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山屬長白人餘脈,素以險中含奇、秀裏藏幽而著稱。麵積一百二十多平方公裏,山峰相連,險峻異常。由於山路不暢,反倒是讓鳳凰山成了土匪的樂園。曆朝曆代,即便是官兵進山剿滅了土匪,不出三個月,肯定就會有另一支土匪入駐。久而久之,尤其是現如今這個形式,官府對鳳凰山上的土匪也就放任不管了。

楊紫英手下這股土匪,就把山寨立在了羅漢峰之上。上下山全憑著一條棧道,懸在上凸下凹的懸崖上,且向下傾斜,稍不留神,就會滾落下去。隻需在此布置三兩名士兵,就算來個萬把號官兵,也甭想攻上山。過了棧道,就是箭眼,鳳凰山箭眼大若城門洞,相傳是唐初大將薛仁貴征東時一箭射成的。

正是大雪連天的時節,按說這個時候,正是應了那句詩文‘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除了偶爾幾名獵戶,就算靠山吃山的山民,這個時候也早早地貓在家,守著暖暖的火炕過冬了。其他人等,就更不用提了。尤其是現在,小日本已經派兵登陸了遼南,清軍一敗再敗,小日本幾日間占了金州旅順。從南往北正推進著呢。兵荒馬亂的,誰還有心情跑到這大山裏頭看景兒?

可今天偏偏就邪了門兒了,羅漢峰之下,馬嘶人沸,一波又一波的馬隊,就會聚在這山腳下。馬上的漢子都穿著皮襖,有的後頭背著洋槍,有湖北造的五粒快。有德國的毛瑟,花旗的雷明頓,還有四瓣火老式土槍,鐵板開司獨頭彈快槍,林林總總什麽都有;也有的背著後背大刀。腰間大都纏著麻繩,有的別著匕首,有的挎著子彈盒子。**的戰馬都是遼東駿馬,馬鬃毛都長長的,隨著北風來回飄逸著。

再瞧馬上的漢子,除了那些滿臉胡須老深,一看就是大架杆子爺們兒地騎手,還有穿著厚棉布皮麵長衫的糧戶裝扮的爺們兒。東北地麵,誰不知道糧戶和大架杆子之間關係如何。大架杆子強了,可以給糧戶上保險票收錢。糧戶強了。可以指示大架杆子保莊守產,保護他們地商隊商號。更有的糧戶幹脆就是馬賊,官兵來了是老實莊戶,官兵走了莊丁就搖身一變,做起沒本錢的買賣,對經過商隊收稅征錢。

今兒這場麵,馬賊爺們兒不說了,奉天本地,中朝邊境的那些出名地大糧戶,放排的頭子,挖參的老把頭,基本上都到了!在人們等候的時候兒,還有源源不斷的人馬到來,多是槍馬齊全,見麵大家都是一拱手而已,除了中朝邊境這些糧戶把頭之外,甚至熱河、察哈爾、吉林內地的幾個黑白通吃,跺一跺腳,都要八方亂顫的人物,也都到了!

這麽些關外爺們兒匯聚在一起,中間總有幾個相互之間有齷齪的,雙方一見麵,白眼冷哼不斷,要不是礙著今兒有正事兒,保不齊就拉出去見個真章。

人群亂糟糟的。也不知等了多久,就瞧見從山上下來一行人。領頭的霍然是叱詫關東的李國珍。老李跟著金丹道造反不成,而後改行做了胡子,憑著自個兒的號召力,現在也是關外響當當的人物。今兒一眾馬賊爺們兒聚集一堂,也都是給李國珍麵子。除此之外,還有條更致命的理由,讓這些爺們兒不得不來。

關東軍何大帥親發了召集令,狠話可是放下了,今兒要是不來,待戰事一平,他何大帥一準兒領著關東軍親自拜訪。什麽叫拜訪?就憑關東軍的戰鬥力,瞧著不順眼,捎帶腳兒就給寨子滅了。

大家夥兒都是在關外討生活的,得罪了何紹明,那就等於丟了飯碗。這些年,何紹明經略遼陽,大筆的銀子砸下去,又是開礦山又是辦工廠,夫人喬雨桐更是搞了個遼陽工業園區。好家夥,這下遼陽可算是熱鬧了,一年四季,往來商賈不斷,這些關外爺們兒單單靠著過往商隊的孝敬,就已經肥的流油了。更逞論,這裏頭有多少人明麵上起了商號,也跟關東軍做起了買賣。

