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崗之上,打從戰事一開始,鋪天蓋地的炮火過後,秦俊生就將始終懸著的心放回了肚子裏。關東軍上下,除了何紹明貼身的警衛營,誰也不知道小日本戰力到底如何。就算是奔襲漢城的警衛營,與之遭遇的也不是日軍主力,而是七拚八湊,警察、Lang人外加水兵。從這一點上來看,根本分析不出準確的日軍戰力。

這一遭伏擊戰,謹慎的秦俊生將大半個參謀部都拉了過來。通過偵察兵的觀察,經過參謀部的分析,盡力誇大日軍戰力之後,這才製定了這個堪稱完美的伏擊方案。宣川附近,南北十公裏的山道上,用一整個師上萬人伏擊兩千日軍,各種迫擊炮四百多門,重機槍無數,還有一個團的騎兵進行最後的追擊,這一戰,無論怎麽看都是十拿九穩。

眼下小日本的窘態盡收眼底,也就是那麽回事兒。比淮軍確實強了不老少,比關東軍,差遠了!馬克沁‘坑坑坑坑’的連續射擊聲,轉為長短不齊的點射,底下的日軍,已經死傷大半。秦俊生這會兒已經徹底放心了,這麽點兒日軍,不用多,一個滿園齊整的團就能收拾。

長長地抻了個懶腰,笑道:“小日本也就那麽回事兒,大局已定!還真如大帥說的,關東軍天下第一!”

魏國濤頭也不轉,平靜道:“這一點,從大帥編練步兵操典開始我就知道了,而且從沒懷疑過。”

魏國濤語氣平平淡淡,隻是,秦俊生偷眼瞧過去,剛剛晉升的少將閣下嘴角很明顯地向上彎著,軍帽下的眼神,也透著火熱。可以想見,魏國濤的心境絕對不像其語氣一般平靜。

秦俊生嗤笑一聲,也不點破,憊懶道:“得,作戰計劃一早定好的,具體執行不歸參謀部管。我這參謀長沒用武之地,回去歇著了。”說著,晃晃悠悠走向後頭山坡處的行軍帳篷。

一路上,不少的下級軍官都熱血沸騰著。關東軍第三師,成軍最晚,可成分高,光是德國留學歸來的軍官,大小算起來就三百多號。這些人都跟秦俊生熟識的很,當即就請願道:“參謀長,小日本殘廢了,就等您一句話,弟兄們就下去徹底消滅他們!”

“下官懇請第一個帶隊衝鋒,我們第十六步兵團沒有一個孬種!”

亂哄哄吵個不休,秦俊生隻是用嘴朝著山崗上努了努,那意思是找魏國濤去。而後也不多言,就這麽笑嗬嗬地紮進帳篷裏,睡他的回籠覺去了。

另一頭,不足千人的淮軍,本已經在日軍的衝擊下崩潰,軍官再也彈壓不住,所有人都撒丫子掉頭朝後跑。而日軍的前鋒,距離他們不過幾十米的距離。這會兒,無論是被潰兵挾裹著朝後退的馬玉昆,還是不遠處的聶世成,上到統軍將領下到普通士卒,每個人都絕望到了極點。

所有人都清楚,兵敗如山倒,想要收攏士卒再戰,根本就不可能了。就是這一小股日軍,就能趕得一萬淮軍喘息不過來。跑不動投降的,四散而逃的,被追兵殺掉的,刨去這些,能平安過江的最後能有一半就不錯了。

就在這個關鍵口上,但見陰霾的天空中,驟然落下無數拖拽著白煙的炮彈,劃著奇異的弧線,如同長了眼睛一般落在淮軍之後,生生地將淮軍與日軍阻隔開來。

不一會兒的功夫,幾裏長的道路上,硝煙彌漫,彈片橫飛。方才淮軍所遭遇的一切,如今加倍地落到了小日本頭上。

煙火彌漫,硝煙衝天。所有的淮軍都忘了逃跑,愣愣地站在那兒,愕然地回頭觀望著這匪夷所思的一切。一個個長大了嘴巴,瞠目結舌。瞧著天空中幾乎碰撞在一起的炮彈,所有人都吃驚不已。即便是平壤之戰,清日雙方火炮加起來,也沒這麽密集吧?

