鴨綠江西岸,將近淩晨四點。

十月末,東北晝短夜長。這個時候天還是黑漆漆的,加上飄著雪花,隔著幾十米外根本就看不到人。空氣之中充斥了呼嘯的風聲,已經波濤拍岸之聲。

預定的渡口之處,一片忙碌。大大小小二百多條渡船,上麵裝載了滿滿的關東軍士兵。每一艘渡船,上麵都至少搭載了一個班的關東軍士兵。船頭架起了馬克沁重機槍,身後還有名扛著火箭筒的士兵。再往後的船艙裏頭,靜靜地坐著十來名士兵。緊握著手中的步槍,神情或是冷峻地藐視著江對岸,或是有些緊張地看著漂浮著冰屑的江麵。

往後瞧,是更多的後續部隊。排成一個個方陣,靜靜地等待著。

再往後,是炮隊陣地,幾十門75mm野炮猙獰著黑漆漆的炮口,在軍官指令之下,慢慢搖升起來,對準了對岸的預定目標。

馱馬、騾子拉拽著整車整車的物資,剛一到地方,立即就會圍上來一群後勤士兵與民夫,低聲吆喝著號子,三下五除二裝卸下來。

很難想象,這樣忙碌的情景,這麽大的調動,隻是在幾十盞馬燈照耀下完成的。關東軍第二師訓練有素,在這一刻體現得淋漓盡致。

第二師師長黃鏞,親臨第一線,就站在臨時碼頭之上,默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義州丟得太倉促了,更倉促的是,他隻有一天的時間去準備,而後立刻發起渡江作戰。這一天左右的時間,收集渡船、轉運物資、修葺陣地、調動部隊,等等等等,若不是訓練有素的關東軍,就算是對麵的小日本恐怕也得個三五天的時間周轉。

“師長,五級北風,預計橫渡鴨綠江需要二十分鍾,回來至少需要四十分鍾。”旁邊,一名參謀擎著風杯測定著風速。

黃鏞點了點頭。跟預計的出入不大,參謀部之前不眠不休,做出了一份詳盡的攻擊計劃。按照計劃,第一批隻能運送一個營的士兵過對岸,他們會在二十分鍾之內搶灘登陸。而後,他們要堅持至少一個小時到一個半小時左右的時間,才會有後續部隊跟進。

時間太倉促了,就是這兩百條參差不齊大小不一的渡船,還是第二師將整個鴨綠江西岸百裏左右所有的船隻搜尋而來的。武器彈藥加上士兵,一次最多也就能送過去一個營。而根據參謀部的預計,對岸至少有一個聯隊將近三千人的日本兵,已經埋設好了陣地,就等著給第二師一個下馬威。這一個營,能不能搶占登陸的灘頭,能不能堅守到後續部隊跟進,一切都是未知數。

關東軍的軍事教程裏頭,唯一有關於登陸作戰的記載,還是第一師登陸馬尼拉。經驗實在有限。況且,那次登陸馬尼拉,第一師可是有著美國海軍優勢炮火支持,西班牙人又沒有抵抗之心,整個登陸行動異常順利。而現在不同了,對麵的可是小日本,兩國正進行著一場誰都輸不起的賭國運的戰爭。

黃鏞閉著眼都能想到,無數登陸作戰的士兵,可能還沒有上岸,便被日軍的炮火擊中,掉落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要知道現在可是十月末,淩晨時分正是最冷的時候,江水裏頭可是混著冰碴。就算是水性好的士兵,也會因為被凍得抽了筋,而沉入江底。這還不算什麽,那片不算太開闊的預定登陸場,距離江邊隻有六百多米的距離,就有連綿不絕的矮山,日軍的防禦陣地就設在那裏。到時候居高臨下射擊,登陸的關東軍士兵連掩蔽的掩體都沒有,隻有被射殺的份兒。

此次登陸作戰,完全是拿人命在填!關東軍一貫注重士兵生命,尤其是老兵,做出這樣的作戰計劃,可算是破天荒頭一遭。

隻是,無論是黃鏞,還是他身後同樣一臉肅容的軍官們,此刻沒有人在意這個問題了。他們隻想著,衝鋒,衝過對岸,拿下義州,救出大帥!