單是如此,也就罷了。一年多前,何大帥瞧著有些山頭劫掠商團不說,還殺了人壞了規矩,一聲令下,幾萬關東軍開始大清洗。名聲不好的山頭,有一個算一個,讓關東軍拔了個幹淨。而剩下這些守規矩,人家也就是在山下把大兵這麽一紮,轉悠一圈兒就走了。就算是如此,也把各個當家的嚇得夠嗆。好家夥,幾千號冷著臉的大兵,一水兒的快槍,大炮小炮無數,這炮口一對準山頭,誰還敢嘴硬?當家的立馬就得賠著笑臉下來賠禮道歉,甭管有錯沒錯。

恩威並施,有情有義。關外爺們兒,就敬重這樣的!

戰事一起,大清朝廷,諸軍皆敗,給東洋小鬼子打得稀裏嘩啦,隻有關東軍以一軍之力在苦戰,一路跨過鴨綠江直打到平壤,殺敗日軍兩個師團。陣斬數員大將,這等英雄事跡,也就是在說書先生的嘴裏聽到過!

江湖漢子讀書少,近代民族意識淡薄,對朝廷那個皇上沒什麽敬意。卻不代表他們不重好漢。前有恩情,後有威勢,何大帥一紙召集令,大家夥兒還能推脫?就算來個指頭寬的紙條兒,就算遠隔千山萬水,那也得按時趕到。江湖漢子,最重信義!

不多時,一行人已經到了人群前頭。李國珍麵色紅潤,對著眾人一個羅圈兒揖:“列位當家的有禮了,關東軍來話兒了,關東軍參謀長秦俊生稍後就到,還請列位當家的上山等候。”

“好說好說。”

“李當家客氣了。”

一番謙讓,眾人下了馬跟著李國珍往山上就走。正當此時,就聽後頭傳來一嗓子:“關東軍來了!”隨著聲音,大家夥兒都停了腳步,抻著脖子朝東看去。

遠遠的,就瞧見崇山峻嶺之中,一隊百十人的關東軍騎兵隊伍正快速開來。一水兒的墨綠色軍服,**都是棗紅馬,身後背著馬槍。打頭的一名士兵,擎著一杆大旗。紅色的緞麵,左上方繡著一顆黃色五角星,下頭橫著寫著三個大字‘關東軍’。隊伍漸近,就瞧見在這杆大旗引領之下,百多名騎兵排著隊形蜂擁而至,動作整齊劃一,猶如千軍萬馬一般。

須臾之間,已經停在了馬賊隊伍之前。打頭的騎手猛地一勒馬韁繩,棗紅馬希律律一聲人立而起,在空中斜轉了身子,而後在前蹄落下途中,旗手猛地將旗杆插在了雪地之中。後頭,陸續到達的騎兵以旗幟為中線,往兩側不住地停靠著,眨眼的工夫,已經齊整地排成了兩排橫隊。軍隊到底是軍隊,不是馬賊能比得了的。

就這麽一手,已經震得幾千號馬賊說不出話了。

正中間,兩名騎兵左右一分,一名穿著將校呢的年輕軍官已經策馬越眾而出。那軍官臉上始終掛著淡淡的微笑,說不出的隨意。停在旗幟之下,先是一個舉手禮,而後左右搖擺了身子,放下手這才道:“關東軍總參謀長秦俊生……列位當家,有禮了。”

‘哄’的一聲,人群已經炸開了。總參謀長是個什麽銜頭,這些關外爺們兒可能心裏頭沒數兒,可秦俊生的名號實在太響亮了。誰都知道,關東軍何大帥手下的左膀右臂,一個是冷著臉的魏國濤,再一個,就是這位笑麵虎秦俊生了。當初領兵端了不老少的山頭,就是出自這位秦俊生大人的手筆。

馬賊裏頭,除了有個別的見過秦俊生,其他人等都是頭一回瞧見這位紅的發紫的大人物。秦俊生這甫一露麵,對他們來說,就是震撼!年輕,太年輕了!誰也沒想到,這位關東軍裏排在前三的人物,居然隻有二十郎當歲。

幾十號馬賊當家的,這會兒早沒了先前的沉穩,一個個臉色激動異常。總參謀長秦俊生啊,那可是在朝廷裏頭掛著提督的銜頭,正經的紅頂子。媽了個巴子,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兒做多是個五品的州官,幾時見過這等大員?而且人家秦俊生還禮貌異常,給足了大家夥兒麵子。這心裏頭,舒坦!