這還不算完,一刻之後,比炮彈更密集的子彈橫飛了起來。‘坑坑坑坑’的沉悶銅音連成片的響了起來,兩側山頭上噴吐著無數條火舌,已經被炸得暈頭脹腦的日軍,成片成片,如同割麥子一般倒伏。

與此同時,整齊的排槍響了起來。方才還不可一世的小日本,在這屍山火海,如同阿鼻地獄的戰場當中,頓時就有些抵擋不住了。

聶世成打眼一瞧,心裏估計著,方才這一番急襲,起碼打死打傷一半敵軍。隻是,老將軍實在不明白,這山頭上伏擊的,到底是哪支軍隊。

“援軍!中堂派援軍來救咱們啦!”

“老天保佑……菩薩顯靈……咱們得救了!”

“這是哪位大人帶的隊伍?這仗打的痛快!”

士兵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而身為主帥的聶世成與馬玉昆二人,這會兒心裏頭正犯琢磨呢。如此火力,聞所未聞,更別提見過了。淮軍號稱第一強軍,享譽宇內二十年,也不過配屬了不多的火炮。炮戰打成這個規模,按照淮軍的編製,少說得來個十萬人。

二人對視一眼,眼神中都充滿了迷惑。

正在這個當口上,從山崗上快步跑下來兩隊士兵。根本就無視淮軍的存在,直接跑在淮軍與戰場之間。行進中但見軍容齊整,一點兒散亂的跡象都沒有。士兵都戴著大簷帽,一身筆挺的墨綠色的西式軍裝,手中鋼槍閃亮,還有不少人扛著箱子與奇怪的機器。

定下來,軍官一聲令下,士兵三個一隊,將那些奇怪的武器組裝了起來,而後對著煙火衝天的戰場就開始猛烈地掃射起來。

大簷帽、西式墨綠色軍裝、武器奇怪……

聶世成與馬玉昆對視一眼,隨即異口同聲道:“關東軍!”

戰場之中,日軍已經徹底膽寒。

炮彈如同長了眼睛一般落在士兵密集處,狂嘯的重機槍壓得日軍抬不起頭來。更加恐怖的是,山頭上敵軍的槍子兒,仿佛長了眼睛一般,專挑日軍軍官射擊。但凡是穿著與普通士兵不同的、拿著指揮刀的、到處呼喊指揮的,無一例外會受到特殊照顧。或是眉心,或是心口,肯定會有一發或幾發子彈光臨。

軍官的大批陣亡,無形中加快了日軍的崩潰。此刻,不到一千人的日軍,已經龜縮到了山口處。每一刻,都有日軍被炮彈炸飛,每一秒,都有日軍被子彈擊中。

武田秀山這會兒已經瀕臨絕望,他實在想不明白,到手的勝利,眼看著就要徹底擊潰淮軍,而後征清第一功就會自個兒頭上,如今怎麽變了個樣。全軍覆沒,這四個字兒一直縈繞在他心頭,揮散不去。四下觀望,隱隱瞧見伏擊的關東軍已經開始分批衝下山頭,緩緩壓迫著日軍的生存空間。武田秀山很清楚,再不脫離這個險地,恐怕真要全軍覆滅了。

當即指揮著僅存的日軍,對阻擊自己的山頭,發起了決死衝鋒。

武士刀出鞘,高高舉起,而後是武田秀山聲嘶力竭的聲音:“諸君,戰死在這裏吧!”

言罷,當先一步,呐喊著衝向山頭。

日軍決死的衝鋒,恰如最後的瘋狂。守在此處的,正是活閻王所帶領的團。此前一直順風順水,兩個多小時的攻擊下來,全團上下一千五百多人,楞是沒出現一個傷員。

可這會兒,在日軍的瘋狂之下,也出現了少量的傷亡。

“馬克沁,給老子狠狠地打!留那麽多子彈,扛回去多費事兒?”

“狙擊手!說你呢,別光瞄軍官,隻要是小日本就打!”

“排槍!排槍!慌什麽?軍官都吃屎呢?給老子上前沿指揮。”

“小日本衝上來了,扔手雷!”

第三師比不得第一師,絲毫沒有戰鬥經驗。這場伏擊戰,對於第三師來說,就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是以,無論此前訓練的多麽充足,這會兒都難免有些忙亂。

重機槍,排槍,手榴彈,連番招呼之下,小日本總算沒有衝到陣地之上。大批大批死傷的日軍,散滿在山坡上。殘存不多的日軍,已經徹底崩潰,口裏叫嚷著含糊不清的字眼兒,扔了步槍,掉頭就跑。

一直繃著的活閻王,總算鬆了口氣。打量了下殘存的日軍,他心裏估計著,對方肯定沒有再次發起衝鋒的勇氣了。

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活閻王這會兒笑開了,對著周遭仍一臉嚴肅,神情緊張,有的還在戰栗,或是第一次殺人而嘔吐的士兵連連作揖:“龜兒子們、鱉犢子們、小的們,你們都是我大爺!大爺們,我給你們作揖了!這仗打的漂亮,沒說的,該怎麽著怎麽著,等會兒老子親自找參謀長給大家夥兒請功!”