這些人都是振興社的會員無疑,可除此之外,他們還有另外一個身份——青年軍成員。這幾年下來,不斷有留學歸來的軍官加入,關東軍的思潮也隨之輕微改變。國外國內巨大的反差,德國的振興圖強一日一變,與惶惶大清數十年如一日的苟延殘喘,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旅德係軍官甫一歸來,便秘密成立了一個小圈子,主要宗旨跟振興社一般無二,可他們更加信奉武力。德國正是打敗了法國,才成為新興列強的。中國,有何帥這位英明的統帥在此,同樣也可以!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著,整個準備工作業已全部就緒,整個渡口三千多人,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看著黃鏞,就等他一聲令下,而後就會橫跨鴨綠江,發起對小鬼子的決死衝鋒。

終於,時針指向了四點整。

黃鏞深深吸了一口氣,而後猛地一揮手,怒吼道:“渡江作戰開始!第二師……進攻!進攻!”

‘砰砰砰’三顆橘紅色的信號彈升空,發出刺眼的光芒,還沒等其墜落,陣地之上已經是萬炮齊鳴。

“開火!開火!”

軍官們不住地喊著命令,早就攥緊了火繩的炮手,狠命地一拉,一聲悶響之後,大炮猛地一震,炮口噴吐出火光與硝煙,幾秒鍾之後,對岸灘頭閃出了團團的火光。一炮剛剛放完,彈藥手便迫不及待地拉開栓門,退出燙手的彈殼,又將一枚黃橙橙的炮彈裝了進去。

“開火!開火!”

炮隊的軍官還在嘶吼著,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喊到嗓子嘶啞。事實上,這會兒炮隊陣地之上,百多門火炮已經響成了一片,炸響之聲已經分不出個數來。即便是呼嘯的北風,也卷不走陣地之上濃濃的嗆人的硝煙。

再看江對岸的灘頭,此刻仿佛是密布的陰雲一般,不斷地閃著火光。而夜空之中,無數的拽著光的炮彈,依舊如同雨點一般紛飛而來。

早在進攻命令下達的一刻,滿載著先頭一個營登陸部隊的渡船,已經解開了纜繩,船夫玩了命地劃槳,借著強勁的北風,一艘艘渡船如同離弦之箭一般,射向對岸。

行至一半,將將夠馬克沁的射程。各個船首的馬克沁重機槍,便迫不及待地發出了沉悶的銅音。眼見著馬克沁已經開火了,陣地上的火炮也開始了延伸射擊。彈幕如同卷地毯一般,慢慢向後推移著。

此刻,臨時碼頭之上,無論是黃鏞還是他身後的軍官,一個個全都是臉色激動。壯麗!這是此刻他們能想到的唯一的詞匯。如此密集的火力覆蓋射擊,就算是在歐洲戰場之上,也是十分的罕見。所有人都相信,在如此密集的火力打擊之下,日軍倉促建立起來的陣地,還有那些堡壘,肯定會隨之煙消雲散。沒有戰壕,沒有藏兵洞,沒有掩體,這會兒小日本應該不好受吧。連成片的彈幕所形成的衝擊波,可以將地表上的一切抹個幹淨!

外有利器,內有悍勇士兵,上下協同一心,就算是小日本再怎麽頑強,也會頂不住吧?

樂觀的情緒充斥了每個人的心田,一張張本是緊張的臉上,這會兒都露出了激動的笑容,更有的人已經開始相互握手慶賀了。

此情此景之下,隻有心頭始終壓著一塊巨石的黃鏞,還能冷靜地觀察著戰場態勢。他瞧了瞧手表,從進攻開始到現在,已經過了十五分鍾了。渡江的舟船,有個別快的,已經臨近對岸了。可是,預料之中日軍的炮火反擊,卻始終沒有出現。

“不對啊,小日本怎麽不還擊?就算是輕裝偷襲而來的,可對岸渡口至少有十幾門野戰炮落入小日本手中了。咱們渡船有限,小日本不進行火力攔截,說不過去啊……”

有軍官笑道:“師長,估摸著小鬼子被打蒙了吧……這麽密集的火力,東亞戰場之上聞所未聞!”

“估計日本人被嚇壞了……一次性投入上百門大炮開辟灘頭,還專門預備了二十門,等著小鬼子開炮,而後進行壓製射擊。小鬼子那麽十幾門炮,根本就不敢丟人顯眼。”

“一準留在反斜麵之後藏起來了。”

密集的火炮射擊已經停歇了下來,轉而開始按照朝預定目標開始定點射擊。

“師長,先頭營來電,已經開始登陸了!”