李國珍這會兒看著秦俊生,神色有些複雜。當初金丹道可正是讓這小子帶兵給滅了,按說李國珍跟秦俊生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可這會兒不一樣了,一晃幾年過去,李國珍性子收斂的一些,也回過頭來琢磨當初的種種。起初還真沒把大侄女楊紫英的話當回事兒,可仔細這麽一琢磨,越想越覺得人家說的有道理。什麽狗屁刀槍不入,還不是都死在了槍子兒下?邪教啊,還真是邪教!有了這層認識,李國珍心裏頭的仇恨也就淡了。可麵對著昔日的死敵,這心裏頭總犯著別扭。

紛紛見禮,亂哄哄好一陣子,秦俊生又開口道:“跟大家夥兒打個招呼,後頭還有一個連押著箱子上山,大家夥兒別想歪了,那可是大帥給大家的賞賜。”

一陣哄笑。

這個時候,李國珍才上前一步,道:“大家夥兒都上山吧,外頭風大雪大的,可別把人家當官兒的凍壞了,咱們還是山頭上說話吧。”

“李當家的,我可是聽說了,秦大人可是鳳凰山的女婿……這還沒成親呢,李當家就開始護著女婿了?”

哄笑之中,李國珍與秦俊生臉上都有些不自然。而後大家夥兒呼啦啦往山上就走。

幾十人的隊伍剛到半山腰,早就嘍囉就跑向了大廳回報。

“來了來了!”

大廳裏頭,幾處堆著木頭的火堆,一早就點燃了,木頭瓣子燃燒著,劈劈啪啪直響。牆壁之上掛著鬆脂的火把,將整個大廳照得明亮異常。左右兩側桌子上,大碗酒大塊肉一水兒地碼在那兒,還有嘍囉不住地往上送著酒食。鳳凰山大當家楊紫英,今兒一反常態地穿了女裝。一襲粉紅色的襖子,仔細整理的頭發,正心慌意亂地坐在主位之上。

“來了?都誰來了?”楊紫英急切地問道。

大當家這幅打扮,晃得嘍囉直眼暈,好半天才答道:“都……都來了!三山五嶽的好漢,熱河察哈爾的馬賊、吉林奉天的大糧架子,還有關東軍秦大人,都來了!”

聞言,楊紫英心裏一緊,雙手反複地絞著手中的帕子。來了,他來了,時隔近三年,當官兒的終於來了。二人一遭情緣,不過是短短地相處了十來天。可感情這個東西就是這麽奇怪,有的人,相處一天,你會感覺已經相識三生;有的人,你對著他一輩子,也總會感覺不曾相識。

無疑,楊紫英對秦俊生的感覺,絕對是前者。這會兒她已經亂了分寸,再也沒有鳳凰山大當家的氣勢,如同尋常女子一般,手足無措,眼珠亂轉。

“看什麽呢?趕緊去迎客!”

“大當家的,這……這都來了,按說得您親自去啊。”

“你先去,我……稍後就到。”

扔下這句話,楊紫英急急地朝後堂跑去。她記得那裏,應該有一麵西洋鏡……

她方草草地收拾了一番,就聽外頭一陣喧嘩聲,而後大門推開,幾十號人魚貫而入。轉頭一瞧,當先一人,一身墨綠色的將校呢,頭上戴著大簷帽,身後披著墨綠色披風,胸前是一排閃亮的銅扣子,腰上紮著細細的武裝帶。褲線筆直,腳下的小牛皮靴子亮得反光。再瞧那一張俊朗掛著微笑的臉,正是她日思夜盼的秦俊生!

楊紫英這會兒早忘了矜持,急走幾步,定定地立在秦俊生身前。眼睛已經濕潤了。“當官兒的,你來了……”

四目相對,秦俊生也收了笑容。好半天,這才開口:“紫英,別來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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