說完,仰天長嘯一聲,而後樂嗬嗬地靠在滿是泥水的戰壕裏,一臉的滿足,就差來回打滾兒了。

周遭,士兵們見怪不怪,還沉浸在第一次參戰的心理落差中,緩不過神。那些從德國留學歸來的軍官,大多一臉的鄙夷,不屑地看著活閻王。而最早跟在活閻王身邊的幾個人,一早就罵出聲了。

對於此,活閻王根本就不理。也不指揮戰鬥,就那麽樂嗬嗬地堆在那兒。

良久,終於有人忍不住問道:“代理團長,咱是不是該衝鋒了?小日本已經崩潰了,按照操典……”

“你……”活閻王指著說話的軍官,連連勾手,待其湊近,這才笑嗬嗬地說道:“軍人啊,要服從命令,你同意吧?任務上說的很清楚嘛,咱們團負責阻擊,消滅小日本的事兒歸騎兵團,你跟著湊什麽熱鬧?去去去,別攪和老子的好興致。”

軍官一臉的不樂意,扭頭,陰沉著臉,低語道:“呸!不思進取,真不知怎麽讓你當了團長……”

“是代理團長!”活閻王那對順風耳好用著呢,當即笑道:“進取?老子也想進取,可也得有命在才行啊。嘿嘿,毛頭小子,你偷著樂吧,說不定老子不讓你出擊,就是救了你的小命呢。”

騎兵到最後也沒發起衝鋒。不太寬敞的道路上,到處都是彈坑與障礙物,再神駿的戰馬也跑不起來。最終,兩個小時後,在關東軍第三師全軍合圍之下,殘餘的幾百日軍被壓縮在一處山坳裏。而後,關東軍架起重機槍迫擊炮,輪番轟炸之下,第二十一聯隊被徹底消滅。

與此同時,正抱頭鼠竄的葉誌超、衛汝貴等人,卻陷入了極其尷尬的境地。

關東軍發起伏擊,密集的炮聲隻是讓葉誌超有些錯愕,旋即以為是日軍大部隊追了上來。這會兒的葉誌超,杯弓蛇影,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這些字眼兒用到他身上再恰當不過。就是一句話,葉誌超已經喪膽。

是以,他根本就不敢回頭觀望,隻是快馬加鞭,不停地朝前趕著。直到還算有些冷靜的衛汝貴發現了不對,這才停了下來。觀望良久,就見漫山遍野的墨綠色軍裝士兵衝了下來,亮著刺刀將小日本挑倒。到了最後,在葉誌超眼中窮凶極惡的日本士兵終於崩潰。有的丟槍等死,有的連滾帶爬沒頭蒼蠅一般亂竄。

隨即,小日本的膏藥旗倒了,一麵繡著一顆五角星的紅旗樹了起來。隨後就是漫山遍野的歡呼聲。

“是關東軍!”

葉誌超極度震驚。他跟關東軍打過交道,也知道關東軍戰力不俗。可萬萬沒想到,會強橫到如此境界。轉頭再瞧瞧周遭,淮軍已經潰亂的不成樣子,到處都是一片狼藉,已經不能成為一支軍隊了。心裏頭有些羞愧,正當此時,身後傳來一嗓子年輕而慵懶的聲音。

“葉大人、葉軍門,咱們又見麵了,別來無恙啊?”

愕然轉頭,卻見,不知何時,身後來了一支五百多人的騎兵隊伍。當先一人,披著黑色的雨衣,裏邊露出同樣的墨綠色軍服,一臉的戲謔,正笑吟吟地瞧著他。而那人身邊,一個矮胖子,板著臉瞧著自己,這人眼熟,正是袁世凱。

這會兒,葉誌超心中羞愧難當。何紹明不但救了自個兒,也見到了淮軍上下這幅慘樣。他葉誌超再沒臉去約束手下,更不可能再瞞著朝廷。可如果真將這裏的實情報上去,那他葉誌超還能落好麽?

在這一刻,葉誌超心裏頭竟然誕生了一個極其荒謬的想法:“你何紹明要是不救我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