“哦?”黃鏞急忙舉起望遠鏡,不住地眺望著。隻是此時才四點半,天還黑得很,望遠鏡裏黑咕隆咚的,根本就瞧不見人影。既然瞧不見,黃鏞幹脆就回到了臨時指揮部內,就等在電台之前,聽著一封封回報的電文。

“我部接近對岸,沒有遭到攻擊……”

“前鋒開始登陸,依舊沒有遭到攻擊……”

“全營開始登陸,已經搶占灘頭……沒有發現日軍……”

這會兒,黃鏞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快了吧,快接戰了吧?隻要遭到攻擊,先頭營就會將日軍的火力點坐標發報過來,而後火炮會進行新一輪的打擊。

“全營登陸完畢,舟船返回,我部開始試探性進攻……”

先頭營剛剛勉強組成了散兵線,正要朝正麵的丘陵發起衝鋒,就見六百多米外的329主峰上,突然閃出十幾個亮點,沒過多久,一團團火光便在士兵中間炸起。爆炸中心的士兵,直接被炸得騰空而起,衝擊波卷著彈片四下橫飛,離得近的士兵也紛紛栽倒在地。日軍,終於開始攻擊了。

二十日淩晨四點三十七分,鴨綠江攻防戰正式開始!

朝鮮,五峰山上。

炮聲響起的第一時間,在活閻王帶領下躲在山上的七八百號人,就驚醒了過來。大家夥兒剛剛加入關東軍沒多少日子,身上還是淮軍習氣,根本就沒有紀律這一概念。在接連不斷的炮聲吸引之下,一個個都爬到了山脊之上,翹著腳抻著脖子往西麵瞧著。隻可惜距離實在太遠,又是風雪天,隻隱約瞧見火光不斷閃現。而後,就是滾滾而來的如同悶雷一般的爆炸聲。即便是如此,如此壯觀的炮火覆蓋射擊,依舊看得一眾人等目瞪口呆,咋舌不已。

近代戰爭之中,除了訓練有素,支撐士兵戰鬥意誌的,更多是火力支援。這支陷入困境的孤軍、殘軍,十幾個小時之前還滿是灰心喪氣,這會兒卻一個個雀躍起來。

“好家夥……這關東軍打起炮來跟不要錢似的……這場麵,怎麽也得上百門大炮吧?”

“姥姥!少說二百門!而且清一色的克虜伯洋炮,一分鍾五六發!”

“我的娘呀,瞧瞧,瞧瞧!快成火海啦,巴掌大的地方,就算塞上再多的小鬼子,這會兒估摸著也沒幾個活口了。”

“弟兄們,我琢磨著咱們那位大人說的沒錯……這回能保住性命,沒準兒還能得個大功。”

一眾士兵七嘴八舌地議論著,而活閻王等關東軍軍官,這會兒也沒有去約束,隻是笑嗬嗬地站在遠處。隔著七八裏外的一番炮火,愣是給這些人鼓足了勇氣,甚至比許諾大筆銀錢還管用,這不花錢的好事兒,沒人會阻止。

“鱉犢子玩意兒,昨兒個還蔫頭耷腦,現在咋這麽精神?都他媽吃軟怕硬!”北極熊嘟囔著罵了幾句,隨即轉頭問道:“團長,第二師開始進攻啦,咱們是不是該抽冷子給小日本背後捅刀子啦?”

活閻王微微笑著:“不著急……下麵可是一個聯隊三千來號小鬼子。”對著瞧熱鬧的士兵努了下嘴:“就憑咱們這七八百號烏合之眾,現在去就是送死。”拍了拍手,站了起來,凝視著戰場方向:“等著吧,等打得熱火朝天,咱們再去湊熱鬧。”

天尚且黑著,北極熊看不到,此刻活閻王卻是憂心忡忡。

“小鬼子算準了火力吃虧,把陣地後撤,讓出灘頭……而後在329主峰進行阻擊……這樣一來,有限的火炮可以壓製第二師,而第二師的炮火就無法攻擊到……估摸著那二十分鍾的覆蓋射擊,沒傷幾個小鬼子……這仗不好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