事荒川已次奉陸奧訓令,也前去拜會李鴻章。荒川所談與杉村濬“語意略同”,使李鴻章更相信日本“必無他意”的保證,毫不懷疑其包藏禍心,便坦率相告:“韓請兵,勢須準行。俟定議,當由汪使知照外部,事竣即撤回。”這樣,日本方麵便完全掌握了中國的派兵計劃。

清政府既應朝鮮政府的請求,決定派兵赴朝,便電駐日公使汪鳳藻,根據一八八五年中日《天津條約》有關條款,知照日本外務省。六月六日,汪鳳藻照會陸奧宗光,告知中國政府應朝鮮政府之請求,按照“我朝保護屬邦舊例”,派令直隸提督葉誌超“選帶勁旅,星馳朝鮮全羅、忠清一帶,相機堵剿,……一俟事竣,仍即搬回,不再留防。”照會發出的當天,日本方麵立即有所反映。汪鳳藻急電李鴻章,告知日本政府令其駐朝鮮公使大鳥圭介“帶捕二十名立赴韓,並添調一艦護商”。李鴻章電複汪稱:“韓未請餒派兵,倭不應派。若以使館護商為詞,究竟有限,且漢城現安靜無事。祈與妥商。”七日,袁世凱亦來電:“大鳥來,慮生事”。李鴻章則複電說:“大鳥不喜多事,伊帶巡捕二十名來,自無動兵意。”他堅信日本“必無他意”,不會借機生事。

就在同一天,按連發生了兩樁事情:第一樁:日本外務省照複汪鳳藻:“查貴國照會中有,保護屬邦”之語,但帝國政府從未承認朝鮮國為中國之屬邦”。為“屬邦”二宇,日本外務省官員與汪鳳藻“大費辯論”,日方欲汪“商請酌改”,汪則“正詞拒之”。對此,李鴻章的態度很堅決,複汪電雲:“文內我朝‘保護屬邦舊例’,前事曆曆可證,天下各國皆知。日本即不認朝鮮為中屬,而我行我法,未便自亂其例。故不問日之認否,礙難酌改。”但是,他完全沒有看到,日本之所以提此問題,是為日後擴大事態而埋下的伏筆。第二樁:日本駐北京臨時代理公使小村壽太郎照會總理衙門,聲明根據《天津條約》,“因朝鮮國現有變亂重大事件,我國派兵為要,政府擬派一隊兵”。同時,李鴻章亦迭接袁世凱來電,謂已派譯員詢衫村濬,詢問日本“派兵何事”,杉村答以“調護使館,無他意”。又說;杉村“近頗驚惶自擾,故各國均疑之,謠議頗多。鳥(大鳥圭介)來,或稍鎮靜。”李鴻章均信之不疑。由於他對日本的險惡用心缺乏清醒的估計,因此隻能按照自己一廂情願的主觀構想那樣幹下去。

一**四年****,朝鮮黃海道白川東四十裏。

這是一處小村落,地處朝鮮京畿道邊界。六月裏,正是農忙的時節,村落周遭,到處是一片片綠瑩瑩的水田。田間地頭勞作的朝鮮農人,隻是機械地動作著,不時朝村口望上幾眼,而後又憂心忡忡地俯身繼續勞作。

村口,距離官道不過五裏,那裏立了拒馬,幾十名荷槍實彈的‘朝鮮士兵’懶散地坐在道路兩側。隻是,每個人都是抱著槍,眼神掃著遠處的官道,低聲交談的話語也不是朝鮮話,反倒是有些南腔北調的漢語味道。

村子裏,出奇的寂靜,村子裏的朝鮮人似乎都怕了外頭的太陽,就連平素拉家常的婦女也老老實實地待在家中,關了門戶。村北,一處還算像樣的宅院裏,門口佇立著兩名朝鮮兵,任憑日頭怎麽毒辣,就那麽生生地定在那裏,一動不動。

院子裏,凱泰提著水桶,嘩啦一聲倒在一個水缸裏。

“他媽的,還真涼!”水缸裏探出了何紹明濕漉漉的腦袋。抹了把臉上的水,身子連連直打激靈。

沒錯,這活兒盤踞在村落裏的朝軍,就是何紹明的警衛營偽裝的。與督促撤兵的文廷式匆匆會了一麵,何紹明便托詞‘回家急切’,將第二師交予秦俊生代管,便火急火燎的帶著警衛營先行上路了。而後連夜兜了個大圈子,一路晝伏夜出,十來日後,到了這個小村子,就此盤踞下來。

這個名喚長街裏的小村,甚至在地圖上都不具名,小的不能再小。位於黃海道與京畿道交界處,距離漢城不過七十多裏。何紹明之所以選擇在此隱藏,考慮的很多。一來,此時日本還未對漢城發起攻擊,自個兒貿然率兵入城,便給了日本開戰的理由。二來,七十多裏的路程,對於全是騎兵的警衛營來說,不過是快馬半日的路程。又派了一個偵察班攜帶著無線電化妝進入漢城,到時隻要生變,再行出兵也不遲。

烈日炎炎,烤的**在外的皮膚異常灼痛,下半身處在冰冷的井水中,這會兒何紹明感覺可不太好受。倉促擦了身子,隨即抹幹,出來換了衣服。

“第二師快到肅川了吧?”一邊兒係著衣服扣子,何紹明又似疑問,又似自問道。

“算算日子也該到了。今兒一早參謀長還發來電報,問大帥到底何時動手……參謀長說,一日行軍不過二十裏,實在不能再慢了。就連文大人都瞧出毛病了。”凱泰在一旁遞著衣物,有些抱怨地說道。

何紹明點了點頭,沒有回答,而是繼續問道:“第一師返回遼陽了?”

“已經返回了……魏國濤大校說,第一師是悄悄返回的,為此,他特意派了一個團戒嚴牛莊三天,直到第一師到了海城,才解除戒嚴。大帥,咱們窩在這兒小二十天了,到底什麽時候是頭兒啊?底下弟兄們都有怨言了……”

何紹明已經穿好了衣衫,隨即拿起梳子梳了頭發。聽得凱泰抱怨,當即一瞪眼,止了他的說辭。

正在此時,就聽腳步聲連響,一名參謀拎著一封電文急急走來。

“大帥,漢城電文,朝鮮政府昨日正式發出照會,請求大清出兵!”參謀定在那裏,神色頗為激動。在小參謀的心裏,何紹明簡直就是軍事大家,堪比孔明,料事如神啊。前日間剛剛聽大帥念叨‘朝鮮也該求援了吧,這都六月了……’今日果然就應了。

“哦?”何紹明接過電文,看了一番。“果然,還是按照……”果然還是按照曆史的固有軌跡運行著啊。

旁邊兒,凱泰見此,當即也有些興奮:“大帥,那咱們是不是該出兵了?嘿,弁下可聽說朝鮮閔妃是天下第一美人,這回可算有機會瞧瞧了。”

何紹明一把將電文甩在凱泰臉上,斥責道:“瞧你那德行!出兵?早著呢,小鬼子什麽時候攻打漢城咱們什麽時候出兵,等著吧!”

(爆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